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念奴娇丶】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仙君问情,奈何陌路》作者:竹宴小生 晋江2014-10-29完结 拜了个师傅,撞见个血魔,本来只是个小混混, 却因为一枚璇玑,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到底谁才是真仙,谁才是妖魔。 到底谁才是真心,谁才是假意。 云霜此生惟愿: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一步错,步步都错。或者那就一错到底罢了。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仙侠修真 前世今生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霜,墨离,苏临水 ┃ 配角:候铭宣,秦幽玄 ┃ 其它:仙侠,师徒,前世 第1章 楔子 --有些人,已经面目全非;有些事,已经沧海桑田;有些爱,已进荒年。在岁月的长河中,有些梦,也日益破碎。 湛蓝明净的天弯,散飘着几朵橙黄透亮、轻盈菲薄的鱼尾霞光,千年的老树伸展枝桠,桃花几度吹红雨。 白嫣坐在天水河畔,静静的望着水里的银鱼来回游荡,时而伸手抛出一些碎花瓣,便有些鱼儿追逐而来。在花瓣边轻轻的打转。 如今天界之中,总是会有一些闲言碎语传到她耳中,莫不是说她痴心枉然。也罢,她恋上的这位本就是个不易相与的神君,又何必在意这些仙子们私下里的笑谈。这些人都在笑话她,明明有一个仙君希望与她结成仙侣,甚至许诺只要她肯与他结伴,便会想办法让她离开这座仙界孤岛。 白嫣对游鱼说:“可千万别跑太远,这天河长不知界限,小心些早日回来。” 游鱼甩甩尾巴,晃悠悠的便离开了这个水域。 白嫣咬着唇看向远处,若按以往的时辰,那金乌的车阵便要从远处而来。扯了扯锁在腕上的铁链,她缓缓起身,准备寻个地方避避。 金乌的光芒太烈,寻常人会受不得,何况她这个被剥夺了些许仙元的人。 就在她起身的时候,身后的的千年老树,一朵朵合上的花渐渐展开,天边的鱼尾霞也似是染上了万般颜色的霓裳。 白嫣下意识的回身,却看正有一人踏月而来。他眉眼浅合,神色安详,一张风华绝代的颜貌更是令观者心醉,身披白月道衣,于烟云中显出了自己的身姿。 碧霄神君苏临水,他到底还是来了。 白嫣眸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在这天河边候了他数百年,未成想终于等到了他的出现。 苏临水落下之后,眸中显出了几分笑意,“白嫣,许久不见。” 白嫣面上露出了几分羞色,沐浴着的桃花雨更衬托出几分仙子的绝世独立,“嗯。” 白嫣本就话少,此刻哪怕是看见心上人来了,亦是有些不知所措。 桃花雨纷飞如梦,恍然似是他二人初初相遇的时候。 灰瓦白墙的青龙小镇,雨下的有些大,油纸伞上绘着春日的杨柳,白嫣持伞踏在青石板的小路,准备过桥。雨水搭在纸伞上,啪啪的有如动听的弦乐。忽然间一个人撞进了她伞中,那人的笑容就和今日一般,却带着几分狼狈,“姑娘,能否借个伞?” 白嫣后来得知此人是个普通的修士,他是要修仙的。 只是他挂念苍生,心怀慈悲,是个不折不扣的人间侠士。往后,魔界兴风作浪,白嫣偷偷的帮了苏临水,她的出手触犯了天条:“不许干涉人间事扰乱人间序。” 白嫣被仙界来兵抓去的时候,苏临水便说:你等我,我定会飞升上天寻你。 瑶光仙子白嫣被锁在了这座孤岛,一等便是三百年的光景,她每日都在老树下看游鱼来回玩耍,陪这老树说话,倒也没觉着有多寂寞,她自己笑言,心是活的,那必然死不了。 终于有日,从这岛上经过的某个仙人说,如今天上来了位能人,听闻他曾率领人间修士击败了魔界来犯,是个传奇的神仙。想来赐封仙位不会低。 碧霄神君苏临水,一时间整个仙界都赫赫有名。白嫣知晓他来了,便继续默默的等着,头里的三百年,如今的二百年,未曾想,她居然生生的等了五百年,才守到了他的出现。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甫上仙界没有过来寻她,只是有些局促的看着他,问:“你陪我坐会好嘛?” 苏临水点点头,和她一起坐在了树下。 白嫣便与他说起来这五百年,大树下的种种见闻,她既然守着这个孤岛,总会碰见很多奇妙的神仙,时而夜间的时候,还能看见天边的金色马车缓缓驰过,一道金光骤然落下的美景;时而白日里,还会有巨大的鲲鹏擦着孤岛的边缘而过,那羽毛坠下后,她无聊至极便炼化出了一件凤羽火浣裳。 就是她身上的这件衣服,白嫣笑着,问他可还好看?虽然她极少穿艳红色的衣服,可到底觉着今日是穿对了,因为苏临水来了。 苏临水说好看。 白嫣笑的像个孩子一样快活。 苏临水的眸光清澈,温和的看着她的笑容,他问:“你为何不答应那位仙君?” 白嫣的笑容逐渐缓缓收起,反而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在等他,可到底似乎是个虚妄。 “我自己犯下的错,如何能寄托于他人。”白嫣垂下头,声音软绵绵的,唇畔却浮起了苦涩,当年她出手也是自愿,苏临水并没有请求她帮助,她守了五百年也从未曾诉诸衷肠,或许他根本不晓得自己挂念的人是他。 “你总是这般傻。”苏临水半晌,才叹了句。 白嫣点了下头,“嗯,我也觉着。” 她的手被握在了苏临水的掌心中,手腕上的铁链是用千年老玄铁打造,一直盘在了千年老树的根上。 “白嫣,我找你借个东西。” 白嫣迷糊的抬起头,“什么?” “璇玑。” 白嫣惊诧的看了眼苏临水,这可是她的本命宝贝,只是苏临水始终凝视着她,深邃的眸光有如渐渐垂下的夜幕,半晌之后,她从袖中化出了那枚璇玑,朱华璀璨,内有朱雀火隐隐燃烧。 白嫣默默的将璇玑递了过去,纵然有不解,亦是没有问。 苏临水接过后,放入了袖中,才俯身看着烟云滚动下的繁华三千世界,低声说:“我要下凡了。” “为何?”白嫣这回又被弄糊涂了,明明都飞升了,却为何还要下凡。 苏临水倒是并没有隐瞒,启唇说:“人间动荡,苍生缭乱,可仙界却自命清高,又以条规束缚,不许仙人出手,我本是人间仙,又怎能受这天条捆缚?” 白嫣懂,白嫣当初下凡,便看见他始终在为苍生忙碌,斩妖除魔,护佑凡人,她知道他心里头是挂念着这个生他、养他、并且给了他一切的大地。 唇畔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白嫣的眸光柔和了下来,她望着苏临水说:“你果然是来与我告别的是么?” 苏临水垂首不语,终究还是说了那三个字:“对不起。” 泪珠在眼眶之中打转,而她的手微微紧了下,刚想说话却被拥进了苏临水的怀里。 五百年的委屈,渐渐的溢出了眼角,捆缚住的身子,却永远没有捆缚住这颗心的眷恋。白嫣哑声说了一句“再见”,便再也无话。 苏临水缓缓松开了手,“若是可以,你便答应了那位仙君的话。这是你离开孤岛最快的方法。” 白嫣逐渐倔强了起来,眸中含泪却始终一滴不落:“我不。” 苏临水苦笑起来,握了握手中她那炙热的本名法宝,“我走了。再见。” 白嫣试图伸手抓他的衣袖,那飘扬在风中的宽袍却在指尖滑过,老树盘根的千年老玄铁使得她寸步难行,最后眼睁睁的看着苏临水的身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漫天的星子,凉月如水。 白嫣失落的看着手心,一朵桃花落在了上面,她想问,今日苏临水来,一是为告别,二便是为了借她这法宝的么? 只是话到唇边却还是咽了回去,她怕自己听见不好的答案。 苏临水此人,她其实很了解,凡间二十年,她未曾老去,他渐渐的迈向不惑。白嫣看着他日益稳重,正道于他治下,越发的蓬勃发展,他手中的一柄剑,无人可挡。 纵然白嫣在他身边陪了二十年,也未曾见他与自己说过,我喜欢你。 苏临水应是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始终不谈,但他也从未曾与别的女子有过亲密的举措,在世人的眼里,白嫣便是苏临水的伴侣,她感谢他这二十年来的坚定不移,可却也知道在他心里,白嫣并不是第一。 正因为不是第一,所以他哪怕是飞升上了天也没有来找她,哪怕是来了却也始终不说她等的那句话,哪怕是临走还交代让她去和别的仙君在一起。 白嫣面上的苦楚越来越多,五百年,她等了五百年,也不过如此而已。 心死了,还要人如何活。 云烟缥缈,地势高广。一道惊雷,响彻大地。 仿若九转莲峰,瞬时间地动山摇。 寂寥很久的仙界,赫然发现这声音来自于被放逐到天外的孤岛。待天兵天将赶到之时,眼里却只有那满地的狼藉:一袭绣凤红衣;一只碧翠玉镯,静静的躺在红色的桃花中,混着鲜血的泥土上。 转眼,便又是沧海桑田。 第2章 第一章 江都城内逢劫难(1) 江都城的一处破屋里,杂草丛生,木头顶上也已经在蚁虫的噬咬下穿了洞,即便是一阵清风,也会立马倒下的感觉。微雨飘摇,时不时便有几粒碎瓦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从这处破屋中走出个穿着破烂的小子,猫着腰从里头走了出来,浑身冻的僵硬,只能拼命的抖搂着四肢,方能感觉到一点温暖。 目下的大隋朝风雨飘摇,隋帝杨广远征高丽,内修运河,以至于民不聊生,四方揭竿而起。只有这眼下江都,因没有受到战火牵连,尚算安宁。 这小子漫无目的的走到街上,店铺鳞次栉比,处处都是叫卖声。将近年关,人潮川流不息,准备置办年货,甚是热闹。 “相中了,就那个小子了!”云霜从街角探出头来,看着不远处站在某金光闪闪的商铺门口的公子哥。这人即便是在张袂成阴的人群里,也十分引人注目,一笑就露出口白牙,看着委实良善。 打定决心,云霜朝着那好看的男子扑了过去。 “爹--” 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僵停在这刻。 侯铭宣很尴尬。 他的头顶有几道黑线,隐隐约约,络绎不绝。 当是时,正是正午时分,江都城最热闹的时候。不论是酒馆饭馆、茶楼点心铺子,都探来了无数道视线,落在侯铭宣的左右腿上,这感觉就跟当街脱裤子一样难堪。 侯铭宣克制住心中的惊异,十分耐心的道:“这位小兄弟……是否认错了,在下的年纪,也堪堪只能做你的哥哥。” 云霜顿时又大哭起来,甚是凄惨。 侯铭宣面红耳赤。 说到底他也是正道门派弟子,最是不善应付民间的这等心机诡道。 “爹啊……你怎么能不认我呢。”云霜哭的十分辛苦,抽抽鼻子,裂开小嘴将鼻涕抹在侯铭宣的裤子上,“爹不记得了么,你离家多时,常年不归,居然将我可怜的娘亲一人留在家中,直到前几年家中变故,一贫如洗,娘亲死前特特画了您的画像,教我们沿路寻找,好容易看见你哇……” 云霜越说越伤悲,戳到了陈年旧事,渐渐松开了手,爆.发出“哇“的一声特别真挚的哭喊。 两旁的人对正中手忙脚乱的五好青年侯铭宣指指点点,都认为眼下侯铭宣好声好气,不外乎做贼心虚。年纪轻轻就惹风流帐,当真可以刮目相看。 “麻烦……将画像拿出来与我瞧瞧可好?”脑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侯铭宣耳根子都在发热,冤孽啊!他不过是下山替恩师办点事情而已啊!想他自小就上了天华山圣子先堂修道,何曾有过娶妻生子的经历!难不成……侯铭宣见那机灵小子真的在怀中摸来摸去,背后一阵汗毛倒竖。 难不成!他真的是有过这样一段经历! 比如曾经娶妻生子,而后背井离乡。途中遭遇不测,被恩师救上山。失忆之后…… 仿若天打雷劈,侯铭宣呆呆的看着云霜的动作。 云霜慢慢的从怀里掏画,边流眼泪,顺手将鼻涕抹在侯铭宣的腿上,心道,此人真是她混世以来遇见的最大的呆子。 “噌“的一下,云霜咬牙掏出画,睨了睨侯铭宣,呆子浑身不适,显然是紧张至极。 江都的冬季湿寒,微雨过后便是片雪。 不知是谁在嘀咕了句:“这爹爹可真够狠心的,居然让他跪了那么久。你看他膝盖都红了。” 云霜穿的太过破烂,裤子因为常年没得换,从膝盖处撕开,两条光秃秃的小腿肚子露在外头,冻得又红又肿。 侯铭宣薄面一红,弯腰说道:“要不,我们别在这街心说,换个地方……叙话。” 正说时,忽然一阵阴风掠过,朝着侯铭宣的腿处袭去。 呆子说那时、那时快的一手拎着一个,向后急退。 云霜哪里晓得会有这等变故,吓得像八爪鱼一样,一下紧紧抱着侯铭宣的腰部,毫不示弱的上手就捞在侯铭宣的胸口处,待其站定之后,姿势非常风骚,行动亦是极为不便。 “修行之人,怎可在闹市袭人?何门何派妖孽竟然如此肆意妄为?”侯铭宣心里叫苦,但维持着面上的冷静,义正言辞的怒斥对方。 那阴风并未停止,见侯铭宣被云霜捆住手脚,更是毫不忌惮的径直卷向站立在街心当中的侯铭宣,其心极为歹毒。 侯铭宣眸光一沉,心说总不能让这小子绊住手脚,但又不能伤及无辜,当机立断掏出师尊给的金符,朝天上一送,顿时凭空闪现三道光芒,众人眼前只一花。 阴风滑过,街心处的父子二人却没了踪影。   侯铭宣提着云霜落在江都城郊外,因挂着这个小东西有些不稳当的趔趄了下。 云霜刚刚经历一场晕头转向的穿梭,险些昏厥过去,手微微一抖,所谓的父亲画像轻飘飘的落了地,在地上打个滚,展开空白的身姿,美妙的在风里旋转着。 侯铭宣的脸顿时黑了。居然、居然将他当猴耍!这竟是空白的画! 云霜打了个寒颤,慢慢从侯铭宣的身上爬下,一步步的后退。 “站住!”一柄宝剑铮铮发亮,暖阳之下划出道弧线,瞬间截住了她的去向。 这下麻烦大了。 她讪笑着摆手,“英雄!神仙哥哥!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切莫当真!青山绿水,祝大哥您长命百岁!” 侯铭宣眸光深沉,“你是何家细作?居然敢替邪门绑住我的行动!” “呆……哦不英雄,我想您弄错了,一切都只是巧合。”云霜默默的朝后退了两步。 那剑始终对着云霜的脖子,就像是听话的动物一样,晃悠悠的在她们鼻尖前绕来绕去。 这飘着雪花的寒冷天气,却让云霜凝出了一头的汗。 她喊了句:“呆子你要杀就杀,说了我们跟劳什子邪门没关系,像我这种小混混吃顿饭都难,要有人愿意雇我就好了。” 乘着呆子失神刹那,云霜一跃而起,整个身子扑到候铭宣身上,死死的抓着他的脖子扭打起来。 “大胆狂徒!” 话刚出口,候铭宣的脸就彻底红了。 他呆呆的看着掌中那圆润的物体,显然不是自己所拥有的,这是个女娃?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几乎是在瞬间就将云霜给掀翻在地,云霜哀嚎了声,鼻子一抽,泪水就顺势滚了下来。 候铭宣张口结舌,他不知道云霜是个姑娘,现在再低头仔细看,那秀气的小脸上挂着些许灰烬,尤其是身上破破烂烂的,掩盖了其作为姑娘所有的特征。 “……你别哭……”身为正道弟子的羞愧感让候铭宣开始感到不安,方才扭打的刹那他也能感觉到这姑娘身上一点修为也没有,见她哭的实在可怜,便搜了下包袱,从里面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你拿着。” “谁要你的臭银子,你个登徒子,死呆子。” 远方传来家家户户燃放的烟花炮竹,缕缕饭香升腾而起,侯铭宣终于听见了一串如擂鼓般的声音从她的肚子里传出,虽然被喊登徒子的时候他微微面热了下,但还是耐着性子温和的道:“我并非不想帮你,而是不能。在下此次出山,有要紧事要办,恐会牵累别人。你看方才那邪门,就并非你所能抵挡的了。” 见云霜依旧虎着脸,呆子补充了句:“拿上吧,至少买件蔽体的衣裳穿,才不致有辱斯文。” 云霜忽然面红耳赤的低头看了看彼此间的差距,狠狠的瞪着侯铭宣说:“呆子,恨死你了!” “……”侯铭宣无语的看着手掌心处的一片黑土,待他抬头,云霜已经扭头跑了。 云霜走了一路,左手攥着刚才这呆子给她的银两,右手则摸了半天怀里,没找到刚才的那幅画,对于她这种穷人来说,但凡是点东西都值点钱,所以更加不可能放任这白纸的丢失,结果触碰到怀中一个圆溜溜的东西,顿时奇怪的挑眉,拿了出来。 刚才和呆子扭打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了她的衣服里,这圆珠非但看起来很漂亮,甚至因为她手轻轻一握,居然散发出了一股暖意。 云霜咧嘴笑了笑,“有这东西在,呆子估计还得回来找我。到时候再敲他一竹竿!” 把小圆珠向上轻轻一抛,抬头就迎上了一个黑色鬼影,这味道似乎就是方才袭击候铭宣的那股子邪风的味道,这个东西怎么不追候铭宣,居然朝着她招呼? 云霜感觉到了危机感,眼看着这似人似鬼的东西朝着她越来越近,陡然间大喊一声“鬼啊”埋头就跑,哪里知道,那如影随行的鬼魅黑影,又再度贴身而随,还没来得及呼救,腰就被狠狠提起。 第3章 第二章 江都城内逢劫难(2) “你……你是什么东西?”云霜额上滴下大颗的汗珠,很是紧张的吞了下口水。 “凡人都喊我血魔。” 血魔?云霜打了个激灵,一听这名字就浑身血腥的感觉,何况此人提着她走的时候还顺便闻了闻她的脖子,“你太臭了。” 云霜心说自己已经好些日子没洗澡,能不臭么?可到底干笑了声:“我一个小混混又没几两肉,吃了还不够您老人家塞牙缝的,我看算了吧?你还是追刚才那位兄台如何?” 别怪她不厚道,明显候铭宣是能克制眼前这怪物的,谁料想血魔只是提着她一路疾行,眼瞧着一片青山离她越来越近,云霜心里头却也越来越害怕,她不能就死在今日了吧? 一座座古寺楼殿参差,红墙高耸,悬崖上危楼对峙,山与庙俨然一体。而同一时间,佛寺之中的禅钟缓缓响起,此人毫无感觉,径直的就入了密林之中,朝着悬崖之上的寺庙而去。 观音山。这等邪魔妖道,居然能随意出入如此圣地,也是十分奇怪。 这座山曲折幽深,从山前道路上山,曲折逶迤,攀登到顶,砖铺山道,蜿蜒而陡峭,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千门万户,上下金碧。一般人拜山都不敢胡乱行走,就怕在里面迷了路。 云霜被扔在了地上,而血魔说:“东西在哪里。” “什么东西?”云霜莫名。 她注意到这个血魔整个身体都掩藏在黑色的袍子里,纵然是脸都没有露出来,兜帽下方完全看不见人影,只有一团雾气仿佛浮在面前,唯有那身量,显然极为高大。 血魔的目光扫在她的胸前,云霜瞬间想起候铭宣那呆子的唐突行止,顿时捂住胸,紧张的说:“你别乱来!” 转而云霜便改了口,一脸谄媚的笑着:“大人如果实在想收拾了我,我看不如让我吃的饱饱的,洗的干干净净的,也能让您瞧着舒服些是不?” 血魔抱胸而立,此人的手尚算白净修长,与那阴郁不见面目的感觉相比,却是突兀的很。不过云霜根本不敢再胡思乱想,现在她命悬一线,就希望着候铭宣能尽快发现自己丢了东西,找到她这里才好。否则她何苦笑嘻嘻的与这血魔磨蹭时间。 “也可。否则你这一身臭味,即便五丈远,亦是能闻见。” 云霜心下一喜,这说明还是有一丁点的机会,才不在乎又被挤兑。 血魔信手又要提她,云霜拒绝,“大人不是嫌弃我臭么,还是留些距离的好,以免污了您那衣裳。” “你朝前走,在那悬崖边停下。” 云霜又是一愣,悬崖边?这家伙难道是想要自己跳崖不成?只是她哪里敢反抗,只好硬着头皮朝前走。 至此,就有些闲庭漫步的意味。 只是云霜的心情不佳的很,毕竟命悬一线,不会有血魔这等好心态。她恶狠狠的低声骂道:“呆子居然还不来。” 血魔笑了笑,“这迷楼重重,佛寺重地,便是有飞天遁地之能也要小心为上,更何况我们所在的这处深山,般般人根本寻不到此。” 他自然不会告诉她,他有一身出入无碍的能耐,更是要借这佛寺圣地掩去她怀中“璇玑”与自身血气,令来人无法追踪探查,便能肆意行事。对于活的这般年岁的血魔而言,在他眼中的云霜也不过是个蝼蚁,随手便可捏死,若非的确在暗处观察到她有能吸收璇玑灵气的元精,早就不耐与其周旋。 云霜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呆子原本就那么呆,就算有通天的本领,看来也救不了她了。 数重楼苑,万顷江田,一湾湖水,白塔凌空。站在悬崖之上,受着寒风侵蚀,云霜缩成一团,眼睛亦是睁不开的背转过身去。 正好目光所视中,便是这血魔,云霜莫名的歪头看了他一眼,怀中那圆珠也跟着跳动了下,她心口骤然刺痛了下,就见那血魔忽然踏前两步,只手推着她,朝着崖下坠去。 云霜整个身体忽然凌空而下,吓的尖叫连连。   一潭水池,烟雾缭绕。 云霜的身子整个倒栽下去,溅起一团水花。 “好烫啊!好烫啊!”云霜在水里翻滚了下,烫的哇哇大叫,手忙脚乱的往岸上爬,却又被血魔一脚踩回水里。 “好好洗洗,我等着干净的。” 云霜喝了好几口烫水,呛到嗓子眼里,流了满脸的眼泪,“松开脚,我洗就是了。” 她恨恨的看了眼血魔,这家伙负手而立,依旧十分神气的模样,如果不是这厮实在看不清长相,光看背影也还是挺拔养眼的紧。 瞧他对此地十足了解,还真是奇怪的紧。方才她一度以为真要跳崖,吓的魂飞魄散,哪里晓得只这么一纵跃间,就将她扔进了一处温泉水中。 云霜虽然一直都挺混小子,此刻居然也有了些羞耻心,“呸“了一声抹去脸上的水后说道:“你走开、走远点。” 血魔站着不动,云霜满脸通红。 他说:“你速度点。” 云霜没入水中,窸窸窣窣的宽了衣裳,将那堆破烂扔在外头,手臂甫一出水尚感觉寒意十足,连忙缩进水里,手中紧紧的攥着那圆珠不放,希望它能够替自己引来候铭宣。 温泉水雾气腾腾,多少还是能显露出她的身段。但见水下隐隐约约的白皙身形除了到处都是伤,倒也当得上是凹凸有致。 血魔笑了一声,“你多大了?” 云霜面红耳赤,问话这般温和,险些让她以为这是个好人,她倔强的回答:“不记得了。在外头流浪了好些年,大概已经及笄了吧。” 她摘掉了头上的布包,把几欲打结的长发也晃到水中清洗着,触及到血魔那目不转睛的眼神后顿时面色一红,赶紧背过身去。   “咦。你还会害羞?”血魔显然莫名的很,笑意盎然的转头看着水里转悠的云霜,“莫不是一会我若要吃你,你还让我闭着眼睛享用?” 云霜想像了下自己被大快朵颐的场景,打了个寒颤,闷声说:“对,就是这样没错。” 虽然不知道下一刻会怎么样,这等尊严她还需维持一刻。 血魔冷哼了下,他也不担心她能逃开自己的手掌心,转身走的远了些,寻个地缓缓坐下。 云霜在江都流浪的日子里,若是夏日,尚能随意寻个水塘,但到了冬日,还是越脏越好,没有什么避寒的办法,只能靠自己的身体硬抗。 这还是这个冬季第一次泡个热水澡,委实可悲。 云霜苦着脸,搓着胳膊上、身上、腿上各处的泥垢,平时已经脏到麻木,此刻才感到洗下一层皮的感觉是有多火辣。 热气蒸腾,真想溺在其中……永远不起啊…… 白烟袅袅之中,两山相迎,灵草环生,寒风作伴,雀鸟低鸣。唯有此处,尤胜仙境。云霜忽然有一刻,十分想睡觉。 候铭宣为什么还不来? 这观音山虽则十分复杂,但那人怎么看也不是无能之辈,莫说他不肯救自己,就是她手里头的圆珠,他应也是要拿回去的吧? 血魔见她似乎一直在磨蹭,便起身问:“好了没有?” “没有!”云霜紧张的朝后退了一步,口中忙不迭的说着,手里头紧紧攥着那会发光的宝贝,“你别过来。” 第一次感觉到死亡或许离自己那么近,云霜很清楚她已经挑战了这个血魔的底线,他不介意陪她玩一会,但一定不会再给她继续耗下去的时间。 连她都知道候铭宣或许正在找她,何况是这个很厉害的血魔。 血魔的身子猛然前纵,如鹰翔一般向她掠去,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啊---- 手中的圆珠豁然间频频发出光华,一抹朱雀火瞬间释放而出,朝着那血魔的方向扑去。 云霜愣了愣,再不顾什么廉耻,转身爬出温泉,朝着密林深处跑去。 朱雀火的喷出也让血魔有些意外,他几乎是立刻就停在原处,盯着面前展翅腾空的朱雀。曾经真仙所有的本命法宝中的朱雀火居然会听令于这个丫头。 血魔的手中放出一道弧光,与这朱雀火昂然对峙。若是真仙在此,恐怕今日血魔已经毙命,可到底不过是云霜手中转瞬即逝的东西,只足够留出她逃跑的时间,却并没有和血魔抗衡的能力。 朱雀发出一声震天长鸣,便自消弭在温泉之上。黑影消失在原处,再出现时候便已是密林之中。 云霜跑的气喘吁吁的,妄图能找到有人烟的地方好歹求个救,心里面真是把候铭宣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全,如果不是他不小心把这宝贝丢到她手里头,她怎么会差点毙命! 现在衣服也没有,冬日的江都密林简直要将她冻死,何况还有背后的血魔肯定很快就要赶到。 云霜站在林中,四处环顾了下,眼中所见都是乱糟糟的大树,光脚踩在泥土上,几度被石子划破了脚心,越往里走便越是疼痛。 身上被数个乱枝划的满身是伤,稍走几步很有可能还会挂到一头长发。 云霜快要疯了,她哪怕是在江都流浪的时候都不曾遇到这种千里追命的情况,却因为相中候铭宣做这个冤大头倒是把自己给坑害了。 蓦然,一条蛇从眼前滑过,云霜怒目而视,更是惊惶的喊出了声。 剑光碾过蛇身,云霜被迎面而来的劲风扫过,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眼前的一片黑让她顿时绝望的闭上眼睛,真是如何跑都跑不出此人的手掌心。 一滴眼泪在眼眶中转着,终于还是流了出来。热度滑过血魔的指尖,令他停顿了好久。 云霜抽泣着说:“那你温柔些,我怕痛。” 见血魔没说话,云霜挣扎了下,到底力量不够,便也只好哭丧着脸,看着对方。 血魔挨着她很近,甚至维持着很暧昧的姿势,而他的兜帽隐隐的快要落下,云霜似乎看见了张有点好看的脸,但转瞬即逝她就被蒙住了眼睛,旋即肩头一疼,竟是被咬破了皮。 “你是谁?”血魔问。 她居然可以操纵朱雀火,幸好能耐不够,血魔险些差点着了她的道。 云霜疼的泪水纵横,那利牙似乎可以吸出自己的鲜血,她哭着说:“我不知道,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流浪,跟着这家过过,那家过过。收留我的爷爷给我取名叫云霜。” “云霜……”血魔的手停在她的额上,试图读出她的记忆。 虽然眼睛被盖住了,可云霜却非常清楚,此刻的动作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这往后,可要她如何颜面面对江东父老!泪流满面的同时,云霜试图遮住自己的重要部位来保住节操。 血魔拍开她的手,眼睛却停在她身体上没有离开。 果然,这丫头没有骗他,记忆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流浪时光,还真是什么苦都吃过。云霜见有机可乘,立刻拿掉了自己的眼罩,纵身而起,却迎头撞到了一双冰凉而又柔软的唇瓣。 云霜傻了。 方才眼睛被盖住的时候,额头又被按住的时候,她以为他已经直起了腰,哪里想到借着他拿开手的当口想要跳起,却居然……清白尽毁。 云霜嘴唇瞬间白了,她一直没看清这个男人的脸,她甚至以为血魔整个人都藏在黑袍里,要么就是不能见人,要么他根本就是一团雾气,事实证明她刚才的确亲到了男人的嘴巴,还带着自己肩头的血腥味。 眼前的人忽然间轻轻颤抖起来,似乎有个声音响起在了云霜的耳畔,“快走。” 她犹豫了下,见这声音居然是从血魔的口中传出,顿时愣住。 但她没有机会多想,索性立刻推开血魔朝前面跑,跑了几步后便听见血魔似乎发出了呻吟声,自是非常难受。 云霜心中疑窦顿生,他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为何现在却又似是极为痛苦。如今她已经耗去这般多时间,可候铭宣还是不出现,云霜已经基本打消了念头,便是那呆子可以找到自己。 索性赌他一赌,她决定返回去摘了这神志不清的血魔的衣服,好走出密林。 云霜鼓起勇气,刚一转身,便是眼前一花,那只修长白净的手凭空在眼前一抓,巨大的冲力自背后升腾而起,将她带的朝着血魔的方向扑去。 我命……休矣! 第4章 第三章 犹觉相逢是梦中(1) 云霜还来不及高声大喊。 身后又传来一股力量,将她朝后轻轻一拉,一抹轻烟就如同软纱一般从后背托住,周身被包裹在其中,轻巧的落回了水中,不像来时那般狼狈。 什么都没摸清楚情况的云霜心有余悸的紧紧抱着自己以防春光外泄,抹掉脸上的水残余的汗珠,朝着天空看去。 一时间她居然傻了眼。 血魔与另外一人凌空立着。 这踏着烟云来救自己的人,哪怕云霜透过重重烟气,也能感觉到那无上的圣灵之气迎面袭来。他就站在云端之上,勉强能瞧见一袭宽大白袍,银发垂腰。 “阁下今日在观音山中滥杀无辜,怕是来日天劫亦会加重,还是小心为上。” 他出口的声音,若琴音流泻,若天水降临,如斯动听、如斯悦耳,单只一句话,于一杆墨笔之下,仿若画出了个风华绝代之人,撼动了云霜那本就不太牢靠的心肝。 血魔振袖一笑,“我道是谁,你隐者墨离不是不管我魔道作为么?却又为何插足我的闲事?” 云霜的心愈加雀跃,真想立时瞧见墨离的真容。只是她这等小人,又只能仰望着天际,佝偻于这仙魔二人的脚底,听着他们的对谈,飘渺至极。 墨离只是微微颔首,“并非我不管魔道,而是自来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只是如今,你于观音山行凶,我又如何能不管。” 血魔不再说话,静静的凝视着眼前垂眉顺目的男子。没有人晓得神隐墨离是谁,似乎自千年前,这个人居于观音山,从不出山,不问世事,然则却没有人敢小看他,因为观音山的灵源非常,杨广在此建出迷楼更添其威,非寻常人等可以坐镇。于是神隐墨离的大名,一直都如雷贯耳。 墨离坦然伸手,“墨离劝你还是将璇玑还来。圣子先堂的长徒方才央我出手,我已应许下来。” 血魔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璇玑此物,我怕墨离你消受不起。” 几乎同一时间,两个人踏着云烟出手,血魔的殷红长藤、墨离的青光宝剑,绞到了一起。 这还是云霜第一次瞧见修行人之间的斗法,顿时目瞪口呆。她并非愚钝之人,只盯了片刻,眼睛又全部凝在了墨离身上。 一头银发随风起落,他的御剑之术高明至极,潇洒自如,就仿佛在他的那只手间,天地不过只是棋盘,举重若轻。 血魔的长藤散着浓浓的血雾于云水之间反倒尽受压制,似乎整个观音山都是墨离的助力,携着难以压制的灵动之气,将血魔控制在方寸之地,难以动弹。 那家伙倒也不太容易屈服,一面与那山川之力抗衡,一面大声说道:“墨离你倒是与土地神似的,仗着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借天地灵气与我打,不公平!” 墨离毫不动气,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你在观音山闹事,自然也要有此觉悟,如何?现在便受不起了?” 其实云霜挺想在此刻插句话:那璇玑是不是就是自己手中的宝贝,可血魔根本没有拿走,还在她身上的。 上方的两个人打成一团,下方的云霜似乎被忽视了。她犹豫着拿出那璇玑,原来这就是他们抢夺的宝贝,可为何血魔的目的似乎并不是璇玑,而是自己。 幸好她一直拖延时间等到了救兵,原来这墨离是观音山的隐士,或许就是候铭宣找墨离来救她的。 想到这里,她略微松了口气。 方才似乎就是她攥着这宝贝放出了朱雀火,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这个东西将血魔给轰成渣呢?云霜尝试了下,但想起血魔方才的确有让她走的意思,便又收了回去。 肩头被咬的真的有些疼,云霜皱眉摸了下,顿时摸出了满手的血。忽然间她只感觉到心口处一阵刺痛,尖锐的血色从璇玑灵珠当中瞬间滑过她的手腕,朝着心脉处走去。 “好疼!”她下意识的低喊了句,却顶心一热,脚底猛然一坠,居然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血魔和墨离同时住了手,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后,莫不是疑惑的说出了四个字:幻境结界。 摇光仙子白嫣的本命法宝,是可以铸造各种结界,其幻变更是在整个仙界法宝中数一数二。方才云霜所触发的,便是其中一种结界:幻境。 也就是说,云霜其实还在这观音山里,只是谁也不知道此刻她去了哪里。而目前的情况便是,若是找到了这个结界,那也是可以进去,但肯定是出不来的。 墨离收了宝剑,而血魔也将红藤收起。既然此刻云霜突然消失,那么他们两个人便没有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此时墨离听见了遥遥传来的候铭宣的喊声:“大神,你在哪里。” 血魔一听又有一个正道子弟出现,顿时变了个脸色,瞬间离开了此处。 墨离没有追击,他的目光看向的是云霜消失的方向,只是唇角含着微笑,显是心情不错。 候铭宣在一只金蝶的指引下,终于寻见了墨离,当年师傅便告诉过他,江都城外的观音山中,有位隐者,千年寿数,形容无双,门派之中都唤其为:神隐墨离。他从不出现在正道的场合,亦是不与任何正道门派打交道,但经过观音山,若是需要帮助,便有种特别的方法联络墨离,凡是在这山中的事情,便没有墨离办不到的事情。 在修仙人的眼里,除了百年前那位圣子先堂的老祖宗苏临水成功飞升以后,就再也没有能够匹敌真仙的存在。隐者墨离却已经有了这等观感,实在是他的寿数太长,而人又神秘,堪称在世神仙。 这也是候铭宣丢失璇玑,而又听见云霜尖叫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先联系上观音山的这位坐镇大神,只要他出马,想来云霜便不会有事。 候铭宣擦着一头汗,气喘吁吁的问:“大神,敢问可有救到那个姑娘。” “未曾。”墨离双唇微启,颇有点疑窦的转身问候铭宣,“你为何今日会带着璇玑下山,此物不是一直供奉在圣子先堂的么?” 候铭宣惭愧的说:“老祖宗苏临水在那年正魔大战后,曾有遗言,说这璇玑是他心中至宝,当要好生供奉不许有误。待得其绽放光华的时候,便需下山寻找有缘人。” 墨离说了句“是么”,便再转身,微笑着看向候铭宣,“恭喜你,璇玑的有缘人已经寻见。” “谁?” “便是你方才要救的姑娘。”墨离的宽袍在风中飞舞,银色的发丝衬得面白如玉,“我暗中观察了片刻,她先是用璇玑放出了璇玑之中的圣物朱雀火,后又开启了这幻境结界。” “这……”自己的掌门曾经交代,若寻见有缘人,务必要带到天华山圣子先堂去,哪里料到居然关到幻境之中,这种状况显而让候铭宣有些棘手。 墨离转身,手中的金蝶分成数十只,朝着各处如开枝散叶般飞去,“幻境并非那般好寻,不过在观音山中,要找到她应是没什么问题。你先回天华山禀报掌门,余下的事交给墨离便是。” 候铭宣未曾想到墨离这般好说话,顿时很景仰的拱手道:“感谢大神,那铭宣便先回山。静候佳音。” “对了。我需先与你说,这幻境我若是进去,要出来可就得靠这女子的能耐。” 候铭宣有些不明此话所谓,但还是点头应下,转身离开。 云霜这一日之间,实在倒霉。 不但险些被呆子当做邪门中人毙掉、被一个血魔看光身子再毁了清白,最后还落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出也出不去。 这里依旧似乎还是观音山的地界,眼及处有佛寺高塔立于山崖之上,极像是观音山中的某处山谷,温暖如春,灵花异草遍地开放,结着紫色果实的树绽着银光,欺霜赛雪的白兔在繁花间穿梭。 哪里还有冬天的感觉,就连还没找见衣服穿的云霜,都一下子激动起来。 然,她的激动只是顷刻,下一瞬间,便萎靡的很。 因为无论她如何的走,那佛寺高塔依旧在眼前,仿若有一道天然的界限,就存在于她与那佛塔之间。 云霜瞬间爆.发出一阵震天吼声,“墨离大神啊!救救我啊!” 身后传来一声轻语,“嗯,你说谁是大神。” 云霜愣住,任她如此厚脸皮也是浑身颤抖起来,她……没穿衣服啊…… 墨离见云霜没有动静,朝前走了几步,“你是很冷?不应该啊,这结界当中,十分温暖,抖个什么劲?” 云霜面红耳赤的蹲了下去,将自己的身子掩在草丛当中,粗声粗气的说:“我、我内急!” 云霜居然半晌没有回话,就在连玖忍耐不住的时候,他才闲闲的问了一句:“男人内急是如此的么?” 云霜怎么知道!她又没亲眼见过! 撇了撇嘴,云霜窝在草丛中怎么都不敢出来,憋的受不住的哭出了声:“墨离大神……你、你欺负我……” 一件软软的外袍落在她的身上,白色的尚带着些许男子身上的清香,云霜微微一愣,抓着外袍裹住身子,傻傻站起,扭头看向墨离。 他果然是这般风华绝代,举世无双,没有任何词可以形容出眉眼间的风流,但看他浮唇微笑着说:“我并非大神。” 那一头随风轻扬的银色,衬着周身环绕的烟气,尽显无上仙容,哪里不像羽化的真仙。 云霜犹豫了下,走到他身前,抬头看着墨离,依旧一时间有些呆傻。 墨离垂首看了她一眼,忽然露出莫名的神情,“真是个漂亮的女娃。” 第5章 第四章 犹觉相逢是梦中(2) 一句话瞬间让云霜羞红了脸,她难得的低头看了眼自己,发觉并没有露出什么蛛丝马迹,颇为愠怒的说道:“我还以为大神你道骨仙风,没料得说话如此……” 想了想,愣是没敢得罪,把“放肆”二字生生吞了回去,云霜瞪了他一眼,甚觉美貌不能直视,吞了口口水,扭过头去。 墨离又是一声轻笑,“若是始终将我当做道骨仙风的大神,恐怕你会失望了。” 他寻了处大石块缓缓坐下,抬首看天,那一幕好景将云霜轰的脑袋都成了一滩浆糊,然他却只是讥诮的薄唇微启,“这幻境时光漫漫,你若始终小心翼翼,以你的性格,该会无聊透顶吧?” 啊!这大神与自己相像的差别好大,说话忒毒! 但是依着她的聪慧立刻反应过来,凑过去问,“什么叫幻境时光漫漫?” 大神睨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回答:“意思就是你我出不去了。” “什么!”连玖吓的跳了起来,“为、为什么!” 墨离这番没有毒舌,只是略微解释了下,“六十年一甲子,这里的灵气会降至最弱,而在这日,常会有些魔界中人前来骚扰,所以观音山在这天是闭山的。” “这与我们在这里有什么关系?”云霜性子急,忙慌问道。 “你不小心用无上的法宝开了幻境结界,而你我要在这里待上一些时日了。”墨离说完话,斜睨了她一眼,“不过,我看要紧的是先将衣裳穿好。” 说话间,他离云霜有些近,气息如在耳畔,令云霜顿时面色羞红了起来,几乎是在瞬间,就赶紧把白袍穿上,以免春光外泄。 若当真出不去了,岂不是她要与墨离在这里待上一辈子?按理不该,凭什么墨离要为了她闯进幻境,这根本就是个赌注。 云霜跌跌撞撞的迎上墨离的背影,但觉他走起路来的风姿亦是好看的紧,偏就是自己这般混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她问:“可是总得能出去的吧?若你我在此一辈子……” “那岂不是最好。”墨离突然间停下,目光注视着云霜的眸子,那难得柔和下来的神色令她心头漏跳了拍,他说:“我寻了你这么多年,便是在此一辈子,也是甘愿。” “……”云霜低头,蹲下,险些要血流如注,这种话对于她这种市井小民简直是空降奇兵,比今天这一天的遭遇还要来的刺激。 她常年为了生计奔波,时常会忘记自己还是个女娃,更遑论被一个这般美貌的神仙告白,虽然她可以理解为这位大神又是故意调拨她,奈何她生受的非常舒服,险些要说:纵然被关在这里,那也是老天的眷顾。白日里的煎熬,就是为了此刻的重生! 少时不久便已走得有一炷香的时辰,山谷外晓烟初破,霞彩映红,眼前一片粉色桃林,夹道相迎,在晨光之下,若美人初起,娇怯新妆。桃林之中,荡漾着一波清池,碧水桃花,相互辉映,便在那清池旁,则搭了个简易的木房,大约有些年头没有住人,显着有些老旧。 云霜欣喜的冲了过去,“想不到这里还有人家!” “怎么可能?”墨离手中凭空出现一柄扇子在她头上猛敲一下。 墨离的手在老房之上轻轻一挥,但见绿藤尽消,枯枝尽灭,一个崭新的房子便出现在了二人眼前,云霜一时看的呆了,张大了嘴好半晌都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个小小凡人,这等造化之能又岂是她能想象的。在她幼小的记忆里,这的确是真的是在书里才看过,眼见为实一回,简直是瞠目结舌。 墨离在外面寻了个大石头坐下,只有这般才能与云霜平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看的云霜有些发毛,便是过了许久,墨离才发出了声唏嘘:“只是气质差了许多,竟然恍若两人。” 云霜露出莫名的神情,他在说什么。 墨离问:“你还记得苏临水么?” 云霜想了好久,试图从自己的记忆里找出这个人来,但终究还是摇头,“完全没听说过此人呢。” 墨离露出了点惆怅的表情,似是从未想过她会有这般转变,哪怕是云霜站在那里都能感觉到他那淡淡的伤感,最后他唏嘘了下,“原来你还是都忘记了。也罢,那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墨离浅笑,眩晕了她的双眼,“先想想如何出去的问题。” 墨离与她简要说了下如今的情况,大致是说从今日起,她便需与墨离在此住下,因着这开启幻境的璇玑在她手上,若要出去,也只能靠她。 云霜便问,若是这般,也便是一定要她也跟着修习法力才能再开启璇玑么? 墨离淡淡扫了眼她的身体,这暧昧的眼神再度令她从头冷到了脚,而这之后墨离回答:“非也。你如今根基太弱,只需自己能够出去,寻到圣子先堂的掌门人,求得一柄开阵的法宝便可过来救为师出去。” “为师?” “天下没有白来的馅饼。” “你不怕我出去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么?” 墨离就着石凳后的大树一靠,微微勾唇,那风华无双的容颜更是展开一丝勾魂的笑,“你舍得?” “……” 方才墨离是要自己拜他为师?他才肯教自己法术。 不过也对,如今墨离在这陪她就已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何必纠结繁文缛节的事情。何况她总不能天天喊墨离“大神“,也不能白学了人家的东西,还是规规矩矩的磕个头好了。 她索性跪下,很认真的磕了三个头,喊了声:“师傅在上,请受云霜一拜。” “甚好。”墨离叹了口气,“以后,即便是你想离开我,也要记得,我是你师傅。” 原来还是会担心她一去不归,所以有了这名分上的束缚,自然就不需担心她以后会欺师灭祖。 可墨离对她这般好,或者墨离当真与她有什么渊源,而她一点记忆也没有。 璇玑也与她应是有什么渊源,她也想不起来。 但是云霜去问,墨离又缄口不言,只说着过去的便过去,以后重新开始。 那她是否可以理解为,璇玑上辈子的主人和自己有些关系。否则似她这般市井流浪的丫头,又怎么能有这般好的奇遇,能让墨离这般的神隐之仙出山相救,更能让血魔频频追踪。 云霜摊开右手,那滴溜溜的灵珠又恢复了平淡无奇的颜色,就似是个普通的小圆球般。她拿在手上照了好半天,就想起自己在温泉边似是极为惶恐,紧张至极的时候,一股朱雀火喷了出来,而后在密林之中血魔咬她的时候,也曾感觉到璇玑的炙热。 它产生波动的时候实际上云霜是完全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能看到里面燃烧的炙热的小朱雀,对着渐落的日光照了半天也未曾有任何反应。 将璇玑放回到怀中,云霜方想起它原先的主人候铭宣,于是走回到墨离身边,说“师傅,能有办法和候铭宣说几句话么?” “做什么?” “我得与他说下这璇玑的事情,如今在我身上,还是要告知一下。” 墨离轻描淡写的回答:“此事不需与他说了,我已经交代完毕。” “那可不行,璇玑既然是个宝物,我不想被那呆子误会是我偷的。” 墨离皱眉,“你那么担心他误会?” 云霜刚想解释,墨离的手便轻轻一带,她的身子顺势就入了他的怀中,顿时血涌上头,结结巴巴的说:“师傅?” 两手抵在墨离的胸前,却感觉到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场,这令云霜的小脸都忍不住的红了起来,墨离的声音似是在耳边飘,“呆子?你与他感情居然那般好?他误会了又怎样,就让他误会着吧。” 云霜险些泪流满面,她不过是想与候铭宣说明原因而已,何必如此紧张,“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觉着是个呆子而已。” 墨离陡然做出放下心来的表情,寻到石凳上,又分外优雅的拂衣坐下,“原来如此。” 云霜见其坐在原处开始闭目养神,一幕好景,活色生香的。 她才恍悟,自己接下来的许多年,都要与这位性情古怪似乎独占欲还极强的师傅相处,压力甚大。 微微靠近几步,云霜小心翼翼的问:“师傅你法力通天,能算出我要在这谷中待上多久么?” 墨离那淡淡的讥笑又出现在了面上,这一瞬云霜的心肝都碎了,“如此想来,你对与我同谷,有很大意见。” 云霜振奋精神,堆起满面笑容,贱兮兮的说:“怎敢会有意见,能与如此美丽的大神一起,每日里这般养眼,也是云霜的幸事啊,就算是死在这谷中,至少能有师傅相伴,此生亦会无憾。” 那双墨玉眸子陡然睁开,淡如静水的眸光落在了云霜身上,波澜不惊的。 墨离绽开一抹非常友好的微笑,“我独居观音山如此之久,倒也的确没有与他人共处如此久的经验。往后好歹是男女共处一室,尚需委屈你下,不过,我对此事倒是极为盼望的。” 云霜咬牙。 男女共处……一室…… 第6章 第五章 犹觉相逢是梦中(3) “师傅你不晓得么?在凡间,若是有此等事情发生,这男人多少是要受点责任的。”云霜挺胸抬头,挣扎作战。 墨离眉眼一弯,笑的高深莫测的,“正合我意,早日圆房如何?” 云霜又蹲在地上对着大树面壁思过去了,别人的师傅不都是道骨仙风,她为何就撞见了这么一位似乎很喜欢调戏她的师傅。 当然这位墨离师傅很显然在上辈子就和她有过纠葛,否则不会说话这般露骨。然则她一丁半点都记不住那些事情,这才是比较尴尬的现况。 和这样的师傅同处一屋岂不是太危险?云霜默默的扭头看了眼墨离,却见他一头银发在落日下泛着淡淡的光芒,双眸看着的方向却是某个山峦,似乎还有些哀伤的感觉自他身上散出。 方才她竟是没有发现,一时间被他的情绪感染,似乎连自己都难过了起来。她不记得尚好,记得的那个人恐怕才是最伤感的吧?似她自己如今这般模样,和原先那个人一定差别很大,可墨离却也并没有说不要她,而是又进入了这幻境中救她。 他待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云霜有点同情墨离,便从大树旁起身,默默的蹭到他身边去,“师傅,你放心好了,我以后都不离开你便是。” “还有……我总会记起来的……” “不需要。”墨离回答,而后轻叹了口气,“云霜,来让师傅抱下。” 云霜磨蹭了下还是走了过去,被拦腰抱住后,浑身都僵硬起来。倒是墨离埋在她的肩头,低声说:“一辈子都不要记得最好,那不是愉快的事情。” 云霜被说糊涂了,那她到底是记得好还是不记得的好。 “最后,我们来说下日常分工。” “好!”云霜果断的同意。 “你负责做饭洗衣打水等一应杂事,我便负责教你法术。” 云霜瞪着眼睛看着墨离的手还扶在自己的腰间,不是喜欢自己么?难倒不是应该对自己好一些,难不成她每日要修炼还要做所有的活计甚至还要负责被吃豆腐么,这不公平! “就这样?” “就这样。”墨离斩钉截铁的说。 云霜扁着嘴说:“可这不就是主仆。”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为师很喜欢。” “……” 幻境结界,灵源实则比观音山这等凡俗间天下第一灵山,还要浓郁。 夜里云霜走出房间,才体会到何谓灵动之地。这里的每一草一木,都似是活物,当张开耳目,都能隐隐听见它们轻微的笑声,在风中倏然来去。 云霜吓了一跳。等她沉下心来,发现好像只是个错觉。 拍了拍脸,她抬脚朝着桃林外走去。桃花夭夭,红影花艳,落英缤纷。风中荡漾,落入天池。 方才墨离说自己与血魔拼斗的时候还有些伤没有恢复,所以需要静养,自己霸占了房间中的那张床以后,让她晚些时候再回去与他共眠。 对,云霜最纠结的便是,那房中便只有一张床,她若是不想睡在地上,便只有和墨离一张床的选择。 可到底这关系她自己还没理清楚,虽则这朵桃花开的有些太好,谁能想到一向那么神秘的隐者墨离会出现,会救她于水火,甚至还收她为徒,这从她心底都觉着不大真实。 在温泉池内看着血魔与墨离互斗的时候,那一刻的天差地别甚至令她只觉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或许她本不属于这里,却因为一枚璇玑,误入到这里。 候铭宣、血魔、墨离,这日遭遇的三个人,都让她清楚的认识到,从此以后将要开启的是另外一段人生。 此时的观音山已暮色苍茫,而云霜摸着肚皮,也感觉到有些饿了。方才她只顾着走,没有注意到两旁的风景,此刻再踏入其中,便发觉当真是个藏了无数天才地宝的好地方。 从近处看,这里云雾缭绕,恰如仙境。 往远处瞧,群山险峻,层层幻光,堪称绝美。结界之外的佛塔在幻光之中,就仿若天外圣地,令人向往。 云霜四周转了一圈,发现今日墨离看着的方向有块玉台,她跑到下方后,借石壁上的凸起部分迅速爬了上去。 月色朦胧,玉台是翠碧色的,站在上面凉飕飕的,但几乎已经可以瞧见方圆一里内的谷内情形。淡烟隐隐,峦气升腾,暗香浮动,夜影婆娑。 在手中连续晃动,那朱雀也毫无反应。 风摇紫浪,层层叠叠。红桃月影间的竹篱茅舍,静谧安详。 这时,就听见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打破了夜的安宁,将正自陷入模糊意识的云霜吓的浑身一哆嗦,捡起璇玑便站了起来。 什么人! 她下意识的转过身去,却看身后是虚无一片,只有石壁上伸出的玉台,玉台之上便是自己。 哪里出现的声音? 云霜有一种想立刻冲下玉台返回竹屋的冲动。素来胆大包天的她,实在很怕这里会遇见什么奇怪的东西。但照理说除了自己,墨离,这幻境结界难道还有第三人。 她想,方才说不定是自己的想象,又或者是错觉。 因为此刻,整个山谷除了风声掠过,再无其他。 云霜抚了抚心口,将璇玑塞回怀中,又吹了阵凉风,往回走到山壁旁,准备下去,择日再战。 这时她又停了下来,因为山壁对面,似乎传来一阵轻微的呼吸声。 即使是云霜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是瞬间僵硬了身体,浑身冒出了冷汗。什么鬼东西在对面…… 贴在山壁上,那呼吸声依旧,绵绵不绝的入了她的耳内。 云霜斗胆说了声:“你是谁?” 呼吸顿停,明显对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然后瞬间消失。 云霜愣住了,难不成那边反倒被自己给吓住了?这件事给了她无穷的底气,用力的推了推面前的石壁。 “哗啦“一声。 居然!果然!她瞠目结舌的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面前豁然打开的石壁。 眼前是一条深深的山洞,通向了另外一边,只有细微的光源,隐隐送来。 若是方才她仔细看,就会发觉这个玉台并非凭空筑出,而是从这洞中延伸,好奇心十分严重的云霜,回头看了看一片宁静的竹屋,咬咬牙就走了进去。 谁料得她的脚刚一迈入,就听见那咳嗽声从左侧再度响起。 转头看去,却是阴影之下立着一个男人。他抚着自己的胸口,颓然的又咳了一声。 云霜站在原处,轻声探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男人赫然抬起头,却让云霜吓的魂飞魄散。 这不是那血魔是谁! 谁料想这家伙眼中先是错愕,旋即变成一抹厉光,直直射向呆站在原处的云霜。 这厮是怎么进来的! 云霜两腿打了个颤,高喊了一声“师傅救我!”,也不管那正在疗伤的墨离听见了没,掉头就跑。 后面是个玉台,下方正是高处,她若是从这边走,不死也残,所以她只能往洞的深处,也就是与竹屋的反方向奔。 她跑的十分迅速,就好像今天一天她就在练迅速奔跑这项绝技了,也幸好休息了片刻,跑动对她来说不算难事,难事在于身后似乎总有一股寒风,入耳便是那血魔的低低笑声。 云霜险些要飙出眼泪来了,脑子里只有两个疑问,血魔是怎么进的这幻境结界。 这个洞很长,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着,扑到尽头的时候,才发觉这根本就是条死路。而那光源,不过是从外面投进山洞缝隙中的光亮,她整颗心都凉透了,站在原处豁然转身,就看血魔已然一步一步的踱了过来。 这家伙…… 她紧张的一颗心都要跳出口中,却只能为了拖延时间,而努力压制自己害怕的情绪,:“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师傅?这么快便认作师傅了么?”血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波澜,似乎情绪也有些不稳,这让云霜害怕的不知所措,若血魔这般能耐,她即便是想离开也毫无办法,因为他实在是太厉害,可自己却还是个门外汉。血魔停下,“他既然可以耗费修为闯入结界,我便不敢么?” 什么!云霜一时愣住,这么说墨离其实是为了进幻境而受了伤么? 但此时的情况已经不容许她感动,就怕下一刻自己便会落入到血魔手中,她皱紧眉头问:“你是要璇玑对么?” 血魔捂着胸口轻咳了声,沙哑的声音溢出喉咙,“我与你当真有缘分,正所谓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是你自己闯进来的。我不但要璇玑,我还要你。” 云霜欲哭无泪,方才谁晓得这山壁后头的人便是血魔。早晓得血魔也能进来,宁肯被嫌弃死,她都不会单独离开墨离身边。 眼睛左右斜睨一番,忽然心中落定主意。 这血魔不可能凭空出现在此洞中,也就是后方虽然无路,左右却有空隙,她默默的朝着右方踏了几步,赌它一把了! 第7章 第六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1) 血魔没有动作,冷冷的看着她,说道:“先将璇玑交来与我。” 云霜扭过头来一把将璇玑塞进了口中,支支吾吾的说:“有本事你便将我拆筋扒皮啊,我真是受够了!” 是的,她受够了。这一日之间就是场噩梦,三番两回的被这家伙折磨,她要做宁死不屈的英雄。云霜估计此刻的墨离还在疗伤,所以恐怕自顾不暇,她只能闭着眼睛默然的念了句“你我师徒无缘“,才猛然抬头,倔强的看向血魔。 虽然她完全没有想过,这璇玑是不是会真的与她的血肉化作一体。亦或者是被那家伙抓住后,剖开肚子就会再度出现。 思来想去,总归也是一尸两命,还不如气气对方来的爽利。 果不其然,这血魔双眼越发凶狠,简直要将她立刻生吞活剥了一样。一股血腥之气扑鼻而来,那家伙伸爪了。 “我早就说过,我不但要璇玑,我还要你。” 云霜毫不犹豫的朝着右边的狭缝中冲去,就在这瞬息之间,一股旋风卷过,她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冲力带着她的身体,强烈的撞击声后和山石的碎裂随之而来,紧接着金光频闪,让她双眼都被刺的无法睁开。 云霜听见头顶的呼吸声,心下微安。 墨离来了。 此时已然恢复了宁静,这只是个小小的石洞,容得下他一人已是勉强,所以墨离几乎是将她半抱在怀中。 原来这是个封闭的山洞。 她运气到底有多差,居然只有两边入口,还选错了方向。墨离的面色也有些苍白,嘴角还挂着丝未来得及除去的血丝。那好看的面庞就在云霜的眼前,而这被保护着的安全感令她的面上逐渐染上了淡淡的云霞,有些不知所措的伸手,去替墨离擦掉唇角的血丝。 指尖沾染上他的一滴血,云霜却有了点想哭的感觉。 自小她便无父无母,流落街头的时候最常遭遇的便是冷眼与无视,她需要学会保护自己,必须伪装的不像个女子,可到底心里还是渴望着能有个人可以保护她,能让她不受那些责骂和追打。 墨离今天已经三番四次的护着她,从血魔手里救出了她,甚至折损了自己的修为进幻境找她,如今甚至带伤到了山洞,如果没有墨离,说不定此刻的她早就没命,更别说见到明天的太阳。 洞外尚有一人冷冷的笑着,唤开了她的思绪,“墨离,我劝你早些放弃,虽然我二人都受了伤,但绝对是你更惨烈一些。你已经二度受伤了。” “那你先闯过我这道符再说。”墨离毫不介怀血魔的讽刺,淡淡的说道。 这时云霜才意识到那金光的来源,二人的面前正凝着一道金符,金光外不时有手伸入却又被刺回的,应正就是血魔。 情势一时僵持,墨离的胸口起伏几番,显然是伤重之下犹在调息,方才用尽全力赶往此处,疲累不堪。只是即便是他也未曾料得,怀中的丫头身上的热度越来越高,居然开始痛苦的呻吟起来,“师傅,我身上好难受。” 血魔听见了声音,不由自主的笑出声,“其实你也是想要这璇玑的吧?可你知道不知道,这丫头将璇玑吞了下去,若修为不够承受这等法宝,便只会灰飞烟灭。” 墨离沉默不语。 半晌,他终是将手覆在了云霜的身上。 血魔重重的咳了一声,不敢置信的听着内中的动静。 只是墨离却先开口了,“你可以试试破符,即便是我千年修为,短了百年,也不会比你差,但这璇玑,你却是永远得不到。” “墨离!”血魔低低的吼了一声,在墨离的刺激下,开始对着金符不断的狂轰,每一下都拼尽全力。 墨离不动声色的看着前方,那双墨玉般的眸中神色,正如三月微凉的雨季,泛着清寒。 云霜能听见身周的动静,可她着实不适,只觉着头疼欲裂周身炙热,耳中听见两人的对话,更是激动的揪着墨离的衣裳,哭着说:“师傅你不要给我修为,你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了。” 但是源源不断窜入体内的力量,可不就是墨离正在度给她的?云霜之前还一直以为墨离是在与自己开玩笑,可是她真的开始相信,这个曾经的自己,与现在的墨离一定有着很深的过往,才会令他为自己一再破例。 云霜能听见血魔那隐隐的阴笑,他在笑墨离送出去的修为,相当于第三度的重创,可她却没有任何力气来反对此事。 她听见墨离说:璇玑是你的本命法宝,所以不需要担心,它会在你的体内越来越安全。 她听见墨离在安慰她:哭什么,我千年修为,就是少百年而已,那也是你的师傅。 墨离说:白嫣,我终于找到你了。 血魔的笑声骤然停止,换做墨离慢慢的在笑,他觉着很幸福,因为他找到了那个落入凡间不知归路的女人。 云霜头很疼,身上也很热,她咬着牙慢慢睁开眼,洞中越发黑暗,似乎应该是晚上了,连外缘的光亮都已消失,只有那金符泛着的微微光芒,像夏夜中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她动弹了下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墨离怀中,他亦是闭目养神,没有张眼。那苍白色没有消退,难得的居然感觉到其有一丝虚弱,不觉心底微微一酸。 “血魔呢?”见大神似乎有所感觉,云霜低声问。 墨离没有睁眼,只是颔首,“攻累了,所以在休息当中。” “他会进来么?”云霜担心的紧,若血魔闯进来了,她已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她担心的是墨离会不会受牵累。 薄唇轻启,一抹讥讽浮在唇边,“进来又如何?总归不会让你与他搏斗,你这点修为。” 虽然被挤兑了,但云霜一点也不难过,反而温顺的笑了笑,“我知道师傅不会输的。” “我喜欢这句话。”墨离笑了。 云霜昏厥的时候,知道墨离说了很多话,可她当时到底也没记住他说的那个名字,看见墨离似乎有些欢喜的感觉,连带着她也不由自主的垂下了头。 怎么回事,她竟是有些红鸾星动的感觉。 墨离抬眼看向金符处,只见荧光飞舞的光芒外,一道红色血光再度撞击而上。他身子微微一震,将她向上一托,低声说:“又来了!” 血魔这一回似乎志得意满,两手连续击出血气,不断的消磨着墨离的神力。 即便是再法力通天,此刻的墨离,已经连续受伤好几回,他已经期待着将神隐墨离踩在脚下的感觉。 这等良好的心情伴随着他不断击出的魔掌,那金符也在不断轰鸣着,他甚至能看见内中的云霜一脸的戒备,搂在墨离的脖子上,甚是惊惶。 一束血藤从掌心飞出,顺着金符颤抖的间隙,钻到洞中,朝着内中两人击打了过去。 墨离眸间冷光滑过,在云霜的尖叫声中,淡然的伸手,拿住了那道血藤。 血藤立刻缠住墨离的手腕,一滴滴血从他的手臂内渗出,瞬间便被血藤吸收。云霜惊讶的张大嘴巴,扑上前去,却被墨离拦住。 “这东西挺疼的,离远一些。” 云霜感觉到一阵心疼,巴不得这血藤是缠到自己的身上,墨离淡然的瞥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抬头看向洞外。 “血魔。”墨离的这声呼喊,好似老朋友。 血魔微微一顿,没好气的回答,“何事!” 墨离的左手松开云霜,示意她自己抱好别乱动,一柄青光宝剑悄悄浮起,“嗖“的一下刺向正自答话的血魔。 耳听一声闷哼,血藤像活物一样收了回去。 云霜喜出望外,就差没抱着墨离亲上一口。这时她才发现他整条手臂都因为用力过度而轻轻发抖,现状也不太妙。 墨离微微一笑,毫不介意的继续张口:“血魔啊……” 这一次,对面再也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粗喘声从那边传来。 墨离示意云霜起身,当她从他身上滑下去的时候,委实有些不舍。 “血魔,我们打个商量如何?”墨离走到洞口狭缝边说道。 血魔不回答他,显是已经不再相信这个狡诈的男人。 而墨离却还在诱导对方:“纵使你封死我二人在此亦是没有任何用处。你并非是璇玑的主人,就算拿到它也不可能降伏它。何况璇玑被她吞下已是融入她的血骨,你想出去,也只能靠她。” 云霜至今还没弄明白,墨离进来是为了她她知道,可这血魔又是为什么?折损修为进此有意义么,就算拿到璇玑在此终老也是毫无作用,何必多此一举。 但显然墨离的话令血魔松动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她就算是得到你百年的修为,那她可以出去么?” 墨离还未回答,血魔又接着问:“就算她可以出去,她为什么要救我出去。” 云霜赶忙说:“我当然不救你,可我要管着我师傅。” 说话间,她做了个鬼脸,顺便吐了下舌头。 血魔陷入了沉默当中,显然是在思考墨离所谓,是否值得一试。 墨离当然不怕他不答应,且不说魔道中人本就是自私自利,像血魔这等人也怕以命相博下,三人会一起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从此再无音信。还未扬名便已死去,自是不会甘心。只要有一分希望,血魔也会试一试。 果不其然,那方的血魔终于是叹了口气,应许了下来。 云霜扭扭捏捏的贴着狭缝跟着墨离走了出去,她倒是没想到,居然会演变成血魔、墨离与她三个人被困在这幻境中的结果。 血魔此时扶着墙站了起来,眸光落在了墨离面上,冷笑挂在面上,“想不到我与神隐墨离居然有一日,会握手言和。” 再度将目光落在云霜面上,吓得她连退两步,一把抱住墨离的大腿。这等态度的转变令血魔的脸似乎有些阴暗,只是隐藏在兜帽之中令人无法看见,云霜又怯怯的藏到墨离身后,说:“他今天想吃我,还……还……” 墨离问:“什么?” 云霜本想说他还唐突她,还亲了她,但想到今后大家还需要和.平共处很长时间,所以默默的吞了回去,说:“他弄疼了我的肩。” “呵呵。”血魔笑了笑,这种很糟糕的感觉令云霜的脸都红了开来,最后倒是他自己就地一坐,“从今天开始我就在这洞中住下,最好谁也不要来烦我。” 玄衣上的血色如烟似雾笼罩其身,看着十分邪门,云霜胆怯的吞了口水,决意靠自己清明的大脑从此后好好跟随墨离,以免被此魔坑害。 墨离淡然转身,“走吧。我们回去休息。” 此战元气大伤,只有云霜吞了个璇玑,白得了百年的修为,算是唯一的受益者。 但是她自己很是明白,什么叫前途未卜,处处是险。比如现下,她看着房中仅有一张的床,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墨离从外面踏进来,返身合上竹门,见她似乎还在怔忡,便淡淡的问:“怎么还不睡?” 云霜本想问,这样好么? 可终究想起自己和墨离之间似有似无的联系,便又颓然放弃,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在这里计较什么?遂默默转身,去替墨离宽衣袍。 掠过掌心的白发似是诉说着他的年岁,站在眼前的便是那传说中千年寿数,风华无双的神隐墨离。她抬眼望了下墨离,却见他一直垂眸看着自己,不觉手轻轻一颤便被握在了掌心。 第8章 第七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2) “云霜,我问你件事。” “嗯?”云霜将外袍挂在臂上,乖巧的问:“师傅请说。” “你对血魔是何感觉。” 云霜打了个颤,不由自主的回答:“好可怕。” “没有其他的感觉了么?” 云霜很莫名,“除了可怕。讨厌?” 说完她便想起来,在密林中似乎那血魔中途有一刹那的挣扎,不过也就那顷刻的时间,她空余时候曾想,说不定是这血魔突然间良心大发,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身不由己。若是这般倒是有点被同情的资本,然则似这等嗜血成性的魔物,怎么可能让人同情。 见云霜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墨离说,“那便好,你最好少去见他。” 云霜连连点头,身子便被抱到了床榻上,高大的身躯占据了大半边床榻,留了一小半给她。好在她身量本来就比较娇小,蜷缩在那里的时候将将好被环抱住。 云霜听见了墨离的呼吸就在耳畔响起,眼睛闭也不敢闭,名义上是师徒,情感上却明显不是,此生第一回和男人同床共枕,令她百感交集。 可是云霜心里却有点高兴,她已经很多天都没有好好睡觉了,外面的冬日寒冷,熬过了今夜时而不知道明日还能不能活下去。风吹雪打的时候,浑身都冷的冻成一团,最后连全身都僵硬掉。 墨离的手抚摸到云霜的手上很多细密的伤疤,又坐起了身,检视着她的身上。 光裸着的脚踝处青紫一片,更别说那双原本应该白嫩的小脚,已经有些惨不忍睹。 白日要养伤没有注意到这些,到得夜里却恍然发现,被锁在孤岛上五百年的白嫣,却在凡间遭了这么多的难。心头掠过一丝心疼,墨离又缓缓躺下,将云霜的身子扳过来看着自己。 “以后有师傅在,再不让你受冻挨饿。” 云霜埋到了墨离的怀中,隐隐发出一声抽泣。 想她不知不觉中辗转人间的好些年,根本就不知道何为温暖。墨离的真心,她能够感觉的到,身上原本的刺在渐渐的收下,面对墨离时不知不觉就会柔和下来。 一日的奔波劳累,让云霜渐渐的睡沉了过去。 梦里那双手始终紧紧的拥着她,耳畔更是一声声呼唤她名字的声音,时而又有血魔那黑色的孤影凭空窜入,那双鹰枭一样的眸光始终在她脸上锁定。一滴眼泪坠入心湖,似有个红衣女子的背影繁花从中.出现,她始终看着的方向,烟云浩淼,天地一线,霞光万丈,却是虚无缥缈。这景色美的不若人间,可也孤寂的令人胆寒,整个世界里只有一串银光结成的河水,还有一棵千年老桃树。 云霜恍惚看见那女子的两只细腕都被沉沉的铁链拴着,场面美则美矣,却又毫无快乐可言。是的,她不快乐。 云霜糊里糊涂的睁开眼,就瞧见床畔已经没有人,她揉着眼睛睁开后,鼻息间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奇怪的下床后,便是墨离坐在石凳上,面前是一个陶罐,里面应该就是刚才她闻见的味道的来源。 云霜蹲在旁边,“师傅早。” “早。”墨离也不多话,手中看着那火候,随时还会往里面添加一两片叶子。 云霜看着墨离的手,再看看他正在操持的东西,好奇的问:“师傅,你在做什么呀。” “给你治伤的。” 云霜愣了下,低头看看自己的两只手,还有腿上各种冻伤的痕迹,不觉面上微微一热,讷讷的说:“师傅你特地为了我去采的药么?” 幻境不比外界,这里面的灵源充足,其中的天才地宝亦是随处可见,四季温暖如春。大概正是这般的机缘,当初摇光仙子白嫣手中的璇玑成为了无数人觊觎的宝贝,而她也曾经在凡间将它借给苏临水修炼过。 这璇玑实则便像是一个随身的空间,内中包罗万象,三千世界,可惜如今已经在云霜的肚子里,属于璇玑法宝最大的功效已经没有了用处。若是云霜可以很好的操持自己的这枚宝贝,那么随心所欲的幻化出结界便是她的能耐。 墨离转头看了下云霜,她身上穿着的是自己随手递给的白色素袍,光着一双小脚丫,墨黑色的长发垂腰披散。如果单仅仅是这样也便罢了,云霜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疤,脸上和发丝都有些枯黄,原有的摇光仙子胚子还在,可终究被十年流浪生涯剥夺去了本来的光彩。 昔日的仙子今日的江都小混混,谁能想到? 墨离有些心酸,手中幻出一枚丹药,放进瓦罐中,“这屋后有一处小天池,我会用这些灵药给你个最好的温养体魄的环境,每日晨起便泡上一个时辰。否则你这身子骨……” 不是墨离直白,云霜这身子骨承载着他百年的修为,还有一枚璇玑,没死在当场的确是个奇迹。 大神么,做什么都有些神奇,云霜蹲在那里看着墨离最后又拿出个玉石放了进去,这一锅东西大概便是要给她每日沐浴用的。 以前云霜总是会觉着墨离无非是为了璇玑,今日她倒是很清楚,她都是为了自己,所以一声不吭,特别乖巧的跟在他后面到了那小天池旁。 小天池的水带着点淡淡的青色,这圆圆的一汪水的确是适合云霜自己泡浴,墨离托着瓦罐,内中燃着热气还冒着泡泡的琥珀色液体就入了水中,顷刻间这汪池水就也变成了金色,云霜好奇的伸出指头在水中划了划,好神奇,如今倒是变成了带着药草味的热汤。 墨离倒完后,说:“你先泡上一个时辰。” “好。” 云霜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墨离,幸好墨离对此刻的云霜还不大有兴致,转身就离开了。 云霜松了口气,将外袍松开,身体上到处都是伤口,最近的更是在密林里被刮擦的浅浅的痕迹,肩头还有血魔咬出的血牙印。她揉了揉脸,纵使自己与墨离曾经有过过往,她可不信如今的这个模样可以招到男人的喜欢,简直太惨不忍睹。 进入水中后,温热的水源将她包裹在其中。顿时云霜就发出了声痛苦的呻吟,原因无他,身上的各处伤口顿时就像是被蚂蚁咬噬般的麻痒,等她低头去看的时候,就看那些浅浅的痕迹已经居然开始愈合。 “不要试图爬出来,前期或许会有些难受,伤好了便会没事。” “唔……”云霜露出了苦脸,揪着身前的一团草,难受的咬紧牙关,偏还是不敢乱动。 墨离又走了过来,一手托着红色的衣裳,另一手则是双精巧的绣花鞋。云霜看着那红衣有些糊涂,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但是墨离没有多余解释,见云霜自己很害羞的护着胸处,轻描淡写的说:“泡完后换上便是。” 墨离准备离开,云霜突然喊住了他。 “师傅。” “嗯?” “这衣裳是以前的那个她穿的么?” “嗯,是啊。不是她,是你。” 云霜望着那丝丝白发随风扬起的背影,忽然间说:“可我不是她。我是云霜。” 即便她和那女子有什么渊源,可终究差了很远,起步已经不同,气质更是不似,纵然这身子骨还是以前的那个人,可到底已经是云泥之别。 即便是穿着她的衣服,打扮成她的模样,恐怕已经找不到那个人了。 若是墨离执念过重,云霜担心他会失望。对于云霜来说,墨离已经是这世间唯一的人,偏又不希望他反而因为自己而伤心。 听见云霜的话后,墨离的脚微微一顿,侧过头来,唇畔微微扬起,“我晓得,你是云霜,我是你师傅,今生我们重新开始。” 背影逐渐消失在了眼底,云霜抚着身上渐渐愈合的伤口,心却好似缺了一块一样。以前她在凡间流浪,每日只为着吃饱二字努力,何曾多过这等心思。 心乱如麻之际,她只能寻点别的事情做。挪到衣服旁侧,但见这红色的衣裳绣着精巧的凤凰纹路,一针一线都非常细密,衣服上还卧着个翠绿镯子,手覆在上面的时候,脑中甚至滑过了梦中那女子孤寂的背影。 墨离为何会说,以前不是愉快的事情。 难倒他曾经负了她? 只是云霜只是随意想了想,却并没有追究太多,她如今能有这般的日子便已经很快乐,何必去探究那些所谓不愉快的往事。看见墨离的时候,她会有温暖的感觉,便已足够。 墨离待她好,她需得感恩。 一个时辰后,云霜爬出了水,拿原来的那件素袍随意的擦拭了下,便展开了这件红衣。瞬间便觉腹中也灼烧起来,那吞进肚子里的璇玑宝贝好似与它也在相互呼应。 血色的红,艳丽的不似凡人,着上凤羽火浣裳的云霜总算不再是邋里邋遢的模样,而这鲜红的纱裙,是她这辈子就没穿过的好衣服,真好看。 十五岁的云霜,穿上了女子的柔软纱裙,长发落在腰际,总算是有了些女娃的娇美,就像是一朵朝阳下的花骨朵儿,静候着娇红怒放的那一刹那。 她没注意到,遥遥站着看这一幕的,除了眸中欣慰的墨离,还有石台上的黑色身影。 只是顷刻,那人便又回了洞中,不再出现。 第9章 第八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3) 往后的几日都比较平静。云霜每日晨起都需去小天池泡浴,身上的肌肤是越来越好,十余日后,不但旧伤痊愈,甚至令她产生了肤如凝脂的错觉,而事实证明,当她被墨离养的越来越娇嫩的时候,他的心情也似乎十分愉悦。 云霜其实清楚,他为何会这般高兴。 水边的倒影之中,是一团嫣红如火的身影,墨色的秀发上轻轻挽起斜插着一支薇灵簪。肌肤在这药浴的温养下晶莹如玉,微风吹过,轻纱飞舞,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灵气。 云霜打量了自己好几眼,“面泛桃花,眉眼含春,当真是不对啊云霜。” 她哪里能晓得,在这些日子里,与墨离越处的久,失的心却越多。时常怔忡发呆的时候,脑中也都是这个人的模样。 从水旁提起篮子,篮子里都是她洗好的果子。山野之中虽然也多灵物,墨离却不许她进荤食,只说这对修行不好,所以每日她都要走些路去找些野果采回来。 漫山遍野的紫色烟草,让这个幻境看着总是如梦似幻。云霜每每总也有自己是在做梦的冲动,掐过自己后方能知道,这果然好似是个现实。 经过血魔住的山洞的时候,她微微停了下。自从他也进来后,似乎好些日子都没见到这个黑色的孤影。 结果她刚走到下方,就看见头顶似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抬起头才发现是血魔。 原来他听见自己的动静了么。 因为这里离自己的竹屋不太远,墨离也在屋外的树下坐着,所以云霜一点也不担心血魔会对自己不利,心情还格外的爽朗,冲着他笑了笑,“早啊。吃果子么?” 血魔的目光始终定在她的衣服上,那红似骄阳的明媚,如凤飞扬。 云霜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凤羽火浣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笑了笑,“好看吗?” 其实问血魔这句话并非她的本意,实则也是第一次被墨离以外的男人这般注视,令她意识到自己已非昨日吴下阿蒙,不知不觉就脱口而出。 血魔愣了好久,终于回答了句:“好看。” “谢谢。”云霜垫脚,从篮子里掏出几个野果放到玉台上,“先生您尝尝看。” 她浑没注意到血魔的神情,只是此人始终是一股阴郁的气场,便也不敢胡乱瞧,将果子放下来后便匆匆的朝着墨离的方向走。 墨离已经候在了树下,看她额上都是汗,便伸手替她擦去,“怎么走那么远。” “我今日就是想看看幻境到底有多远,结果发现无论怎么走,都有一棵桃树在远处。” “你能看见桃树?”墨离忽然间问。 “是啊。特别大,老树盘根的,还开满了桃花。”云霜呢喃着,“我总觉着似乎在哪里见过。” 墨离眸中闪过一丝波澜,半晌还是平静了下去,“你先在外面练会剑,我进去歇息会。” 把篮子放进竹屋里的桌上,云霜拿下墙上挂着的剑又走了出来,回头看墨离进了房中,却似乎扶着桌子站了好久。 莫名的回头,云霜提着剑便到了竹屋外的空地。 体内如今有了百年的修为,还得了这些奇遇。云霜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当日自己没有在市井里看上候铭宣那个呆子,是不是就不会遇见璇玑这个宝贝,若是没有璇玑,是否就不会遭遇到血魔,没有血魔将她带到观音山,那么墨离也许就永远不会与她相遇。 只是如果也不过是如果,当下她就已经成了墨离的徒弟,并且要按照他教授的独家法门来修炼体内的璇玑,甚至要学会运转他的百年法力。 在云霜的心里,墨离是个千年的老不死,那就是个大神仙。 御剑术要从基础练起,云霜也不气馁,起手就是一招挥出,剑光掠过后,一片叶子孤零零的落了下来。 云霜喜气洋洋的走了过去,掌心中落下的便是方才那片叶子。纹路上有一些烧灼的痕迹,显然这是云霜此刻身上的火力比较强,通过剑光放出后,自然还是有点作用。 一抹笑容刚浮上唇畔,身后是竹屋里忽然间传来声低低的喘息。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入了云霜的耳中。 她放下剑,转身便入了竹屋。 房中的床上,是墨离盘腿而坐的身影,只是他眉宇间深深的簇起,显是进入了非常痛苦的状态。 “师傅,你怎么了?”云霜没及多想,先窜了过去,一把扶住墨离的胳膊。 墨离额上是大颗大颗的汗珠,显是燥热之症,完全不理会她的呼唤,云霜着急的下了床,去前厅打了盆凉水来,浸湿了干巾后,替墨离擦拭着。 方才还好好的,为何突然间出了这等事。 墨离的眉心处更是隐隐有黑气缭绕,时隐时现的令云霜一时间不知所措。她不过一个凡人,又如何有能耐救墨离。她咬了下牙,“师傅你等着,我去求血魔救你。” 虽然猜想血魔未必肯救,但她好歹有筹码与血魔谈,刚起身就被一只手抓住。 云霜呆呆的回身看向墨离,就见他睚眦欲裂的低吼着:“别去。” 云霜何曾见过这样的墨离,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转瞬就被拉到了床上,墨离翻身将她压在下头,眸中尽是痛苦的颜色,“别离开我。” 身上的重压让云霜脑中的弦瞬间断裂,口中亦是抬起了疑问:“师傅?” 墨离又重复了一遍,“云霜,别离开我。” 云霜露出温和的笑容,两手滑过那一头白发,心中更是对这个男人满是怜惜,眸中澄澈,语气柔暖,“师傅,我为何要离开你,我说过,要一辈子陪着你的。” 墨离僵持了很久,眉宇间的黑气丝丝盘旋,终于还是散了去。恢复了一些神智的墨离颓然的松了口气,声音也低沉了下去,“云霜。” 双唇被温柔含住,她愣在那里,被亲个正着。鼻息间炽热的气息,是彼此亲密无隙的味道。窗外的桃花雨,似是齿间交换的香甜,云霜的手被握在对方掌心,忽然间软倒在墨离的怀中。 彼此交换的气息,骤然如狂风暴雨,侵袭大地,卷起千层雪;骤然又如小桥流水,细微缓慢,扫入心头白。 许久之后,云霜被吻的快没了呼进的气,终于被缓缓放开。 墨离凝望了她许久,最后在她额上烙下一个吻,“不要离开我。” “嗯。”云霜迷迷糊糊的回答,抬手紧紧的搂住墨离的脖子。 她喜欢他。 只要他愿意,云霜愿意一直这么陪着他。 山外江都的冬日已是渐渐有了暖意,从幻境中遥遥看去,就能发现观音山的一些新树开始抽绿,时而还会看见游人拜山。只是此处的妙处便在于,处在幻境之中能看见外面的动静,可外面的人却是如履平地,不曾有任何异样感觉。连外面的那些绿树都抽出了新芽,这紫色烟草倒是没有任何变化。 这日睡前,云霜依旧替墨离宽了外袍,他走上前将她抱在怀里,捏了下筋骨后说:“最近长了些肉。” 云霜打了个呵欠,毫没注意到他话中有话,“师傅,最近练剑有些乏了。” 墨离露出了点笑容,“凤羽火浣裳本就有轻灵之术,或者明日.你试试疾行而去,足不沾地。每次尽量坚持时间长一些。” 云霜顿时眼前一亮,“真的么?” 话刚落音,她又被亲的找不着北。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摇光仙子五百年孤寂的时光,她收集的这个鲲鹏之羽,本就是天上人间难得的圣品,何况是炼化出的衣服,更是水火不进。 云霜穿着这红衣后,本就感觉轻盈了许多,念上口诀,便更是身轻如燕,甫一跳起便有飘起来的感觉。红裙翩涟,如一团火焰凌驾于紫色烟草之上,而片刻,她又缓缓的落下。 几番起落,不知不觉中便落入到一团烟草中,但见前面便有数棵果树,很多红色的果实结在上面,树下一些欺霜赛雪的白兔来回蹦跳着。 云霜大喜,刚要跳出去,却陡然间又把自己强塞回了那团草中。 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慢慢的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云霜顿时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虽然如今已经和.平过处了些日子,可她对于血魔的害怕,还是并没有改变多少。 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云霜试图让自己变成一团紫色烟草,以免招惹了这个喜怒无常的血魔。 四野一片紫色茫茫烟草随风摇曳,那人的背影时隐时现,云霜看的眼睛几乎脱了窗,亦是瞧见了一个身材姣好的背影,肌肉结实,腰线完美,一滴圆滚滚的水珠顺着宽肩窄腰缓缓下滑,因着那长臂的微微一动,瞬时从浑圆天成的臀部径直落在了水中。 虽然墨离对她多有轻薄,但二人之间也并没有做出很多超出常伦的事情来。云霜盯着那个场面,头有些晕,若是没有瞧错,那张侧脸,竟然也有些好看。 第10章 第九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4) 恐怕与平日里血魔总好将自己藏在黑暗之中,偶能看见的也被其忽然张开的血牙给吓了回去,兜帽长袍里不断的血雾烟腾,这让她常常会望而却步。 此时此刻的云霜更加不敢乱动,首先她怕被血魔发现自己的踪迹,同时更怕墨离会生气自己居然会偷窥血魔洗澡。 然则这完全是个误会。 她无非是因为这里有一片果树,想采些果子回去给墨离。 而血魔很显然对温泉有着近乎执着的癖好,所以当初他可以精准的找见观音山的温泉,把云霜给丢了进去,凑巧便撞见了因为练习腾空之术十分沉迷的云霜。 其实云霜有点奇怪,一个嗜血成癖的妖魔,每日穿着那黑袍,远远看着就感觉脏兮兮的,没想到藏在黑袍下的身体居然干净的令她不敢置信。 只是一直蹲在这里的云霜,实在是很着急。怕墨离见自己走的有些时间过来寻她,当然也怕时间久了,血魔迟早会发现自己在这里藏着。 内心焦灼的时候,却猛然间看见了奇怪的一幕。 血魔的手中腾空飞出一团火焰,火焰中居然是墨离的脸。 云霜没有看错,这的确是墨离,那一头白发,那无上仙气的容颜,显然就是与自己已经相处了近一月有余的师傅。 她没注意到血魔的动作,只感觉他们两个似乎在说话。 只是墨离的表情微微一变后,血魔居然开始痛苦的呻吟出来。 怎么回事?脑中刚刚滑过数个念头,就见血魔手中的红火倏然消失,那家伙一下子栽倒了水里。 这举动惊到了一直旁观的云霜。 云霜等了半晌,也没有见到血魔上岸,心里冒出一个念头:难不成方才墨离和血魔是在用意念打架?毕竟邪魔外道与正派本就无法共存,墨离肯定还是会想办法寻机收拾血魔的。 可是方才看见此人挣扎表情的云霜,显然觉着他有点可怜,甚至感觉十分之娇弱。 这想法让她实在很想剁了自己!如果这么娇弱的人是血魔,那么之前追的她上天入地险些被拆筋扒皮的那人是谁啊! 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刚有了这等想法,身体就好像木偶一样自己窜了出去, 云霜强行想制止自己的这个行为,奈何意识无法掌控四肢,她四仰八叉的摔进了水里。 这水不深,她很快就发现了血魔的身影,呼吸一滞,将看见裸男而向顶心涌动的血气给憋了回去--水里的血魔看着就与常人无异,哪里还是往常的可惧模样。 云霜捏着鼻子憋住呼吸,强迫自己不去看血魔的脸,可惜好奇心使得她还是瞥了过去,这人…… 她不想管血魔的,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上前,把这个男人往上拖,以免他真的死掉。 云霜虽然向来顽劣,但心性从来天然,触碰到对方的手臂时候,已然不知道滑过哪里的皮肤,弹性十足,瞬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把抱住血魔的胳膊,就这么拽着到了岸上,云霜气喘吁吁的趴在地上歇息了好一会。只是把这人给拎上来以后,她就又恢复了自由,至少手脚能听使唤了。 幸而凤羽火浣裳方一出水就全数干透,倒是血魔躺在地上半天未醒。 难不成方才血魔早已注意到自己藏在草中,所以提前给她使了个法术,当他遇到危难的时候,她必须要上前去救他。 眼下只有这个解释可以概括自己脑进水的行为,云霜微微安心以后,便又凑了过去。 她想看清楚血魔的模样。 可是她刚一接近,对方的眼睛已然睁开,好似一展水墨画上,点出的分明,动人心弦。 云霜哪里还敢贪看那好身段,连蹦几步,落在了远远的地方,像只被唐突了的绵羊,说话的声音都拐着弯,“你别过来……” 他毫不介意的起身,落在地上的玄衣长袍迅速飞起,将那完美无缺的身子裹在其中,良久未动。 那人终于微微一动,转过身来,幽深的黑袍当中,只有眼睛茫然失措的紧,“我……是谁?” 诶哟他居然失忆了!这桥段也太可笑了吧。堂堂血魔,往水里淌了一下就从大野狼变成了小白兔了么? 云霜深吸几口气,快速两步,奔到血魔面前,以确定这人只是想与自己开个玩笑。 “你!” 她还没勇气站在这人面前,与他如此近,所以抱着血魔身旁最近的那棵树,皱着眉头道:“你是杨二大爷家的那只芦花鸡吴二狗。” 血魔没有动静,显然还在思索那只芦花鸡的问题。 云霜鼓足勇气又调戏了句,“你与我喵一声,我便告诉你你的名字。” 一道眸光瞬间落在她的身上,云霜很没骨气的埋头大叫,“啊啊啊你是血魔血魔血魔!” “血魔?” 血魔终于有了反应,闭目良久,恍然大悟的道:“对,我是血魔,我想起来了。” 云霜怯怯的走到他旁边,摆出求饶的表情,“方才我见你一直不出来,所以……” “所以就算是我不会死在这水中,也算你救过我一命。” 血魔难得的有些温和,不是那么戾气外放,亦或者说那身血雾翻腾的气一旦消失,这人怎么都不会让人觉着讨厌,他似乎一直站着没动,偶尔还有那身体轻颤着令云霜有些惊疑,所有的歪魔邪道总是这般奇怪么。 而当他再度平息下来的时候,眸中已然一片清明。碧树下的红衣女子一脸警觉的望着他,生怕他出手就杀掉了自己。 朱色掩映碧绿之中,恍若黄粱一梦,一梦千年。 眸中滑过一丝漠然,血魔转身问道:“你方才瞧见什么了?” 他一定是要问她,看没看见团红火! 云霜才不会那么傻的老实回答,忙慌摇首,却又念起了那幕好景,涨红了脸吞吞吐吐的道:“你身材真好,总被这么粗重的袍子裹着委实可惜。” 血魔微微一愣,自嘲的笑了笑,“身材好亦是如何,我如今还像个人么?” “怎么不像,若仔细看,还是个美人呢。”云霜下意识的说道。 只要不是时常露出那口血牙,再忽略面色的惨白,还有周身的血雾,面貌算是相当不错的吧,毕竟她一直没有机会瞧的分明,就对那双眼睛记忆深刻了。 血魔半晌才反应过来,说道:“原来只是算个美人……” 这话说的,居然如此惆怅,她已经夸的很辛苦了,要不是看如今的血魔与早前的那个大相径庭,她才懒得这么谄媚呢,虽然全部是实话,但也要她甘愿说。 不知为何,她捕捉到了血魔尾音里残留的遗憾,这让她心思微动,猜度起来。 难不成血魔如今成了血魔,其实是有着不可回顾的过往? 难不成他其实并不想如此,其实内心是个好人? 不过看在她救了他的份上,血魔似乎亲近了些,于是她憋了许久的一个问题终于浮出水面,“你就没有个名姓么?就像师傅是师傅,他也是墨离,可你呢?血魔可当真有点难听。” 血魔倒是毫不讳言,“名姓?早忘记了。很多年之前我似乎有个名字,但是时间久了,身边亦是没有朋友,就连自己也快忘记,等到魔功大成,惊骇世人,别人都喊血魔,我也就随了这个称呼。” 不过他立刻不快的斥道:“以后我所有的事情都不许问!你跟我过来!” 第11章 第十章 回头一任是红尘(1) 云霜吓的打了个哆嗦,“我为什么要与你去,我还要给师傅摘些果子回去。” 墨离茹素,所以云霜也只能陪着他每日以野菜果子果腹,虽然这般对本是凡人的她有些痛苦,可到底还是坚持了下来。毕竟她流浪的时光里,哪怕是想吃点荤食都不可能,如今能吃饱肚子便是快慰,何必在意吃些什么。 见血魔的气息忽然间低沉下来,云霜战战兢兢的捧着手里头的果子,“或者你也想吃么?我给你摘些便是。” “墨离将你养的不错。”血魔忽然说。 和月余前相比,那是自然,如今的云霜身上的伤口早已经在药浴之中消退去,面色也逐渐白皙透亮,若是端正的站在那里,便已然有几分仙姝气质。 云霜骄傲,挺胸抬头的说:“当然,师傅待我极好。” “师傅……”血魔重复了一遍云霜的话。 云霜皱着眉头远远的看着血魔,只觉着为何从水中.出来的血魔与自己平日所见差别甚大,可到底也不清楚哪里出了问题。 往日这人,肯定是不会与自己说这么多话,而且还会让她提心吊胆自己会不会被弄死。 可是现在的血魔就是个阴郁的正常人,至少说话很是平和,令她以为或许是自己救了人家一命,所以他才会格外开恩。 云霜分神之际,忽然间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她暗呼一声糟糕,转眼间就被掠进了个黑色的山洞中。 血魔将她随手一扔,她就地一滚便自到了另一侧,口中直呼:“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和妖魔说这种话简直是自讨苦吃,云霜自己根本没想救他的,完全是被迫行事,于是又换了个方式,“你答应师傅的,不对我出手,好歹我出山后还会放你出去,否则你一辈子都在这里待着!” 血魔静静的转身,从高处如看蝼蚁一般的姿态,冷冷的望着她。 这表情令云霜心如死灰起来,所以做什么也别做同情妖魔鬼怪的事情,这根本就是和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血魔说:“我不杀你,只是这地方墨离找不到而已。” 只是为了躲避师傅么。 云霜茫然的问:“那你带我来做什么?” “做这个。”血魔蹲下身,按住云霜的肩膀,忽然间将她牢牢的贴在墙壁上,一口又是咬在了她的肩头。 刺痛感瞬间袭来,云霜脑中一片空白,所以她忽然间理解了血魔说“要璇玑,也要你”这句话的真实涵义,他根本还是想吸自己的血。 她挣扎了下,结果血魔口中模糊的恐吓着,“别乱动,一会就好。” 好一会,血魔终于松开了她,鲜血留在嘴角,触目惊心的令云霜一下子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对方。 他伸出手,以手背缓缓擦拭掉唇角的血丝,目光却清明了起来,“墨离往日都教你什么。” 云霜犹豫了下,见再没有任何危机,便也老老实实的回答:“泡浴修身,练气修神,还有御剑之术。师傅说如今我刚入修行之门,必须先打好基础。” 血魔这次笑的有些莫名,让云霜好奇的很,“你笑什么?” “我笑的是他枉称神隐墨离,居然如此迂腐!” 血魔眸内一丝精光滑过,“修行入道方法万千,各门各派皆有自己独有法门,而我却认为,天地之间,唯有超我,才可真正入道。” 云霜露出懵懂的表情,墨离的教法可以说是浅显易懂,但血魔的说法,却又玄奥不已。 见她这般,血魔只好摇了摇头继续解释:“八万四千法门,同归方寸,只有心,先天地而独存,历事变而不朽的。先际无始,后际无终。墨离让你练气御剑,本没有错,但在我看来,练心才是正途,让天地万物皆为你所用。” 云霜结结巴巴的说:“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我完全听不懂。” 血魔的眸中露出了点无奈的神色,“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云霜莫名的歪着头,但是血魔却不再解释方才的那句话,被闲置了后,云霜着急爬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扶着还有点疼的肩头,说:“我要走了,师傅在等我呢。” “不许走。”血魔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我带你离开这里。” “什么……” 云霜一时间愣住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吸完血后精神抖擞而又格外清醒的阴郁男人,蒙在兜帽里的脸虽然看不清,但云霜很清楚他似乎说的是个事实。 可明明墨离说过,这幻境一旦进入,便再也出不去。所以需要云霜自己操控璇玑才可以出去。 这是墨离说过的话,云霜对墨离是笃定不疑,甚为相信。可眼下血魔居然说要带自己出去,要么这是个诡计欺骗她,要么便是想离间她与墨离二人。 血魔见她不信,加快了语速:“我支撑不了多久,先送你出去。能逃多远逃多远,千万别再回到墨离身边。” 云霜冷静了半天,自己转身朝着洞外走,“我才不能相信你,你这个邪魔外道。” 然而后背一紧,云霜便哀嚎了声,早知道这个血魔总喜欢来强硬的,她何必救他,虽然那根本不是她所愿。 血魔将她的腰身控制住后,云霜的手掌心便刺痛一下,一滴血从他的手指尖里缓缓凝出,云霜苦着脸,盯着自己手掌被拉的那道口子。 和这些道行很深的老不死比,自己这几日功夫的修为果然是差劲至极。 血魔的手轻轻一点,眼前便出现了波纹点点,血丝在空中打着旋的飞了进去。 云霜盯着那漩涡半晌,但见漩涡渐渐明晰出来,血雾入内,一幅画面再度展现在她的面前。 飘渺仙山,山高入云。苍穹之上,星空坠下的地方,正有一座盘山而建的宏伟建筑,光玄万里,彩霞披靡。四座山峰之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巨大石雕引入眼帘,被拱卫在正中的,明精内隐,灵水吐梁,烟漫长天,牌匾之上刻着“圣子先堂“四个金篆大字。 画面一转,正是某处殿堂,候呆子跪在座下,一脸的茫然。 “呆子?!这不是圣子先堂么?”云霜越发不敢相信,血魔为何会切到圣子先堂的画面,按理说他和正道不是势不两立的么? 血魔不及多话,血气不断送出,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幽暗的洞口。这是一条玉雕的青龙嘴,昂首向天,后是那座云雾缭绕的大殿。幽深黑暗,隐隐有野兽嘶鸣的声音,紧接着,一声震天长吼,带着重重锁链撞击石壁的声音,从洞底瞬间喷薄而出。那声音仿佛带着魔力一般,直接袭向了云霜耳中。 血魔说:“天地北斗,璇玑归位。青龙,听命!” 云霜眼睛不断的瞪大,感觉到肚子里的璇玑灵珠似乎与那长吼声在共鸣,转眼眼前便出现了个漩涡。一道飓风瞬间从画面之中刮出,将她的身体整个带着腾空而起,狠狠的栽向了虚无缥缈的正前方。 血魔望着眼前僵停不动的画面,包括那声吼叫,还是不断的从幽深的黑洞之中传出。他迅速朝后方看了看,墨离却并未出现。 血魔咬牙,终于决心已定,朝着漩涡当中飞了进去。定要赌他一把!  云霜感觉整个身子骨都攒成一团,疼的撕心裂肺的,每一分气流都仿佛将她挤压到了一起,几乎只是瞬间,她便狠狠砸在了一片潮湿泥泞的地方。 “噢……”她在地上打了个滚,后背那里简直是刺痛到极点。 缓缓睁开眼睛,云霜顿时呆在了原地。 鼻尖之上,有一对铜铃大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而那坚如铁剑般的长须,就凝在她的脸颊旁,黑黝黝的麦芒针尖就差分毫便要扎破她那柔软的小脸蛋。 云霜的后背已经不疼了,冷汗直冒,手脚冰凉。她还需要迅速收集了脑内所有的语句,拼凑成目下完整的话来:“大龙……你好!” 第12章 第十一章 回头一任是红尘(2) 好大的一条龙啊!这辈子的奇遇,几乎都在这段时间里频繁出现。大神仙算什么,眼下有一只硕大的巨龙,正浮在水面之上,与她大眼对小眼。 大.龙嘴巴缓缓张开,一口龙气喷来,她险些没受住晕厥过去,好在忍受臭气什么的根本不是问题,“跐溜“一下就地打了个滚,迅速脱离了大.龙的嘴巴范围,怕被其一个不小心就吞进肚子里了,虽然她不知道下一刻那大.龙是不是就要伸出爪子,然后将她生吞活剥了。 她匆匆的向前爬着,脑中也在不断的回忆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血魔和墨离似乎在对话,而后血魔沉入了水中,她不受控制的去将他救起来后,这个人就变了个模样。 他居然说墨离危险,让她远离对方。 而血魔居然可以施展法术令璇玑产生作用,和这条大.龙产生了一种近乎桥梁的感觉,令她被拖到这条大.龙的面前。 目下她居然已经在圣子先堂内,但这只龙却已经成了她现在最大的窒碍,她已经无暇顾忌与墨离的分别,因为她再度因为血魔,陷入了不能自保的状态。 一只大爪子拦住了她的路,云霜出了一身的汗,瞬间翻过身来。 大.龙似乎天真的看了她一眼。 云霜险些咬破自己的嘴巴,她为什么会觉着这家伙会天真! 可是这么僵持下去根本不是事,而云霜根本没有这这条龙打架的意识,她目下太了解自己的实力,百年修为是什么!就是一颗所谓璇玑的疙瘩蛋被墨离的修为压抑住了,然则这东西她还没有融会贯通,变成自己的。练气养神一月,也就是个刚入门的小弟子。 云霜讪笑着打个招呼,“大.龙啊,误闯洞府不是我故意的,我先走啦。” 身子刚一移开,爪子又拦在了她的面前。 云霜的汗已经湿了背部,已然产生了三花聚顶即刻升天的感觉。她闭上眼,再强自睁开,那爪子不挪分毫。 这是个深水洞,山壁之上有无数的开口,但基本每个开口都是相连的,云霜方一跑到某个洞中,钻出头来就看见大.龙的眼睛,继续天真无邪的看着自己,不由自主的大喊一声,撒丫子的又往别的相连的洞中钻去。 这种你追我赶差不多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云霜已经被拦截到无路可走了,而她也基本判断出来在这错综复杂的洞里,她是逃不出大.龙的手掌心了。 大.龙的爪子一翻,云霜像个小鸡仔般被提了起来,腥风扑面,她下意识的就闭上了眼睛。 好半天,也没有任何反应。 云霜怯生生的睁开眼睛,就见一双铜铃大眼异常纯真的看着自己,而她的身子被托在了大.龙的掌心中。 好久没经历这种生死一线的感觉,云霜尴尬的看着面前的龙。 她大概理解了,这龙似乎是在和她玩耍,如果按年龄来算,恐怕这条龙还是个孩子。 于是她尝试着伸手,在龙的额头上轻轻摸了摸,“乖啊。” 龙喷了一脸水在她脸上,显然非常高兴。 云霜麻木的抹掉脸上的水,终于安稳了下来。至少这龙应不是要干掉自己,恢复思绪之后,她依旧是满腹疑问。 为何血魔会与圣子先堂下这条龙有关系?难不成它也是个邪魔外道,被镇压在这天华山下? 这条解释或者行得通,那么也就是说它极有可能是当年血魔为非作歹的坐骑,之后被正道收服,压迫在此。 可这还是说不明白,血魔居然可以驱使的了自己腹中的璇玑。 云霜呻吟了声,果然复杂的事情她越想越不能明白,索性先想想如何出去。 深水洞水波阵阵,青龙的身体很庞大,占据了整个水面,因为心情极好,它的尾巴来回扫动着,常常会兜头扫出一波水到云霜的脸上。 幸好她有水火不进的凤羽火浣裳,但这青龙顽皮的简直让人没脾气,云霜麻木的抹掉脸上第十回水,问:“你知道候铭宣么?” 青龙歪着头看她,天真无邪的让人崩溃。 云霜抚着额头叹了口气,说:“认识的话眨一下眼,不认识的话眨两下。” 青龙猛地眨了下眼,云霜顿时激动起来,“那你知道候铭宣在哪里么?” 送她过来的血魔也不知去向,整个圣子先堂中她唯一认识这个呆子,呆子的脸上明显就写着“好人“二字,所以云霜极其想知道好人在哪里。 可惜青龙不会说话,张了张嘴喷了她一脸水。云霜第十一次抹去后,呻吟了声。 青龙眨了两下眼,大意也许是不知道。于是云霜呻吟的更加厉害。 血魔最后的变化虽然说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明晃晃的在说墨离也不是个好人。 墨离虽然眉宇之间的确曾经出现过黑气,甚至度到自己的修为中也颇有疑点,但墨离与候铭宣这些正道人士明显有交集,候铭宣亦是因为信任才会放心他找自己。 云霜忽然间捂着嘴巴,“伪君子?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眉间皱的越来越深,云霜还是幽幽的深吸了口气,无奈何,她闭上眼就会想起墨离覆在耳畔说的那句话:不要离开我。云霜即便是出来了,也还是想自投罗网的回去。除非有天大的理由,否则纵使墨离是个坏人,云霜也自甘情愿的想陪着他。 他是这世上第一个待她这么好,让她吃饱穿暖,让她有家可住的男人。 忽然间,漩涡再起,一道黑色的影子出现在了空地之上,血魔喘着气终于还是从中走了出来。 青龙的胡须陡然间竖起,正如云霜所想,它就像是见到主人那般欢喜,把云霜随手一扔,伏到了血魔面前。 幸好云霜还是有些能耐的,虽然被青龙毫无情谊给扔掉,她还是及时一脚蹬在旁边的石块上,稳稳的踏在了地上。 她还是远远的站着,看血魔与青龙默默的对视着。青龙像孩子一样委屈的哼鸣,而血魔则伸手抚着它的头说:“我如今身有邪气,怕是会沾惹到你,像你这等圣物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云霜眼中,那青龙都快要哭出来了。 但显然血魔的话起了作用,青龙恋恋不舍的摆了下尾,便自回了水中。 水面上荡起一层波纹,深水洞中似乎又安静了回去,云霜眼中看见的这一切只让自己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的问:“你到底是谁。” “我时间不多,你随我来。”血魔的话很短促,转眼便已经开始带路。 这熟门熟路的感觉令云霜越发的糊涂,但她又不能不跟随着血魔走,实在是方才她试过一次已经失败,还陪着青龙玩了那么久的捉迷藏。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 “你若不是血魔,难倒你还是个正派人士?” “可你明明会吸我的血,难倒你血魔的身份还有假?” “别告诉我你现在清醒了,所以开始后悔往日所为。” 云霜一句句的追问,可身前疾速走着的血魔偏就是不说话。 “你说话啊。”云霜忍不住了,冲上前追在他后面大声的问。 “还有啊,我不想出来,我要回去救师傅。”见他还是不理自己,云霜怒道。 血魔骤然停住,猛地回过头来,抓住云霜的手,“我告诉你,千万不要回到墨离身边,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大神。所有的一切都是圈套,你落入我的手中,误入观音山,都是他为了骗取你的信任做的把戏,我只是他操控的一个傀儡。” 云霜陡然间苍白了脸,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墨离为了骗取她的信任,所以做了全套把戏。 脑海中闪过血魔追踪自己的画面,密林中他按着自己吸血的场景,又瞬间变成幻境之中他待自己的真真切切。若当真是场把戏,那么在山洞里的呢? 混乱和瞬间的打击令云霜险些站不稳,但她努力的支撑着自己,抖索着问:“若是如此,你告诉我,山洞里的时候,他度给我百年的修为又是怎么回事?” 真要是做戏,何必做的那么真。如果只是为了璇玑,她已经吞了下去,却又何必再救她? 血魔松开了手,又开始朝着前面带路,云霜咬咬牙自己跟了上去,无论是真是假,她必须听下去。 “我是傀儡,我没有意识,他进了幻境我也随之进入,但他不允许我出现在你面前,怕你产生疑心。”血魔这次终于肯与她说话,“那日我突然间被你发现,他及时操纵着我向你出手。这样你便会对他坚信不疑。” 如果按照血魔所说,的确如此,自那日后,每每想起墨离丧失的那百年修为,云霜都格外的难过和愧疚。 只是她还是不肯相信,墨离对自己是有异心,最后问道:“可若你是傀儡,为何你会突然清醒。” “因为……”血魔停在了一个巨大的密室前,只手撑住石门,口中诵出一段几不可闻的秘诀,石门便缓缓打开,他走了进去,转身说:“因为我看见了你的红衣,逐日清醒,我在与他抗争。” 云霜几乎要站立不稳,顷刻更是心乱如麻,她的红衣代表的便是她的过去,她的过去自然就是一段她怎么也记不起来的岁月,在那个岁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点都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就是,血魔可能没有说谎,因为自己藏在紫色烟草中,的确看到他手中的一团火焰,那里面便是墨离的脸。 眸中渐渐晕起了眼泪,云霜艰涩的问:“你还能清醒多久。” 她想弄明白那段过往,显然血魔或许能告诉他。 血魔的身子微微一晃,“我送你到此已经耗费了太多元神,已是支撑不住。” 云霜冲上前去扶住了他,血魔挣扎着告诉她,“你从这密室朝前走,便能到达圣子先堂的掌门房间。” “若你是正道人士,为何你不去。” “我如今这般,还是算了。”血魔轻叹,“听我的话,再别去见墨离。” 云霜咬牙,“凭什么你让我别去,我便不去,你到底是谁?” 第13章 第十二章 真亦假来假亦真(1) 她看见血魔的脸本就苍白,问完之后更是惨白,他目光之中呈现出更多的是失望、绝望与无奈,最后,血魔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就自昏迷了过去。 云霜的世界似乎瞬间倾塌,她耳畔仿佛始终响起自己和墨离的一句句对话。 “你还记得苏临水么?” “没听说过此人呢。” “你对血魔是何感觉。” “好可怕。” “没有其他的感觉了么?” “除了可怕。讨厌?” 泪水渐渐滑落面庞,云霜的手都在发抖。 墨离说:“以后,即便是你想离开我,也要记得,我是你师傅。” 墨离一遍遍的吻着她说:“云霜,别离开我。” 终究,她还是哭的泣不成声起来。 刚才,血魔与她说:他叫苏临水。 呆呆的坐在密室中,身边的书阁里似乎都是圣子先堂的秘籍,前面连着的就是掌门的房间,显然便是圣子先堂历代掌门的密室。 血魔能来这里,甚至能召唤圣物青龙,他与圣子先堂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云霜始终跌坐在地上,旁边是已经晕过去的血魔苏临水。她到底也没分辨出谁真谁假,在幻境中的日.日夜夜,墨离待她的每时每刻,都那么真实,真实的令她始终不敢相信血魔的话。 他说墨离危险,说墨离不安好心。 可自己身上有什么?她本是一无是处的江都街头的小混混,每日最担心的是吃饱穿暖,甚至不得已还要在大街上行骗,到了冬日更是去无可去。过了这个冬日,云霜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目下的大隋风雨飘摇战乱频繁,于她这里,当真已经是苟活残喘。 墨离给了她一切,真的是一切。让她吃的好穿的暖,让她还记得自己是个女子,甚至还还了她一个这么好的皮相。 如果墨离是假情,可云霜甘之如殆。 可如果墨离是假的…… 云霜捂住眼睛,泪水源源不断的往下滚落。她死死的咬住唇,不信,云霜不能相信,她必须找到证据。 强撑着疲惫的身体站起身,她用力的擦掉眼泪,圣子先堂她还认得一个人,那便是候铭宣,或者候铭宣知道苏临水的事情。 目光落在靠到墙上沉沉睡着的血魔身上,云霜的心里又开始混乱起来。心口就好似有个重锤在不断敲打着,让她根本无法安下神来。 不行,她必须要冷静下来。 云霜拼命的呼吸着,环视了整个密室。若这密室是圣子先堂掌门人的地方,显然会有很多这个门派的秘密,迈着沉重的腿站在书阁旁,一本本的翻找着。 她虽是没有了记忆,但好歹还能识字。一本本的翻找着,直到在一堆蒙着灰尘的书里看见了苏临水的名字。 云霜坐在角落里翻看了起来,上面记载着: 建兴四年,即316年,西晋灭亡,中原地区进入五胡乱中原时代。匈奴、鲜卑、羯、羌、氐先后建立政.权,“永嘉之乱““神州陆沉“,魔人借此混乱时机,掀起阵阵腥风血雨,百姓民不聊生,在此关头,圣子先堂原本已经飞升成仙的第一代掌门人苏临水,自甘入世,重新带领正道门派,与邪魔外道相抗衡。 圣子先堂第一代掌门人! 云霜的目光再度落在靠在墙上沉沉睡着的男人身上,既然是本为真仙的掌门人,却又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地步?她心中疑窦顿起,便又不停的往后翻,试图找到苏临水变成血魔的真实原因。 这里!找到了! 云霜的手扶在这本卷宗的最后一页,上面写着:正魔大战,于历史长河中相互抗衡,双方皆伤亡惨重。581年,我正道门第一人苏临水为彻底封锁魔门攻势,以真仙法宝“璇玑“铸造多处大阵,临走前,特命我圣子先堂将璇玑供奉。 云霜的手滑过一句句话,再看向苏临水的时候,已经是满目震惊,因为这卷宗上记载的是苏临水莫名失踪,但魔门却也因为这多处设伏的大阵,从而元气大伤。继此,隋文帝登基,中原混乱的局面终于得到了缓解。只是自此,掌门人苏临水却再也没有归来,唯有一枚璇玑,候着有缘人。 云霜手中的卷宗陡然间滑到地上,若血魔是苏临水,那么墨离是…… 她把头埋在了自己的膝盖中,苏临水是第一代掌门人的话,那么肯定还有一个卷宗讲述开派时候的事情,说不定也能找到自己失去的记忆。 云霜努力的遏制着自己的混乱情绪,再度开始在四处翻找着,越往前走时间越早,在最里面的一个柜格里,她终于还是找到了最早的卷宗。 掸去卷上的灰尘,云霜又回到苏临水的身边,翻开以后,在里面搜罗着可能有的讯息。 最后,一行娟秀字迹令她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若说云霜许久不拿笔,可内心深处还是认得这些字,因为若她去写,必然便是这般。这些字讲述了圣子先堂开派时候的种种艰辛,自苏临水而立之年,整整十年,才将圣子先堂创立成正道第一派,而此时,苏临水已是不惑。 再往后,又换了个人记录,便说苏临水天命不凡,根骨极佳,其人嫉恶如仇,更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是有史以来正道中最有名望之人。而这第一代掌门人更是有着别人没有的得天独厚的条件,他的身边,二十年来,都跟着一个女子。此女名叫白嫣,持有法宝璇玑。 “吧嗒“,卷宗落在了地上,云霜险些要跌在地上,她总算是明白为何苏临水要说因为自己着了白衣便逐渐清醒的缘故,而他为何能用璇玑切开时空界限,带她来到这里。 血魔……应该便是苏临水无疑。 她是璇玑的有缘人,偶尔能召唤璇玑之中的朱雀火,更能开启幻境,所以她定是这个名叫白嫣的人。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出现今日这等情况,白嫣失忆、苏临水成了自己最讨厌的妖魔、而墨离……墨离是谁? 虽然心里隐隐有答案,可云霜始终不愿意去想。 她闭上眼睛沉思了许久,陷入黑暗之中,脑海中有无数嘈杂的声音,这世间太过崎岖,已经令她不知所措。 原先她觉着自己遇见墨离,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可现在出现的种种状况,令她越来越迷茫。若可以,她宁肯再回到江都流浪,因为可以去想的事情很简单。 无论如何,先看看如何能救苏临水再说,如果他真的是苏临水的话,那么他也足够可悲。 本是心高气傲的一代骄子,最后却沦落到这般地步,当真是……比白嫣还不如。 云霜无奈浮唇,再度扶着墙缓缓起身,她本就在人间流浪多年,更清楚人心难测,只是被自己最亲近的那个人打击,让云霜仿佛在瞬间成长了起来。 白嫣与苏临水的故事还在纸面上,到底依旧是别人的故事,可她却渐渐明了,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 按着苏临水所说,穿过这密室,就能到达掌门人的地方。云霜深吸口气,缓缓朝着石门走去,扶着石门的时候,她又再度回头看了眼苏临水。 若她是白嫣的话,她应该是爱着眼前这个人吧,毕竟整整陪了二十年。 可她没有了记忆,她却先遇见了墨离。 微微叹了口气,云霜知道自己必须要迎接这些困难,她先将苏临水拖到了石门外,对着空旷的石廊喊了声:“大.龙,能听见我说话么?” 回音远远而去,就听见一阵水波声,似有龙鸣在应和。 云霜说:“这是你家主人的话,记得好好看护好。” 又是过了一会,大.龙的龙尾渐渐的伸了过来,轻轻一卷,便把苏临水的身体给围在了中间。 云霜心下微安,这才回身打开了石门,缓缓开启在眼前的房间,应该便是圣子先堂这一代掌门人所居住的地方。 房间里空无一人,显然这掌门并不在内。倒是外面传来了两个人的对话声。 “铭宣,这次下山历练可有收获?” 呆子居然在,云霜下意识的掀开帘子,走了出去,顿时间,满殿皆惊。 所有圣子先堂的弟子们都慌了,何时掌门人的房间里居然藏了个红衣女子。明眸皓齿,当真是娇媚可人,这让弟子们纷纷对掌门报以异样的眼光。 刹那,哪怕是候铭宣,也吓了一跳,居然没来得及为掌门人解释两句。 哪怕是云霜自己也傻了眼,她以为这里只有两个人而已,所以才掀开帘子走了出去,谁会想到站着的满殿弟子,皆穿着三清道衣。 此时,居于高位上的掌门还没有发现情况,而是叱喝了声:“清静之地肆意喧闹,成何体统!” 这身着玄紫色道服的男子,墨发以白色束带松松系住,露出的面容十足圣洁,一枚银印浅浅显于不留一丝碎发的额间,正是圣子先堂这一代的掌门秦幽玄。 候铭宣终于反应了过来,指着云霜,“师尊!璇玑!” 他一说璇玑,这掌门人终于转身朝着云霜的方向看去,但见就在自己的静室外,正站着个红衣女子。女子身着的衣服显然是无上仙品,他虽不识得这衣服,可却认得那镯子。 在他还年幼的时候,苏临水曾无数次的与他讲过这翠绿色的镯子,正是他赠给白嫣师祖母唯一的礼物,而白嫣的画像,还挂在苏临水离开前被封存供奉起来的房间里。 肌肤白如雪,衣裳红如火,慑人的鲜艳,夺目的娇俏。这女子的容貌,分明就是白嫣。 “白嫣师祖母!?”秦幽玄的喊声,把云霜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瞬时间,再一次的满堂皆惊,候铭宣更是呆在了原处,他倒是突然间发现不过月余,那个江都曾经试图骗他的小混混居然变得如此美艳动人,可哪里会想到,她居然真的是当年的老祖宗苏临水的有缘人。 秦幽玄快步下去,就地一跪,“圣子先堂第三十代掌门人秦幽玄,率众弟子,恭迎白嫣师祖母。” 第14章 第十三章 真亦假来假亦真(2) 云霜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呼啦啦的整个大殿都跪满一地。她长这么大何曾见过这等阵势,几乎没有架住身体,虚晃了下后,才结结巴巴的说:"你们先起来。" 秦幽玄恭敬的说:"谢白嫣师祖母。" 众人又站起了身。 这时候场面又有些失控,谁都知道,在圣子先堂这正道第一大门派的传说中,苏临水就已经是个传说中的人物,可他身边那个不老童颜的白嫣,陪伴了整整二十年却从来未曾老去。虽然白嫣后来突然间凭空消失,但所有人都知道,白嫣一定还和苏临水在一起。 因为苏临水再度入世的时候,手中握着的,便是白嫣的那枚传奇的法宝璇玑。 后来苏临水离开天华山,誓要铲除魔门之时,却偏偏将璇玑留下,只说,供奉起来,等候有缘人。 这一等,便是几十年过去,如今隋朝混乱之际,魔门再度有隐隐动乱之际,白嫣师祖母却出现了。她的归来,不但证明了她的确就是个真仙,因为千年时光,纵然是墨离大神亦是满头白发,可白嫣师祖母却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 云霜控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她此刻必须要稳定下来,想她在凡间行骗之时,亦是需要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所以她轻声说:"你与候铭宣进来,可好?" 首先先将整个大殿中的闲杂人等都排除掉,只留秦幽玄与候铭宣比较好。 秦幽玄是这门派掌门人,候铭宣是她被搅入这个事件中的第一人,云霜思来想去也觉留下这两个人比较合适。 秦幽玄回身说:"你们都先退下,铭宣,你与我进来。" "大师兄,好厉害!"隐隐就有人朝着候铭宣喝彩。 候铭宣顿时脸红起来,他从未曾想到,那个被自己不小心轻薄了的江都小混混,今日会如此稳重的身着裙装,还柔声细语的说着话,更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但他向来正直,纵然对云霜忽然间变成白嫣的事情拥有疑虑,可出于对白嫣的尊重,他决定将云霜曾经试图行骗他的事情给掩藏下去,只字不提。 云霜又退回到了房间中,秦幽玄与候铭宣先后走了进来。 后室只有一个蒲团,显然是秦幽玄往日静坐的地方,方才云霜并没有留意,墙上还挂着一副画像,道骨仙风,静雅天成,神色安详。 这幅画像笃定了她心中所想,果然真的是……他。 血魔没有骗她,他果然是苏临水,只是画像上的男子是那般意气风发,少年骄阳。 再对比那个将她抓到墙上吸血的阴郁妖魔,云霜心里忽然间怆然起来,谁能想到,曾经的那个苏临水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秦幽玄问:"白嫣师祖母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云霜赶忙说:"别喊我白嫣师祖母了,我已经不算是。" 若想博取别人完全的信任,首先还需放低自己,甚至要坦诚对待,云霜此时倒不是在行骗,但凡间行走的那套还是很适合放到任何地方。 显然秦幽玄有些奇怪,倒是候铭宣却替她解释:"是这样的师尊,白嫣……师祖……母……" 见候铭宣这么喊着实在别扭,云霜脸红了红,提醒他,"云霜。" "喔。"候铭宣赶忙说:"实际上这位便是徒儿在江都碰见的有缘人,当时她不意进入了幻境,墨离大神说会进去带她出来,未成想今日突然出现在天华山。" 纵使是云霜自己也没有想过,她会因为血魔也就是苏临水的突然觉醒而来到这个地方。 秦幽玄恍悟,却依旧很固执的景仰着:"那你便是云霜师祖母?" "嗯,是,唉不是,别喊我师祖母。"云霜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还有手腕上的碧镯都还是令秦幽玄唏嘘,因为眼前这位真正的和以前的白嫣应是没有任何变化。 云霜说:"我其实已经忘记以前的事了,连修为如今都只有一点点,所以别再喊我师祖母了,真的担不起。" 秦幽玄叹了口气,就在方才云霜那般说后,他亦是能感觉的到云霜此刻的修为,的确丰沛有余,却似是有些紊乱,"唉,原以为是老祖宗留下的遗言起了作用。没料还是一场空。" 云霜奇怪的抬眉,"何事?" "老祖宗一心挂念人间安危,每每凡间动乱之时,便是魔门复活之际,今日我本是要派出门下弟子,由铭宣带领,前往妙音宗参加玄门法会,共商诛魔大计。" "魔?" "对,铭宣与我说,血魔已经率先入世,已经于江都残害无数生灵,我们必须当先灭杀了他。" 云霜露出了悲凉的表情,若他们知道如今他们的老祖宗已经入了魔道,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血魔,还会如何待他?原本想带他们去见苏临水的心情瞬间打消,云霜突然间明白了苏临水不肯出现在秦幽玄面前的原因,正邪不两立,秦幽玄或者根本不会相信,曾经那个嫉恶如仇的掌门人会变成血魔。 云霜犹豫着说:"不知我能与掌门人打听一件事么?" "请说。"纵然不是白嫣老祖母,但作为苏临水所谓的有缘人,秦幽玄还是非常的尊敬。 "你可知傀儡一事。" 云霜暂且只能将墨离的事情放到一边,既然事情繁杂不可解,她就只能先从眼下唯一可问的事情上去想。 秦幽玄听到此事,顿时和候铭宣对望了一眼,"这可是魔门秘术,相当阴狠毒辣。" 云霜听见魔门二字的时候,身子有些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抖了下,"但闻其详。" "若为傀儡,必先炼化元神。"候铭宣面色沉静的回答,"此事要追溯到百年前,有个妖僧便使用这个招数坑害了无数正道子弟。制造傀儡的第一步就是控制对方的元神,使得其陷入无意识的状态,受其控制。" "那傀儡可有办法恢复意识?"云霜追问道。 似血魔那等忽然间慢慢清醒过来,便也是个异常奇怪的事情,所以她必须要弄清楚这两个关节。 这个问题候铭宣就回答不了,倒是秦幽玄皱着眉头说:"元神虽灭,魂魄却在,虽然受控制,可到底这魂魄还没有丧失,一旦遇见足够刺激的东西,还是会偶尔觉醒。" "若想傀儡自由要怎么办?" 云霜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深刻,而秦幽玄大概明白过来,显然她一定是遭遇到了个傀儡,希望替对方解脱困境,才会问到这么细致的问题,秦幽玄这次回答的倒是很简单:"找到操控他的那个人,寻回元神便可。" 云霜沉默了下去。 所以这件事还是要找墨离么? 想到墨离,两眼又快要落下眼泪,她慌忙的按捺住慌乱的情绪,继续问对方,"那我能再多问些事情么?我目下记忆全无,只能求助于你们了。" "愿效犬马之劳。" 苏临水暂时还在密室之中应是无事,云霜便被安排在了原先苏临水的住处,虽然秦幽玄比较好奇云霜是如何出现在自己的静室里,但他将此事归结为仙人自有办法,后来也特特去了趟密室,未曾看见异状,青龙依旧百年不见其踪,偶有龙鸣声昭示着这老祖宗的圣兽的确还在天华山。 候铭宣领着云霜往后阁走,圣子先堂的人算是极为坦荡,并没有追问她璇玑的下落,按理说璇玑这等真仙宝贝,已经足以做某个门派的镇派之宝,秦幽玄知道她吞了璇玑后,也就表达了下惋惜,倒也足够大气,任其而去。 这等风范博得了云霜很多的好感。 候铭宣用钥匙打开铜锁,推开门说:"这间便是我们老祖宗的房间了。云霜姑娘请。" 云霜见他要走,便慌忙的喊了声:"啊呆子你等下。" 被喊"呆子"的时候,候铭宣愣了下,大抵明白这是喊自己的,顿时满头黑线的走了回来,"云霜姑娘还有何事。" "我与你说,那璇玑当时不是我偷的,我虽是个喜欢行骗的人,但不是个小偷。" "此事铭宣不会多想,姑娘放心。"候铭宣微微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云霜点了点头后,便跨进了房中。 房里布置的很是简单,或者这些修仙的人早已不在乎物欲上的享受,她环视一圈后,最后目光落在了墙上的一幅画上。 这幅画自然便是个红衣女子。 满树桃花雨,裙裳嫣红,翠碧镯子,女子乌云堆发,形容婉约,眉眼之间尽是柔和的神色。 这便是自己。 云霜在圣子先堂里看见了太多证物,证明了自己与苏临水之间的干洗,心中更是怆然。 她想起了幻境中看见的那千年老桃树,似乎就是画中这棵,原来苏临水对这幕场面印象极深,所以才会亲自绘下这幅画么? 在房中坐了片刻,云霜便开始翻找起苏临水的一些字迹,她总觉着自己哪怕是弄明白了很多事情,可似乎依旧只是云山雾隐的一角,其余部分依旧空白。 比如:墨离为何要这般待她。在关于苏临水所有的事情记载上,完全没有出现过墨离的名字。而在秦幽玄的口中,墨离依旧是观音山的神隐墨离,他还是这些正道门派口中赫赫有名的大神,千年寿数,风华无双。 若他当真是控制苏临水成为傀儡变作血魔的那个残忍的人,可墨离为何至今不露真相,做伪君子这么多年,总该有些自己的目的。可墨离的目的在哪里。 还有苏临水和她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事情,否则如何解释现在云霜的出现。只可惜苏临水始终昏迷不醒,这件事却是如何都不清楚的。 云霜的手停在一张素笺上,上面书着正楷小字:余不负天下,此生惟负白嫣一人。苏临水。 原来如此么……? 云霜唇畔溢出似有似无的叹息,她原先以为白嫣与墨离之间,应是有着什么不愉快的过往,所以墨离才说要重新开始,到底却发生在她与苏临水之间。 不负天下,惟负白嫣一人。 第15章 第十四章 真亦假来假亦真(3) 所以白嫣才会变成如今她这个云霜的模样,在江都流浪十年有余,险些成为战乱中的亡魂。 云霜突然间不想再深挖下去,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她把素笺抽出,放到了怀中,便躺到了床上。 她有些想念和墨离在一起无忧无虑的时光,至少她不需要想太多,只要在幻境中陪着他日日夜夜,听他说话,听他讥讽自己。 可白嫣应是爱着苏临水的,所以她才会在血魔落入池中的时候,违背自我意识的下水去救他。 然而,云霜终究不是白嫣。 若非苏临水伤害白嫣至深,她又为何一点记忆没有,除了那么点可怜的身体意识。 哪怕是看见苏临水的这些真实存在的东西,云霜的心里却没有半点暖意,反而不知为何,有很多的恨意。云霜明白这股恨意来自于白嫣潜意识中对于这个圣子先堂的反感,所以她才会格外的可怜白嫣,同情苏临水,更想念墨离。 云霜自有记忆以来,唯有墨离,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只有她。 眼下关于墨离的事情还不可解,只是她不知道墨离发现她和血魔一起消失的时候,会陷入怎样的状态中。 其实云霜根本不管墨离到底是谁,他是大神也好,是妖魔也罢,他是自己的师傅。这是墨离说过的:哪怕是你想离开我,你也别忘记,我是你师傅。 她唯一在意的是,墨离待自己的真心,到底有几分是真。 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云霜似乎又做了个梦,她只有在梦里才会找到属于白嫣的记忆,到了白日便会尽数忘记。 白嫣曾经存活过的记忆都在这一场黄梁梦中。 青龙镇的人们最近都在传言,说是这青龙镇千年才得见的瑞兽青龙又再度出现,白嫣也早早的赶到了这里,哪里晓得遭逢了一场春雨。 那日她穿着一身白色长裙,手中的碧柳油纸伞青葱翠绿,河岸上的红灯笼在雨雾中影影灼灼,时有躲雨的人匆匆忙忙的从身边掠过。 白嫣持着伞慢条斯理的在雨中漫步,抬脚就迈上了跨河的玉带桥,望着这青龙镇的这条河。 怔怔出神的时候,猛然间一个人撞到了自己的伞下,一个负剑青年满身透湿的持着笑容说:"抱歉姑娘,能不能分在下一半伞面?" 白嫣微微面红了下,倒是没有拒绝,手微微倾斜了下后,却是站着没走。 青年问:"姑娘你不走么?" 白嫣摇头,"我在等青龙。" 青年目中露出奇怪的神色,"你不是青龙?" 白嫣茫然的转头,"我哪点像青龙了。" 传说中的圣兽青龙,自然是周身圣灵之气,所以就在这青年遥遥望去的时候,便能于人群中一眼看到这白衣女子,这绝非凡人。 青年以为白嫣便是青龙所化的凡人,便冲撞到她的伞下,却哪里晓得白嫣亦是来这里找青龙。 青年慌忙拱手:"在下苏临水,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白嫣。"白嫣没有多问,苏临水若是能看出自己不是凡人,那必是修仙之人。 既然白嫣不走,苏临水就坚定了不走,他相信仙子的判断。 从白日一直站到了晚上,河岸边的红灯笼亮了一行,只有这两个人的姿势始终没有变过,陡然间白嫣叹了口气,"看来今日是没有了。" "姑娘你为何笃定青龙在河中。" 白嫣又是茫然了下,"龙不入水,龙在哪里?" 苏临水看着白嫣,甚是苦恼的说了句:"可姑娘难倒不知,这圣兽若是灵物,也可化作人形。" "对呢。我忘记了。"白嫣说话依旧清清淡淡的,完全看不出这是个贪玩性子的人。 苏临水更加无奈,他怎么觉着如果就这般转身离去,这女子便会在青龙镇迷路? 此时雨正好歇下,白嫣默默的把伞收下,见周围没有人烟,"啪"一下在掌间消失不见,而她做完这些后,忽然间又讶异的看了眼苏临水:"糟糕,我忘记你也是个凡人,方才我触犯了天条,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就当没看见好了。" 苏临水胸口都觉着有些疼,问:"触犯的是哪桩天条。" "不许在凡人面前施展法力。"白嫣扫了眼苏临水,"不过你也不算纯粹的凡人,还好……" 苏临水见此时此刻恐怕已经寻不见青龙,便带着白嫣往镇子里去,打算找个客栈先行落脚,"那姑娘你为何要寻青龙。" "这青龙是天上给我的任务,我只有将它带回去,才能转职为仙子。" "等等,天上还有什么规矩不成?" 于是白嫣便告诉苏临水,她原本只是个天地孕育而成的灵物,误打误撞的成了仙,刚刚到达天界,先在凌海仙君那里当差了一些时日,后来凌海仙君觉着她性子很乖巧,心思也很单一,便禀告天君,若能让白嫣带回遗落在凡间的圣兽青龙,那么便让她转职为仙子。凌海仙君据闻还是天君的小舅舅,于是这桩事便被准了。 白嫣就这般到了青龙镇,在桥上站了整整一天。 苏临水见她如是说,便也毫不讳言的说了自己的想法:"若是这般,那姑娘,在下有个请求,若寻到青龙,便借在下一些时日,在下有位好友急需青龙涎入药。" 他还以为此事会相当费劲,哪里晓得白嫣点了点头,"好啊。" 二人在青龙镇里寻了将近十日,都是一无所获,最后还是站在桥上,苏临水几次施法想要通过自己的灵眼看看在镇中是否有蹊跷之处。 白嫣又是"啊"了声,她从手中化出了枚灵珠,但见灵珠之中蜷伏着只小朱雀,火朱雀在她灵光的滋养下渐渐苏醒,一股无声的鸣叫后,整个青龙镇瞬间如入无人之地。 "这是……?"苏临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仙人法器,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本名法宝璇玑,这是一个灵物结界,也便是说有圣灵仙气的人都会进入结界,其余凡人都不会在的。" 苏临水的手指着街角的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奶娃,一双眼睛天真的对他们眨了眨。 原以为会是个多么雄壮的青龙,眼前这一幕令苏临水略微尴尬的笑了出来。倒是白嫣手中白纱飞出,将小青龙卷入了自己的怀中,口中还说:"顽皮,你这般年幼便私自下了凡间,可是会被坏人抓的。" 苏临水眼中的白嫣。 单纯,善良并且信守承诺。 她答允了将青龙先借给他,只是小青龙太小,怕伤害了他,所以一借便是二十年。 白嫣就等在他身边二十年。这二十年的时间,足够一对男女渐渐产生情愫,也足够彼此私定终身。 情之所至,则一往情深。 白嫣的所付,本就是难得可贵。她的信任自始而终,从未改变。哪怕是屡犯天条相助,亦是不愿意看见苏临水在自己面前受伤。 只是最后所有的信仰,都破碎在了孤岛五百年的守候上。 云霜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但见窗外群山峻岭,风摇碧浪,淡淡的浮烟环绕在房外,这应是天华山最高峰上,遂凡人难以登达。 盘腿坐起后,她开始依着墨离所教开始练气。然则当他的百年修为在体内充盈之时,顿时内心又感伤了起来。墨离……会想念自己么? 只是现下,她还找不到回幻境的办法,即便是从天华山出发,朝观音山去,怕也是要许久才能到达。 晨起时候终究还是更为清醒一些,云霜这才想起墨离当初对自己的交代,到达天华山的时候,找掌门人借一个开启法阵的宝贝。 无论墨离这人是好是坏,他毕竟是为了自己进入幻境,云霜始终无法对此事置之不顾,于是跳下了床,洗了把脸后便自走了出去。 圣子先堂的气派当真是凡尘之中修仙门派第一门,目视之中巍峨耸立,雕梁画栋。无数弟子都在广场上做着早课,见到云霜经过的时候,莫不是大声喊着:"白嫣师祖母好。" 云霜脸有点热,实在是无法直视自己十五岁年龄被这般喊叫的情况,快走几步后,迎面便撞上了一个男人的胸膛。 她揉着鼻子抬脸,就看候铭宣也是惊慌失措的准备行礼,她赶紧说:"别,旁人这般喊就算了,你这知根知底的就免了吧。" 其实在云霜看来,若当真白嫣是圣子先堂的师祖母,可为何在卷宗中从未曾找到白嫣与苏临水结成仙侣的说法,外人都这般喊,只有她心里头始终存着许多问题。 关于苏临水与白嫣,也关于白嫣与墨离。 候铭宣这才收了动作,有些拘谨的问:"云霜姑娘有事?" "嗯。"云霜点头,"能烦劳带我去见一下秦掌门么?" 云霜实则昨日便已与秦幽玄询问过关于墨离之事,在秦幽玄的口中,墨离即便是个隐者,但从来对正道的要求不会避让,在观音山外放出金蝶,但凡可以答允,便一定会办到的信义之士。 云霜在没有弄清楚事实的所有真相的时候,是绝对不肯直接咬死墨离便是个大奸人。她忠于自己的本心如今的选择,苏临水要救,但墨离也要救。 秦幽玄听说是救墨离脱离幻境的事情,自然愿意出手相助。 后来说起这件宝贝的时候,他还格外的感慨,便说老祖宗苏临水也乃是一代英才,璇玑虽是不世法宝,在他手上居然也肯听他号令,后来他借这璇玑演化出无数结界,又自己炼出法宝来尝试破解。 候铭宣自禁地云霄阁中取出了苏临水的这件法器,原来便是个风翅铛,此物通体紫红,光华闪闪,长三尺许,前面是月牙形刀子,一对小翅膀似是雀鸟的翅膀,头里还有个宝珠,艳红色。 云霜皱着眉头问用法,于是秦幽玄默了。 显然这件苏临水的私物,他肯拿出来借给云霜,无非是因为云霜的身份对于圣子先堂的不同,真要是说到用法,恐怕也只有苏临水一个人知道。 无奈云霜先将其收下,却也有些不知所措。 一日了,苏临水还在密室青龙那里,她难倒要先将他放下,自己前往观音山么? 正说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神兽长鸣,震天彻地,整个天华山都因此而肆意颤动,就连他们所在山涧的阁楼,亦是感觉到那神兽旷古的威力。 "青龙白熙!"秦幽玄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惊动了青龙。 之前他如何召唤都没有声响,怎么此刻居然这么大的动静。 侯铭宣从外面冲了进来,"师傅不好了!" 秦幽玄僵直了背,怒道:"什么事!" "青龙玉座那里,喷出了一道玄光,不知为何……" 云霜跟着站起身,能让青龙出现并且产生如此大作用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苏临水。苏临水如今是血魔,他昨天刚刚还昏迷着呢,今日怎么就…… 难倒? 第16章 第十五章 真亦假来假亦真(4) 云霜忙不迭的冲到了大殿门边,就看见半空之中腾云驾雾的巨大龙身,顿时惊的睁大了眼睛。如今这个人肯定不是苏临水,而是被操控着的傀儡血魔。 “你们千万小心。”血魔的能力有多强云霜不知道,可他突然间觉醒过来,肯定是要做什么。 又一个弟子迅速赶到,站在堂外说:“禀报掌门,丹房之中丢失很多珍贵丹药。” 秦幽玄冷冷的环视四周,怒道:“无论如何,拦住它!” “是师尊!” 云霜紧张的看着那青龙在天上盘旋飞舞,紧接着一股劲风朝着下方猛烈的扑来。 所有圣子先堂的弟子们都持剑在广场中听候命令,也有人手中持出锁链,意图寻机锁住青龙。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青龙身上的黑色孤影。 就在他们以为青龙发狂或许要摧毁圣子先堂的时候,一声尖叫从掌门大殿传来,只见青龙的爪子陡然间吸走了云霜,一道黑色的影子瞬间包裹住了云霜,毫不恋战转头便走。 眼尖的候铭宣大喊了声:“血魔?!” 秦幽玄手中现出一把长剑,鲜艳欲滴绿如青柳的剑身,就像一块翠绿的宝石晶莹剔透,他再度沉下心神,闭上双眸。陡然之间,心眼再开,口中念道:“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那把剑瞬间破空而去,朝着玄光大盛的地方射去。 电闪雷鸣的顷刻,苏临水的眸子陡然睁开,血气大增,云霜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抱住她的腰,朝着外面遁去。 这是已经恢复血魔状态的苏临水。 云霜愁容满面的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而那柄翠绿色的剑,晕着琉璃的光华,从遥遥远处,卷起千丈风,呼啸而至。 云霜捂着嘴,瞳眸陡大。 这秦幽玄似乎是被激怒了,那长剑显示出的威力,与往常温和说话的他,像是两人。 她根本不敢告诉对方这就是苏临水,这位就是你们一直以来敬拜的老祖宗,她还在思忖着如何救此人,却没想到他已经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苏临水的身子豁然回撤,未仆先知一般伸掌迎去,口中赫然念出一段莫名的语言,血色再度沉静下去,露出一张绝世风华的面貌,目若寒星,空着的手中居然出现了一把火红色的箭,翻手之间,箭矢携着火焰,冲向了那柄琉璃绿剑。 秦幽玄正悬在空中,忽然面色大惊,停了下来。 候铭宣及一众跟随弟子们,见到那柄火红色的箭矢飞上半空,携着雷霆之力,俱都要抢上迎敌,却被秦幽玄伸手拦住。 “停!此人非你等所能应付!” 箭矢与长剑空中相撞,顿时莲峰九转,山河巨震。 苏临水口中一段咒语终究停下,伴随着又一声地动山摇的野兽长吼,身周豁然金光大盛,云霜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 “唰--” 眨眼的功夫,耳畔终于没有了风声兽鸣,也没有了山石崩塌。 当一切平息下来,云霜也迟迟不敢睁眼。胸口因为紧张不断的上下起伏着,方才撞击的瞬间发生了什么?现在又到了哪里? 她缓缓的推开血魔头上的兜帽,虽然他现在又变成了嗜血成性的魔人,可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云霜,却不知为何格外心痛。眼前赫然便是那张苍白却又不失风雅的钟灵毓秀的面庞,可双目已经没有焦距,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原因,他始终用一个黑色的兜帽挡住了自己的脸。 现在云霜有胆量这样做,是因为她已经清楚血魔是傀儡,如果主人不下命令,他没办法对自己发动攻击。 她环顾了下四周。荒草丛生,四野辽阔,时而会有路过的长尾小兽抱着朱果窜过,见到有人便吓得钻入了土中。 若是不注意她还以为被血魔再度带到了别的地方,但是苏临水却忽然间起身,将黑色的兜帽带回到头上,说:“我带你回去。” “去哪里?” “这里是幻境。” 云霜听完之后,慢慢站起了身,追问了句:“为什么要带我回来?不是你要送我出去的么?” 眼眶里泪水开始打转,因为他是苏临水,所以要送白嫣离开此处,若他是血魔,就需要听主人的话带她回来。 主人是谁?这整个幻境之中还有谁是苏临水的主人呢? 血魔朝前走着,也不理会她在身后,半晌之后,云霜自己跟在他后面走了起来,她要见墨离,既然他用了这么冒险的方法让她回来,她到底要听听他的说辞。 血魔缓缓停了下来,云霜怔怔的看着前面。 暮色苍茫的远方,正有一人缓缓踱步而来,白衣出尘,风姿若仙。 恍若隔世。 突然间,顶心凉透,她终于控制不住的昏厥了过去。墨离的身子陡然间消失在原处,再出现的时候已经伸手抱住了云霜。 血魔没有动,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墨离张口冷笑道:“你若是一直睡着,我倒是有些寂寞了。这倒是挺好。” 苏临水身上的黑色兜袍随风而起,缓缓露出那张如玉胜天的容颜,历久亘古,也还是不变的笑容浮起,又启唇,“我若是醒着,你才应该觉着麻烦才对。” 墨离的手中豁然出现了一道白光,苏临水的脸色忽然一变,顿时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墨离捧着白光,一道道刀气从掌心斩入白光当中。苏临水发出声痛苦的闷哼,终于支撑不住的从跪倒变作躺在地上。而后墨离就如同天神降临一般,傲然的站在苏临水面前,一手控制着白光,另一手掐住对方的脖子,将他按在地上,冷冷的道:“你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何时敢自作主张了?” 苏临水没有回答,或者说他在拼命挣扎,却还是精神不断涣散,无法集中。那双被云霜称作天上明星的眸子,也开始暗淡无光。 墨离低头看了眼云霜,终于还是抬唇笑了,“她不记得你了。” 苏临水也跟着笑了,“一袭红衣,你试图唤回白嫣,却唤回了苏临水。” 墨离的手一紧,白光逐渐转弱。 苏临水强自伸出手,朝着墨离手中的白光抓去,但那只是徒劳,那白净修长的手指触及白光,在他近乎绝望的目光中,白光越发的灰暗,渐渐湮灭,直至彻底的灰暗。 “我是谁?”墨离松开了左手。 苏临水站在原地,就像一只失去了意识的木偶,忽然之间周身红雾再起,埋住了他的面容及厚重的长袍。 声音再度乖顺了回去,就像一只被圈养的小猫,“主人……” “这才对。”墨离的手覆在苏临水的面上,缓缓摩挲着,就像欣赏着自己亲自雕出的艺术品,美轮美奂,嗜血的表情浮现在那俊朗无双的面容上,“做奴仆就要有奴仆的样子,否则我收了你还有何用?” “是,主人。” 第17章 第十六章 浮生一梦黄梁枕(1) 云霜醒来的时候,身下有些冰凉,触手可及的是竹床熟悉的滋味,眼底是竹屋顶上那翠碧的颜色,她紧紧的闭上眼睛,却陡然间不敢睁开眼。 被苏临水带出幻境的时候,她不止一次的在想,她已经知道了墨离的真相,那么他会否对自己下毒手?可是当她苏醒的时候,发现身上并无异状,便晓得墨离对自己,目前是什么也没有做。 那么她要如何做。 继续像以前那般无忧无虑,已经绝对不可能。云霜已经知道了自己至少曾经是白嫣,那个深爱过苏临水的女人,就算她被伤的支离破碎再转生为云霜,已经记不得以前的事情,那也不能对如今成为傀儡的苏临水置之不顾。 她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现在的她是云霜,已经不再是白嫣。她的确是要重新开始的。 可是不论是墨离还是苏临水,如果没有白嫣曾经的存在,哪里有她如今的生活。 试图割舍,却断不了那如丝如缕的联系。 身边传来一声轻响,再之后是只冰凉的手覆在额上的触感。 云霜又想流泪了,可她告诉自己不能如此。只是还是有指尖轻轻擦去了眼角微微凝出的泪珠。 云霜挣扎了下,终究还是翻身而起,闷不吭气的伸手搂住墨离的脖子,白发紧紧的攥在掌心,泪水源源不断的滚落下来。 他是个坏人,他甚至害了苏临水。但他对自己的情意却从来没有变过,哪怕一开始的相见本就是一场戏。 墨离僵直了好半天,最后缓缓伸手,将云霜抱到了怀中。 他的声音清冷,动作却缱绻,"你答允过不离开我的。" 云霜不敢回答,当初血魔突然间觉醒本就在她意料之外,何况原本她那么相信墨离,最后被强行带到了圣子先堂,从而发现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颠覆了她的想象。 原来的坚信变成了不信,原本的不信却换作了同情。 她甚至都不知道墨离对自己,到底有没有目的性。这些不安全感令她始终在墨离的怀中瑟瑟发抖。 能将苏临水炼化成傀儡,还有什么是墨离不能做的。此番便是如履薄冰的感觉,令云霜始终惴惴。 墨离的手紧了紧,最后叹了口气,"我去给你取药。" 他松开云霜,从桌上取了一碗浓浓的药汁,递到她的唇畔,"把它喝下去。" 云霜伸手取过,手却在不断的颤抖着,最后她倔强的抬眼看向墨离,"我没病,我为何要喝药。" 墨离的眸子冷的没有了任何颜色,"你敢不听为师的话。" 云霜第一次见到这般可怕的墨离,身子向后缩了缩,手中的药碗不由自主的掉了下去,砸碎在了地上。袅袅的烟气从地上升腾起便自消弭,她摇着头说:"我不喝。" "你觉着我会害你?" "我知道那么多事情,你不杀我,那就是想要我忘记。"她晕过去是因为墨离施法,从圣子先堂回来她并没有觉着身体有何不适,所以这碗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喝,云霜咬牙,"或者,你也想让我成为像苏临水那样的傀儡?" 房中顿时一片寂静,豁然间云霜瞥见墨离的眉心的黑色烟气掠过,她的身体就被狠狠拉起,扔到了墙边地上。巨大的冲力令她的唇角渐渐滑出了点血丝。 墨离朝着她走了一步。 "你说的没错。"墨离的声音冷的听不见一丝波澜,"我原本就是打算让你忘记这些事情,就像让你忘记他一样。" 云霜的身子猛地一抖,不敢置信的看向对方,难倒自己再记不住白嫣与苏临水的事情,也是因为墨离。 他又走了一步,"只是我从未曾想过,你还是选择相信他而不信为师。" 墨离的眼睛没有任何情感,凉的令云霜四肢都僵硬起来,她靠在墙上缓缓拭去唇边的血丝,他第一次如此待她,冷的透寒彻骨。 墨离转身走到了门边,顺手就封了个结界,他站在外面,低声说:"我不会再给你离开我的机会。" 呆呆的看着墨离的白衣渐渐消失在眼底,云霜忽然间捂着唇泪流满面,她以为墨离至少会听她说几句话,怎么也不会料到他会递给自己一碗药汁,想让她彻底的忘记。 始终活在未知的世界中,难倒就能一辈子做他乖巧的徒弟么? 她甚至都没有机会告诉他,哪怕明明清楚他不是个好人,她也找秦幽玄要来了开启幻境的法器。 缓缓坐直了后,云霜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自她离开后两日,这个房内根本就是一片狼藉。原本摆在桌台上的花瓶也碎裂在地上,更遑论还有自己扔在地上的药碗。 她扶着腰强自起身,没想到浑身都疼的厉害,好像散了架一般的不适。墨离刚才应真的是有些失去神智,就如同那日突然间将她按在床上,说着"别离开他"一般,根本就已经着了魔障。 或许云霜应该说,刚才的墨离根本就是个魔,只是他从来不曾在自己面前露出魔性而已。 云霜摊开双手,上面原本的伤痕早已经痊愈,双眸中尽是伤感与失望。现在的她真的还是个人么?属于白嫣的记忆全数消失,甚至以云霜的身份拜了墨离为师,对成为血魔的苏临水毫无办法,甚至在想起一切前糊里糊涂的就对墨离失了心。 她没有想过,自己关于白嫣的记忆会是被墨离抹杀掉的。 他是彻底的想斩断白嫣与苏临水之间的情感。 双手渐渐捂上眼睛,这次却没有眼泪。原来一开始她陷入的骗局,不是墨离骗取信任的局势,而是让血魔苏临水在她心中筑下可怕的防线,逐渐对血魔的壁垒令她与墨离走的越来越近。 但是她却没有自作多情到认为墨离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她,可是他如今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把自己关在这里又是为什么。 墨离做赌进入幻境,无非是因为可以换取她更多的信任,而他让苏临水成为自己的傀儡,又和正道人士关系良好,总有其潜在的意义。 可惜苏临水自从那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有太多问题问他--不负天下,惟负白嫣一人,是什么意思。她是相信若是有情有心,纵然是忘记,那么也会唤起曾经的那些过往,然而白嫣分明已经不想再记起他,当年的当年,到底发生过何等事情。 云霜渐渐的躺回到床上,翠绿色的竹屋曾经承载了她此生所有的快乐:墨离说话虽然讥诮但行为温柔,教导她的时候从不疏慢,每日自己始终爬不起来,他却会先一步的把她抱进池子里,让她睡着的时候就泡完那一个时辰,醒来便可以修炼;他也会将她喜欢吃的东西清楚的看在眼里,自那之后,他一定不会碰她爱吃的果子;他不让她碰荤食,只说这对修行有碍,她不敢吃,但瞧见水里肥鱼的时候实在没忍住,站在旁边看了好久,等到第二日午时,便能闻见竹屋外的烤鱼味。 若墨离不是每时每刻惦记着她,她何苦在发现真相的时候,竟然产生举步维艰的感觉。前面是自己和苏临水可能有的过往,如今已经变成傀儡还等着她去拯救的苏临水;身边却站着的是守在观音山的千年寿数风华无双的神隐墨离,他会与自己说,让我们重新开始。 云霜挣扎的翻了个身,身体内部灼热的痛感令她轻声咳嗽着。 前是狼后是虎,这等绝境竟然比生死一线还令她无奈。她想起自己在圣子先堂看的卷宗,苏临水带领的正道十八门,本居于山林之间不与人间来往。 战乱频繁,魔门肆意频出,更是于朝廷安插角色,便是为了借人心贪念发展自己的势力,使得无数的人堕入魔界,更令世间一片混乱。 在这时候,便是苏临水带领着这些正道十八门入了人世,展开了长达百年的周旋。人间修士不违人间秩序,还需适应人间法则,面对凡人更是不能动用修为。很多正道弟子都陨落在那些时刻,待得回归山林,正道十八门最后只剩下八个派别。 苏临水恐怕宁肯死也不愿意自己沦为魔人为非作歹的工具,而这些却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 秦幽玄曾经说过:如今战事显是又要再度兴起,怕是魔门也要再度扰乱人间秩序。我们将会前往妙音宗参加玄门大会,拟定诛杀血魔的大计。 云霜陡然间坐起身,不敢置信的看着竹门外。 哪怕墨离没有任何动作,他却可以放任血魔苏临水在人间作乱,而当这些正道集合在一起,对苏临水进行围杀的时候,恐怕就是一场正道自相残杀的浩劫。 而无论哪一边胜利,最后都会有魔人乘虚而入。 云霜不敢再胡思乱想,如果这真的是墨离的计划,那么她自己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而哪怕墨离不这般做,他甚至只需要将自己锁在这里,控制苏临水离开幻境,到圣子先堂再做回苏临水,都极有可能对正道产生极大的影响。因为苏临水对于正道根本就是如同天神般的存在,他的话自然是一言九鼎。可是苏临水的魂魄未散,放他自由行动,恐怕会有意外出现,所以墨离用这种方法的可能性极小。 若果白嫣也在墨离的手中,那正道恐怕真的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些想下来,唯一不能忽略的便是墨离对自己言语之间的温柔。 可是云霜这般想下来,便再也不能那么自私的去抉择,即便是如今对墨离产生了偏差,可到底还是不敢以人间苍生做赌。 她来自民间,更经历了太多的颠沛流离,懂得百姓本就疾苦,遭逢乱世许多人更是没有活路。 曾在卷宗上看见,苏临水本已飞升成仙,人间本与他再无干系,可他还是选择回到凡间。这是经历过浩劫的人,所以更加明白他无法端坐在烟云飘渺之上,冷眼旁观这些蝼蚁的生生死死。 她该是对苏临水有敬意的,可到底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却有些烦躁,便也缓缓下了床,走到门边。 触手便是黑色的封印,似有似无的阻隔让她根本无法出去。 第18章 第十七章 浮生一梦黄粱枕(2) 云霜清楚,她想留在墨离身边,怕也是不可能。她不想成为他为祸人间的工具,就如同苏临水那般苟延残喘。 手刚触碰到那透明的黑色漩涡中,顿时如雷劈般的令她惊呼一声,整个身子委顿的朝后连退好几步。 墨离走了进来,看着云霜惨白的小脸望着自己。 云霜心口一疼,“哇“的一声吐出口血来,里面还带着黑色的血丝。 墨离静静的看了片刻,终于还是穿过封印走了进来。 “你别……”云霜害怕的后退了一步,手却被拉住,墨离面无表情的将她抱了起来,又放回到床榻上。 云霜想说点什么,可心里头一片混乱。 就方才自己想透的关节,到底敌不过这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悲凉。一时间只好又闭上眼睛,不去看他才不会让自己心软。 墨离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丝丝暖意自他的指尖窜入云霜的体内,好一会她终于舒服了许多,没有之前那般难受了。 墨离的眸子凝在云霜苍白的脸上,自将才自己发作到现在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居然让云霜连续两次受创,第一回还是他亲手造成的。 她羽扇般的睫毛轻轻的颤抖着,分明醒着却不敢睁眼。 亲眼见识到苏临水成为血魔的现实,在云霜心里,他再不是以前那个亲和温柔的师傅,而是残忍无道的妖魔。 云霜不愿意喝药,是因为怕自己也成为苏临水那样的傀儡,但苏临水变成那样后,墨离始终觉着索然乏味的很,他又如何舍得让云霜变作那个模样。 她终究在某些地方误会了他,可他根本不愿意解释。 单手轻轻抚着云霜柔嫩的肌肤,墨离陡然间翻身上去,制住她的两只手,轻轻的咬着她的唇,舔去那唇角沾染着的血迹。 他虽不食荤腥,却对血味也有着淡淡的兴奋。 云霜没睁眼,甚至连唇也咬得死死的。于是墨离顺着她的鹅颈而下,单手拨开她的衣襟,浅浅露出胸前一片春光。 一点、一点的吻着,每一个地方都吻出朵朵花印。 白皙的肌肤上绽放出了数朵艳红的花朵,好似衣裳的血色,美不胜收。 云霜猛然间合拢双腿,眼角的泪水源源不断,她到底还是忍不住的睁开眼,看着墨离居然要近一步的行径,不觉哀求着:“不要……” 墨离问:“你终于肯开口说话?” 云霜控制不住的发抖着,努力的抽回自己的手,将衣襟合拢,现在的墨离她已经完全不认识,央求的话无用,倔强的话怕是会激怒对方,最后只能沉默的垂着眼睛。 墨离松开了她的身子,起身后挥袖一扫,地上的碎片都尽数消失。 刚准备转身离开,他却又停了下来,伸手扶起云霜,低身下来细细的查看着她的双脚。 果然方才她只顾着往门边走,根本没注意到地上的碎片,以至于赤脚落地后,倒是将自己的脚扎伤了。 墨离抬眼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别动。” 云霜本想抽回脚来,却被握的紧紧的,脸上浅浅染上一层晕红。 眸中的男人依旧是那么仔细温柔,帮她将脚上的小刺拔去后,便再替她疗着伤。这一幕令她想起了初初相遇之时,他亦是那么细致的注意到自己身上尽是伤疤的人。 若到此时,为何还需要做戏。他本可以更残忍的对待自己。 云霜眸中尽是不解,可到底还是让墨离继续了下去。他替云霜治好脚伤,便再起身,淡淡的说:“好好休息,别妄图出去。” 见墨离又要走,云霜问:“师傅,我何时可以出去?” 这声“师傅”唤的墨离微微愣了下,便又停住,“待你心中只有我一人之时。” 云霜怔住,这句回答令她完全不知如何应对,他要如何知道自己心里所想,难不成他打算禁闭自己一辈子?可这对他又有何益处,“那我若是一直无法如此呢?” 墨离的声音僵了下去,“便锁你一辈子。” 云霜抬高了声音,“若这般,师傅你还是抹了我的记忆为好。” 墨离轻笑了声,侧身看她,暮光投进房中,让他的身上镀上一层淡淡金色,但他的声音却很悲凉,“是你不愿意喝药。” 只是墨离却也不再与她多说,仅交代她继续不要断了修行,每日按照时辰好好练气。 之后的连续数日,白日里他会指点云霜修炼功法到了晚上,墨离还是会回来睡,和以前没有任何分别的将云霜抱在怀里,只是两人之前再不似以前那般亲睦,话是越来越少,到了最后也就始终沉默。 除了不让她出去,墨离的行为没有任何不同。 可是仅仅这般,却令云霜越来越不安,无数待解的疑窦需要她自己去寻找,可她已经好些日子未曾出去过,而墨离绝口不提之前发生的事情,更不允许她去说。 云霜当然不敢,她怕墨离再如同着了魔般的令人胆寒。 可如今苏临水还在他掌控中,令人不安,她最担心的还是那个玄门大会,若令这帮正道弟子和苏临水自相残杀,显然是云霜最不想见的一幕。 时间拉的越久,她就越来越担心会出事情。身在幻境,可心却在外界。 只要心存善良,恐怕也不会偏帮魔道。 云霜还在伺机逃跑,只要能找到血魔苏临水,就还有离开幻境的可能性。 出去后,恐怕她真的要和墨离分道扬镳。 如果人生可以再选择一次,她宁肯自己被永远的蒙在鼓里不知道真相的好。 事实已经如此,与墨离之间怕是再无这师徒的缘分。 她为何觉着自己还是有机会出去,自然是因为她手上有个法宝,便是从秦幽玄那里求来的破除幻境结界的法宝,闲下来的时候她还是有仔细的看过风翅铛,只要给她多一点的时间,她还是有希望的。 但云霜知道自己一旦做了尝试,假如再被墨离抓回来,恐怕境遇会更加悲惨,但她没的选择。 正当午时,墨离提着篮子走了进来,“吃饭。” 云霜从床榻上走下,从篮中取出了个红果,轻轻一咬,鲜嫩的果肉入了口中,舌尖亦是含香。 双眸扫过墨离的脸,他按理说早已经进入辟谷期,不知为何却还是会陪她一起吃。若墨离不是魔门中人,云霜很愿意陪在他身边,他待自己的温柔本就人间少见。正道心中的大神,她心中的好师傅,为何要选择自甘堕入魔道。所以每每想起被迫做下的决定,云霜都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师傅,嘴边有果肉。”云霜伸手捻下墨离唇边的果肉,忽然间被握住了手。 云霜试图抽回,却还是被抓的紧紧的。 墨离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直到看的她满脸晕红不知所措的时候,才说:“为师要闭关几日,这篮中的果子应是够你吃几日。” 云霜讶异,“闭关?” “嗯。”墨离将她的手缓缓松开,见云霜犹自在发愣,“回来再说缘由,你好生在房中修行。” “呃,好。”云霜简洁的回答了他,目光之中显出了依依不舍的神色。 墨离闭关几日,便是她寻机逃跑的时刻。 舍不得,放不下,可到底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墨离心中微安了下,便抚摸着她的长发将云霜揽到自己怀中,低头说:“为师不该那般对你。” 云霜顿了顿,垂眸回答:“没事的。师傅已经给我治好了伤。” “师傅以后再不会这般。”墨离吻了吻她的发间,替她扶了下簪子,这才起身离开。 自墨离走后,云霜曾经一度以为或者他是在试探自己。 墨离那般缜密的人,他应是相信她没有逃离他封印的能耐,她上一回不过是轻轻触碰了下就呕了那么多血,显然再给她次机会让她尝试,也是不敢。 所以云霜笃定,墨离当真是去闭关,只是他此时为何而闭关却是不知。可她已经找到了时间,现在全看如何离开。 一个时辰以后,云霜才敢离开桌前,走到黑色封印之前,掌心间托着的自然便是苏临水的风翅铛。 她把风翅铛上的红色宝珠对着这封印处,紧紧的皱着眉,连秦幽玄都不知道如何破结界,她真的可以么? 暗暗运转了个周天,从身体内处流动着一股真力朝着托着风翅铛的手而去,原本以为可能无望,谁料想这风翅铛的宝珠居然亮了一亮。 虽然只是瞬间,云霜居然看到了希望。 她再度运转了个周天,这次放出的真力更多,宝珠的亮度的确是大了,但眼前的结界却是分毫没有变化。 云霜将风翅铛收到袖中,坐回到桌前,蹙着眉头想,那岂不是法力越高就越容易操持这风翅铛,问题就在于似她如今的百年功法,还不尽能融为己用的,可要如何办。 就这般干坐了一个时辰,后来实在是乏了,云霜便将风翅铛拿到床榻上去参详,眼中的雀鸟双翅似乎与璇玑内中的朱雀火极为相似,若说她腹中璇玑是个火雀,这风翅铛大抵便是个铁雀,宝珠更似是它的双眸。 触动了这等心念后,陡然间宝珠盛光大亮,居然有一行行字在它的光照下显现出来。 第19章 第十八章 浮生一梦黄粱枕(3) “白嫣吾友,若今日你可观此,便说明你已得到此破解法界的宝物。只是璇玑在我手中时间越长,便越会发觉它的妙用三千,不得不感慨吾友之聪慧过人。风翅铛乃临水无趣时候之作,恐没有机缘再与你切磋此宝物用法。” 后面便是这风翅铛的用法,只是云霜看着那些行书潇洒的字体后,却似是感觉到那可能是苏临水临走前的布置。 他是希望把风翅铛交给白嫣的。 但他永远不会想到白嫣的下场,竟会是今日云霜这个模样。 而他更不会知道,哪怕是云霜看见“吾友“二字时候,心酸如初。 既然都已经知道负了白嫣,却又心念着对方,何必如此疏离。 云霜伸手覆住风翅铛,强自让自己不去看那些浮在前面的话,实在是当她再度去深究白嫣和苏临水之间的感情,却发现当真可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东西的用法她尽数看了进去,幸好苏临水当初讲解详细用法之时,并没有真的去考虑给白嫣设什么麻烦,而是知无不尽,倒是令云霜看了个完全。 夜间。这风翅铛需晚上方可使用。 而云霜即便是找不到血魔,她也可以利用风翅铛离开幻境,再度前往天华山寻找秦幽玄。告诉他们千万不能和血魔自相残杀,以中了魔界的圈套。 星子满天,月华高悬。柔和月光之下,便是茫茫无尽的紫色烟草。静谧的竹屋内,始终听不见半分气息。忽然间,一个震着双翅的红色物体,飞速的穿出竹门,悬在了竹屋外面。 竹门缓缓推开,从内中走出个红衣女子,她抹着额上的汗,抬手接回风翅铛。 幸好用法说的足够详细,这风翅铛居然是要抛扔出去,以双翅振风,以宝珠聚灵,方可闯出这个小小的幽闭之所。 但是根本没有时间给云霜留恋这外面的世界,她必须要去看看苏临水在不在原来的那个山洞。 既然墨离已经闭关,想来他不应操控血魔在外行事。 云霜这般想着,便蹑足飞上玉台,朝着当初见到苏临水的山洞而去。 幽深的山洞里居然毫无一人。 她陡然间心口一紧,难倒…… 一阵天旋地转险些让她没有办法站稳,墨离所谓闭关,极有可能便是操纵血魔在外厮杀,而他的目标自然便是正道子弟。 玄门大会,也许就成为墨离的屠场。 “或者还有时间。”云霜这般想着,转头便朝着外面走去。 她不知道墨离在哪里,漫无目的的在幻境中来回的穿梭着,试图在其中找到墨离可能在的地方。 但是幻境漫漫,越走越长,无论她如何找,都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只是云霜忽然间停住脚,似是心有灵犀的看着远处那株千年桃花树,夜空之下闪着淡淡的粉色荧光。 不知为何,她竟有一种墨离在那,甚至连苏临水都在那里的感觉。 有时候感觉这个词很玄妙,其实就在她疲于奔命累到极点之时,目中所见居然令她心念微动。 云霜之前试过往那桃花树的位置去,但偏偏没能去成,那地方好似有点远,所以这老树实在是太大,否则为何这般远都好似还在眼前。 云霜坚定的朝着那个方向而去,冥冥之中她总是坚信,既然有这份姻缘在彼此之间,从前生到今日都未曾消除,那么方才那稍纵即逝的感觉,定然也是有来由的。 她走了一天,整整十二个时辰,眼瞧着天色转白,最后又落下山去,整个观音山外晨钟暮鼓,早课晚课也奏了一轮,她才离那桃花树越来越近。 幻境之中为何会有这棵千年老桃树,而她的印象里,对它亦是感觉十分熟悉。 桃花纷飞,天河漫长,掌心落下一枚桃花花瓣,脑海中更是闪现了数幅画面。 云霜的小腹处忽然间有些疼,她明明还没有到达那个看似孤岛的千年桃树,可为何却已经走不动半步。 眼前所看,根本就是越来越虚幻。 就在她面前,一个红衣女子眉眼婉约的坐在河边,她的衣服?!这是白嫣。 云霜张着嘴,拼命的呼吸了几口气,明明她在幻境之中,却为何会看见白嫣的场景。恍惚间,她似乎连自己都变成了在河边孤苦等候的女子,手中的锁链沉重如山,每走一步都累的喘不过气。 白嫣每天在这里,唯一的乐事就是反复的和小鱼讲述凡间二十年的快乐,只有这样讲着,她才不会忘记。 是的,她很快乐。 她初初遇见苏临水的青龙镇,便成了她终生的劫。 苏临水知道白嫣似乎从未曾在凡间待过,所以会带她去山上居住,有时候她亦会贪玩,将小青龙抱到镇子里围观旁人放河灯。 一条幽暗平波的河上,躺着朵朵亮灯的荷花灯。河水粼粼,水声浅浅,叶声微沙,风意清凉。白嫣唇角泛着淡淡的微笑,听着凡人的女子许下心愿,顺便将河灯放了下去。 白嫣身上没有带钱,所以始终看着别人放。 后来她还偷偷的看见有一对男女在巷子幽暗处偷偷的亲吻着对方。 这镇子里满是幸福的味道。 白嫣抱着青龙白熙,走着逛着,忽然间停下了步子。昏暗中他长身玉立,似是在接她归家的相公,白嫣匆匆走了两步,白熙呀呀的想要吃糖,她说没带钱,想要买糖,想要放个河灯。 苏临水走到旁边的小摊子上给白熙买糖,又去帮白嫣买河灯。 这时候,那小摊的主人柔声说:“你们这对小夫妻看着可真幸福,这娃儿好可爱。” 白嫣的脸红了红。她从来没想过白熙居然会被当成她和苏临水的孩子,可她居然一点都不排斥,只捏了捏白熙的鼻子,让他千万记着别胡乱露出自己的一对小龙角来。 苏临水买来河灯,白嫣走到水旁,谨慎的许了个愿望。 苏临水笑了,他说:凡间人找神仙祈愿,你一个神仙…… 白嫣也笑笑着,“我求的是凡人愿。” 她的眸光纯澈如水,不染杂质,发丝纤长柔细,夜风一吹,便丝丝缕缕散开,白嫣仰着头认真而严肃地看着他,那一刻,满天星辉都仿佛坠入她的眸中,美的令人移不开眼睛。 苏临水的心微微一动,“求的是什么愿。” 白嫣脸红了红,“不告诉你。” 只是回家的时候,苏临水握着白嫣的手却没有放,她也没有松开,只是觉着像现下这等悸动的心情,似乎从未曾体验过。 白嫣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爱上了苏临水,她艳羡的是一份凡人间执手以对的百年之情。 她没有告诉过他,但她明白其实他知道。 所以当他第一次亲吻白嫣的时候,她欢喜的应了;他第一次抱着白嫣上榻的时候,她也没有拒绝。春风拂帐,芙蓉帐暖,便是夜夜缠绵。 白嫣心想,苏临水应该是喜欢她的吧,否则他不该与她这般亲密。 只是后来战争频发,人间开始动荡。 苏临水在那个时候几度劝白嫣回天上,不要插手人间事。白嫣不肯,她当然不能放任苏临水在此。那时候的魔门几度对苏临水展开诛杀计划,白嫣也陪着颠沛流离过一段时日。后来怕青龙白熙遭受到魔物窥探,又觉着始终来回奔波,对青龙的修行不佳。于是由白嫣在天华山深水洞里铸造了个无上灵境,让它在里面好好待着。 凡间的平静生活从此后便消失匿迹,苏临水不再签她的手,更不再提让她留在凡间陪他的话。 他一直在催她离开,只是怕有日因为他而令她破了天规。 可这日还是被她拖出现了。 魔界率军围山,山下百姓死伤无数,白嫣乘着苏临水带领正道十八门商议的时候,爬上天华山绝顶之上,手中运转起璇玑,开启出天地法阵,那一刻圣光闪现,阻住了魔界大军的来犯,天华山成了固若金汤的壁垒,保护着山下的老百姓们,他们都跪在地上说神仙降临。 神仙的确降临了,但天兵天将只是奉命来拿白嫣。 苏临水站在山下问这些神仙,“人间生灵涂炭,为何身为神仙,非但不斩妖除魔,却要带走白嫣?” “世道轮回,人间自有人间序。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生老病死皆有定数,她的出手直接改变了无数人的命数,已经触犯天界条规。” 白嫣与水中的游鱼说:我在等他来,他说他会飞升的。 白嫣笃定的笑着说:他是凡间数百年才出的一个英才,一定可以来见我。 她却没有与小鱼说,在她上天之后,被天雷贯体,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劫刑,千年修为毁于一旦。 她也没有与小鱼说,血流如注的时候,手上便被锁住这千年老玄铁,直接送到了这孤岛之上。 从未曾悔过那些年的付出,只是因为她心里还有活着的念头,就是等他出现。 云霜恍惚间,还是看见当白嫣倒在血泊中的时候,匆匆而来抱起她的人,是个身着玄衣的男子。 只是白嫣昏迷过去,云霜就也再看不见。 这之后,便是苏临水出现在孤岛上,已经是五百年后。 他劝她去找那位仙君,他说要借璇玑。 云霜的眼睛逐渐模糊了起来,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一刻白嫣的心如死灰。 她的快乐,就在苏临水爱她,苏临水能来找她。可当这一切都成空的时候,白嫣已经生无可恋。 云霜终于明白了苏临水那张素笺的意思,不负天下,惟白嫣一人而已。 若她能见到清醒的苏临水,她一定要替白嫣问几件事:为何飞升成仙,却迟迟不来,你可知道一个女人于孤岛之上等你五百年的滋味?为何来了之后却让她答允别的仙君,难倒你忘记了当初凡间的时候对白嫣做的那些事情么?若当初不爱,何必纠缠二十年,何必让她等你五百年…… 第20章 第十九章 情知言语难传恨(1) 云霜的脚微微晃动了下,实在是心神恍惚,转瞬间那画面开始不断的倒退,直到眼前再度化为实景。 那红衣女子的身影哪里还在,她揉了揉眼睛,只觉着内心如同割裂了般的疼。 她看了场别人的悲,却尽数化作了自己的伤。 后来她才明白为何有这幻境。 那竹屋是曾经苏临水与白嫣之间居住的地方。 这千年桃树更是白嫣被锁了五百年的孤岛。 可是云霜根本来不及消化,却还要找墨离,只是每走一步都感觉如铅灌双腿,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 终于耳旁一个男人的轻咳令她顿时惊醒过来,哪怕是再艰涩,也要努力的绕到树的那一边去。 目光之中,墨离的手底下是苏临水盘腿而坐的身影,他在源源不断的吸收着对方的修为。身为墨离的傀儡,苏临水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当眼底一抹红裙出现,苏临水那近乎呆滞的眸光一线精光掠过。 刹那间,黑色的身影便飞到了空中,反手血藤飞出,将墨离的身子捆缚在其中,反手便一把朱红箭矢,破空而去狠狠的射入墨离的心口。 “不--”云霜瞳眸陡大,几乎是在瞬间便尖叫出声,可是到了这个地方,走一步都如淌泥沼。 苏临水痛苦的双唇泛白,咧开一丝虚弱的笑容,轻声说:“还是不能同归于尽么?” 墨离低头看着胸前深插着的那柄朱红箭矢,手中握着的便是苏临水的元神,白光渐渐隐没,紧留数点不灭的光芒就好似天上的星子,他忽然间露出个莫名的笑容,眸光掠过在不远处整个人虚脱在地上的云霜。 苏临水咬牙切齿,“若能让你自此灰飞烟灭,即便是挫骨扬灰,我亦是不悔。” 云霜看着这自相残杀的两个人,墨离心口的箭不断的往外落着血,而苏临水则再度盘腿坐回原处,方才那一箭已是他最后的杀招,可惜,还是功亏一篑。 苏临水渐渐阖上双眼,轻声念道:“来则来,去则去。生又何欢,死又何哀?过雨云烟。红尘覆心,世俗葬体。一缘一债,缘了债清。浮生如斯,缘死缘灭。” “师傅,不要!”云霜拼尽全力,扑倒在岛边。 墨离捂着心口,伸手拔出了箭矢,扔在云霜手旁,略为踉跄的晃动了下,“我与他只可活一个,你选谁。” 云霜动了动手指,唇色一片苍白,目光从墨离身上再落回到苏临水身上。 原来墨离所谓的闭关居然是要拿去苏临水的修为,只是方才自己的出现,使得苏临水突然间觉醒,才会令他重创。 云霜的手紧了紧,勉力支撑着爬起来,走到二人中间,面对着奄奄一息尚存一丝清明的苏临水。她的脑海中尽是方才看见的所有故事,故事里的女人,爱的简单,爱的专一也爱的毫不犹豫。她为他犯天条,她为他孤守五百年,她的生命因为他而尽数改变。可云霜眸中尽是不解,若苏临水不爱白嫣,他又为何会仅仅因为她的出现而觉醒。 声音微微一颤,云霜合眼,再缓缓睁眼,“苏临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为何当初你要让她苦等五百年,却又那般轻率离开。” 苏临水面色灰白,好半晌那姣好的唇形才嗫嚅了三个字:“对不起。” 云霜看过圣子先堂中关于苏临水的卷宗,她清楚这个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一定有什么事情才让这二人走到今天这般地步。可苏临水似乎不打算解释,因为他根本没有那么多力气说很多话,这三个字根本就已经是尽他全部所能。 云霜站在原处,任头上桃花飞舞,心却似冬日雪。她抖着双肩抽泣着说:“师傅,放过他吧。” 身后传来声轻响,云霜慌忙回头,却看墨离抚着心口缓缓坐下,她又赶紧跑到墨离身边,扶着他的胳膊说:“师傅。” 墨离当然没有想到云霜会到这里来,甚至没有想到她会离开的了自己禁制的小屋,不过一日而已,她居然找到了这里。正是因为这个意料不到,他所谓闭关的事情居然横生枝节。 云霜的眼中尽是悔恨,早该知道的,属于白嫣的那份情感怎么会那么容易磨灭。 左手轻轻一扣,墨离虚弱而又冷言说:“你先离开,去办自己的事。” 黑影踉跄的起身,云霜转过头就看苏临水已然双眸灰暗,方才那一击已是令他的意识濒临沉睡,回答云霜的那个问题已然是强弩之末。 “傀儡没有痛觉,他会自我疗伤。”墨离的声音唤回了云霜的目光,然后他松开了她的手,扶着胸起身,朝着来处走。 云霜站在原处,忽然间喊了出来,“师傅。” 墨离停了停,却听见云霜在后面说:“师傅,你别再做坏事了好么。” 红裙的女子站在树影之外,裙摆随风,她只能看见一道逆光的背影,暮色下的墨离感觉很悲伤,他甚至都没有回答云霜,可云霜还是坚持着追在他身后,伸手刚扶住墨离的胳膊,他却冷冷的甩开。 云霜咬唇,可还是跟了上去,眼底还是有泪水不断的涌出,可她自己用手背擦掉后,亦步亦趋的追在墨离身后。 他停下她也停,他往前走她也就往前走。抽噎的声音隐隐从背后传来,时而还打着泪嗝,墨离这次又微微停了下。 云霜一头撞在了他背上,墨离轻声咳出了声,她终于慌张的转到他前面去,“师傅你没事吧?” 墨离的唇色也有点白,可能这一箭穿透的位置实在是有点惊险,虽不致致命,但亦是非常严重。即便如此,那仙人风姿依旧未变,白袍撩动间,银丝飞舞,表情肃穆,问:“你不是希望我死么?” “为什么?”云霜问。 “这样你就能和苏临水离开这里。” 云霜茫然的张大眼睛,“为什么。” 墨离蹙眉,表情也阴寒了下来,“我死了,他就会获得自由。这也是你离开我最好的方法。” 云霜抽了抽鼻子,闷不吭声起来。单手紧紧的揪着墨离的衣袖,最后摇了摇头说:“师傅你又在说气话了。” 她若是当真希望他死,又怎么会始终跟在他后面。若连这一点认知都没有,又怎么能是众人景仰过的墨离大神。其实云霜现在的心情特别复杂,她明明知道墨离不该管,苏临水还需救,若她还有点良心,定是要为正道谋福祉。 但云霜却不能这么做。人心难测,若只用正邪二字评判便可做的这般绝对,那何必有情字一说。 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对墨离下手,更不可能弃苏临水于不顾,哪怕这二人与白嫣的故事都不及她想象中美好,可她已经不是白嫣,而是云霜。 若白嫣在,她是墨离的敌人。可云霜却是墨离的徒弟。 这般想着,云霜的手又揪的紧了些,生怕被他再度放开。 墨离沉默了很久,“走吧。” 这一路总算是又走了很久才回到竹屋,云霜推开门,将墨离扶了进去,床榻还是原样,但这次换成墨离需要躺在上头,云霜取来枕头给他垫高,本想替他检查下伤口,却被握住了手。 他静静的瞥了眼被破解了封印的门,声音依旧不见温度,“你是如何出去的。” 云霜嗫嚅了下双唇,掌中出现了那枚风翅铛,“我在秦幽玄那里求来的,想将师傅带出这幻境。” “你为何不早些说。”若是墨离没有记错,她到了秦幽玄那,应已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却为何还找秦幽玄取这解开幻境的法器。 云霜委屈的撇了撇嘴,“若是师傅给我机会说才好。” 先是一定要喂她喝药,之后又将她摔出重伤,最后索性将她禁闭起来,这般作为让她如何拿出这风翅铛。 墨离良久才唏嘘了声,“抱歉。” 云霜沉默了下,转移了下话题,“师傅,我替你瞧瞧伤口。” 墨离没有动,静静的看着云霜眼圈依旧红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折磨着她的关系,月余前还能见到的天真笑容似乎已经消失,面上转为沉静而又温婉,似是一夜长大。 云霜解开墨离的外衣带,拨开衣襟后,缓缓露出内中的肌肤。紧实的胸膛上出现了一个血色的洞口,幸而偏离了几分,但因为墨离强行取箭造成了大面积的伤口,皮肉掀开内中血流满胸,看着格外狰狞,令人心有不忍。 “你告诉我解药在哪里,我去取。”云霜赶紧起身,却被墨离拉住,他迟疑了一会,却说:“这是苏临水的本命法器,琉璃天罪箭,此伤一时半会好不了,但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云霜愣住,“那是什么箭。” 墨离微微勾唇,“凡有罪之人,受此箭便会血流不止。” 云霜的目光移到墨离的胸口,那上面还在汩汩的流着鲜血。她原先还在劝服自己,纵然她知道墨离不好,或许更是在秦幽玄等人面前做着伪善的君子,也清楚的知道他利用苏临水也是包藏祸心,可墨离的话却令她一时间迷惘起来。 只是那血流的令她越发不忍,云霜便取来干净的布擦拭,但幻境不比外界,哪怕是想寻个金创药也是没有办法。试图撕开布条绑住伤口,却还是被墨离拦住,“此伤不比凡人的伤口,不需这么麻烦了。” “苏临水那里或许有药,我去取。”云霜想起上回在圣子先堂苏临水好似直接取走了许多的药,应也许有能用的,便要起身去拿。 但墨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不许去。” “那在旁边看着你等死么?” 墨离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伤口,而是侧头微笑着看云霜,“这岂不是件大幸事?” 又被他噎了一句,云霜面色一沉,冷冷的说:“一码事归一码,我若是看着你死,不就是欺世灭祖。我去找他拿药。” “霜儿。”墨离轻柔的声音就如从未受过伤那般动人,这令云霜想起第一次站在山脚下仰头看着的世界,遥不可及。这白发的男人恐怕孤独的时间有些久,似乎总担心她离开。 云霜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喊自己,心口一软,竟是不由自主的停在门边,最后还是淡淡的回答:“师傅,你的伤要紧。” “为师是要与你说。哪怕你取回的是一瓶穿肠毒药,为师也会饮下去。” 云霜有些气恼,“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与你这般有心机么?” 她毫不犹豫的扭头朝着苏临水那里走,轻重缓急她分的清,墨离说的是个道理,只要他死了,那么便会一了百了,世界上少了个坏人,多了个好人。若世间之事真的能这般简单的看,也就罢了…… 云霜娴熟的跳上石台,山洞幽深而不见光亮,她之前特别怕经过这里,就是因为血魔的住处总是会感觉格外的血腥。当她走近了些,便会看见滚滚的红雾送出淡淡的血气,再往里,更是触目惊心。 只见苏临水的手底下有数只已经干枯死去的白兔,显是他正在用这种邪门的方法来给自己疗伤。此时的苏临水已经完全的沦为血魔。 他抓住了唯一的机会,射出了琉璃天罪箭,偏偏没有射中心口,功亏一篑。 云霜看见他的时候不由自主的便触动了桃花孤岛上的那心神,顿时扶住墙面,再不敢看眼前这幕。苏临水恐怕宁肯死也不会愿意自己变成这样的东西,但他活脱脱的已经成为了个不折不扣的死物。活也活的毫无生气。 云霜蹲了下来,咬紧牙关问:“你可还能恢复点意识。” 血魔的手停下,目光茫然的掠过云霜的衣裳,红衣如火墨发如瀑的女子,似远似近的就在自己面前,可到底还是双目空洞。 云霜犹豫了下,伸手搭在血魔的腕子上,一股璇玑的真力送了出去。 她并不仅仅是为了拿药,还要和真正的苏临水说几句话。 最后当云霜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心,血魔陡然间双眉一挑,弯下腰来贪婪的舔舐着,这等凄怆的场面令云霜越来越哀伤。 这世间最苦痛的事,莫过于此。 三个人都不是自己。 苏临水不再是那个嫉恶如仇的仙者,他变成了自己最恨的那种人。 白嫣不再是那专情执着的小仙子,她变的不再那么爱苏临水,更成了江都的流浪儿。 只有墨离…… 或者墨离也不再是那个他,只是云霜不知道他以前是怎样的人。 苏临水忽然间停下,手中闪现出一枚丹药,几乎是在眸中精光滑过的刹那塞入了口中。终于他伏在地上开始喘着气,“天华山取来的养元丹,会维持我的一点清醒。” 云霜却只是回答:“我会救你。” “不需要。”苏临水苦笑着,“如今我这般模样,还是死了好。我一箭射中墨离,便是希望同归于尽。” “何意……”墨离不是说只要他这个主人死了,苏临水的傀儡便会恢复自由么。 苏临水微微摇头,“他死,我便死。我们是一体同生的生命,因为元神在他手上。” 云霜苦笑的垂下头,到了那一刻,原来墨离还在试自己,他对人的不信任已是到了极致。不过云霜能理解,因为她曾经是一个深爱眼前这个男人的白嫣,不惜为他耗去自己千年的修为,最后自尽于桃花孤岛。 可是自从看了那孤岛上的故事,云霜对苏临水没有了爱,唯有淡淡的遗憾充盈心胸。若曾是相爱一场,哪怕是最后的结局是陌路,亦是无憾。怕就怕苏临水从来不曾爱过白嫣,一切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但她还是坚定的说了句:“我答应你,我会救你。你告诉我如何解琉璃天罪箭的伤。” 苏临水戏谑的抬了下唇,“你是不希望他死。” “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云霜悲悯的皱紧眉头,“你都说过让她去找别的男人这般话,又何必在乎我现在与谁一起,对谁更好的问题。我只是不希望他死,也不希望你活的这般可悲。” 墨离的这场戏,到底还是演到了尽头。苏临水皱着眉头微微的合上眼睛,已是不知道如何去看眼前的红裙女子。 那年天上卷着零零落落的花瓣,花下的女子羞怯的问:“我穿这件好看么?” 她从来不曾穿过这般艳红的衣裳,以前在凡间之时,素淡的梨花白又或是天边的淡月黄,都是她最欢喜的。孤岛上的五百年,使得她更欢喜浓烈些的色彩,嫣红如火的衣裳,更衬得肌肤的雪白如玉,那是苏临水离开的时候最深的印象。 “我会救你,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她的声音倒是变了许多,以前的白嫣无论如何都是那般柔和,无论他有多累,回过头就会看见她笑的温婉的模样。而今的云霜流浪了那么多年,早已经不是那个单纯无知的仙子,说话间还会有很多的倔强,她重复了很多遍的“救你“,却让苏临水听见了其中的决然。 可是苏临水没有告诉她,若当真他恢复自由,他与墨离之间,就将是又一场生死较量,正邪不两立,这是自古的法则。 他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来,“此药可以暂时让他止血。但真正要恢复这伤势,却需要去别的地方取药,因为琉璃天罪箭不是人间的法器。” 云霜默默的接过,“你告诉我,我去。” 苏临水唇角泛起了淡淡的苦涩,所以这女子的心性始终没有变过,无论哪一生都会全力以赴,从不会有退缩这个想法。 仙佛皆是跳脱三界,而三界六道之中,有一个好战之人结成的修罗道,琉璃天罪箭便是修罗道的法器,若要真正的救墨离,却需要去修罗道取得九霄辟神丹,这是唯一可以使得琉璃天罪箭不会再伤势严重下去的丹药。 当初苏临水借璇玑去各界修炼,无意中于阿修罗界取得琉璃天罪箭,此后苏临水便有了前往修罗界的凭证,那便是这把箭。而显然,云霜的璇玑正好则是开启空间结界打开通道的唯一法宝。 云霜要去,苏临水不会拦,她想救墨离,苏临水也没有阻拦。 如今的云霜再不是他的白嫣,她已然像看一个陌生人那般看着他,她早就忘记了他。 他又取出一些圣子先堂的丹药交给云霜,便说若在那里找到九霄辟神丹,便以手中物事来换。 云霜默默的接过以后,听他说了方法以后,便自点头说:“我一定会还了你今日的情。” 她转身朝着外面走去,这个山洞她越是待下去便越是心慌,她可以不停告诉自己她已经不是白嫣,爱也好,恨也好,都不是自己的事情。 可有些东西控制不住,便如同心湖之上始终泛着的涟漪,似有人在脑海中哭泣的感觉。她也在遗憾,白嫣真的忘记苏临水了,忘了那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街角巷头,忘了彼此之间亲密无间的时时刻刻。 云霜回到竹屋以后,身子刚出现到门边,就看见墨离微微动弹了下,在她出现的刹那竟是松了口气。 “师傅,我拿来药了,但只是暂时克制的。”手中握着苏临水给自己的那瓶药,她从里面洒出药粉来,静静的铺在墨离受伤的位置。 墨离的脸色瞬间转的惨白无色,额上的汗珠亦是在不断的往下落,显然是痛苦至极。 “师傅。”云霜紧紧握住他的手,顿时被抓的生疼,这痛感到底有多可怕,原先受了伤他都未曾露出分毫别的神色,此刻居然这般模样。 墨离上身微微抬起分毫,这等痛苦的表情云霜还是第一回见,吓的自己额上都出了汗,难不成苏临水真是还是想同归于尽,所以给了她一份假药。 云霜说:“我再去找他。” “不用。”墨离喘着气,双眸盯着自己的胸口,原本汩汩往外不断流着的鲜血真的没那么严重,皮开肉绽的部分也在药粉的作用下渐渐愈合,这态势令云霜也安稳了下来,坐回到原处。 云霜取来干巾替墨离擦汗,过了一会又去端水,将茶盏凑到墨离唇边的时候,她说:“苏临水与我说,这箭伤要痊愈,还需前往修罗道取九霄辟神丹。” “不许去。”墨离冷硬的三个字让云霜微微愣了下。 第21章 第二十章 情知言语难传恨(2) “但我不去的话师傅的伤就不能痊愈。” 墨离看着云霜,眸中的神色亦是极为复杂,她应该很清楚自己目下的状况,他也没有抹去她的记忆,苏临水出现的时候,他几度以为云霜是要离开自己了。 可她没有,到现在为止真的没有,甚至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替他取药,所以墨离果断的拒绝了。 云霜半晌都没有回答,后来缓缓启唇,“虽然师傅从一开始是骗我,甚至或许是想利用我。但我自从来到幻境后,却恍若新生。所以我从不曾怨过你,更不厌憎当初师傅骗我的种种举止。虽然云霜不知道师傅当年与白嫣姑娘有什么过往,但云霜只是想作为徒儿去尽一些责任。” 墨离紧握着的她的手略微松了一些,终于还是让她到自己身边来。 云霜疑惑的走过去,他的手覆在她的额上,但觉一股黑色的烟气渐渐的盘旋而上,从她的四肢五脉逐渐的走入墨离的掌间。 待他做完这些以后,云霜才感觉到陡然间温暖起来,原本时时会感到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璇玑也在不停的吸收着墨离原先留在她体内的百年修为。 难怪当初她无论如何去运转练气都收效甚微,只是觉着空有百年的修为,可自己却不能好好用它。如今看来,就算是这件事,墨离都做了手脚。 委屈的咬住下唇,云霜只觉自己当真是糟糕,哪怕是换了一辈子依旧是在自作多情,墨离直起上身来,将她抱在怀里,低声说:“别哭,是为师的错。以后再不会这般待你。” 云霜低低的应了声。 墨离的拥抱很温暖,她的心有点冷。 替她取名字的爷爷去世前曾特地留下一句话给她:“这世上,并非谁待你好,便是真的好;并非谁待你坏,便是真的坏。世人皆都不真,真实只能自己去探知,极有可能在这其中,碰的玉碎不全。” 谁是真,谁是假。 谁是善,谁是恶。 一夜长大已经不足以说她如今的变化,只是她还需要坚强的去面对现在的轮番事变。 “这个寻珠你拿在手上。”墨离手中又变出个宝贝来,这让云霜瞪大眼睛,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这是什么?” “有它,为师好歹能随时知道你的情况。”墨离说不担心云霜,那是绝对不可能。 但他如今重伤在身,也只能远远的照应着。云霜接过后,问了下用法,心头略为宽慰了点。好歹墨离是真担心她,而不是利用。 墨离终于有心情讥讽了句:“现在想想,让你去修罗道走走也无异于一种修行,我应是要放心的。” 云霜瞥了他一眼,默默的收了寻珠,顺嘴回道:“我怎么觉着你像是嫁女儿的爹爹,那么不放心呢。” 临出门的时候,她还听见墨离痛苦的咳嗽声,想来应是被刺激的不轻。 站在竹屋之外,云霜按照苏临水所说运转体内的璇玑,亦是念着一些口诀,缓缓合上了眼。 心眼所看,再不是漫天遍野的紫烟草,而是一座又一座浮在空中的山,每一座山都是云雾缭绕仙气腾腾,云雾之上是泄流的水泽,状若蓝海,海上镶金,金上才是累累山石。分辨之后,她朝着西南方向而去,那里有一座山,颜色格外的鲜艳。 她拔脚就朝着西南方向跑去,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再不像以前那般,走到哪里都是漫漫无际的山壁和紫烟草,而是悬浮在空中的几十座山峰。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念所至,心眼所看的缘故,脚步一抬,便感觉到山势起伏在脚下连绵而去,好似在一时之间已经踏过了无数座山峰,瞬间便到达了西南方那朱色山峰的下头。 云霜一直觉着朱红的颜色与自己有缘。 就好比她这身凤羽火浣裳的衣裳,也好比她腹中那一枚朱雀火的璇玑。 咬了咬牙,云霜腾空而起,朝着那朱红山下的云雾飞去。 哪里晓得她的脚方一触及那云雾,这云雾瞬间变作黑烟,滚滚重重,骤然演化成一个有千只手的妖怪,睚眦欲裂,荫蔽天地。 云霜眼前一黑,就看其中一只手已然朝着她伸来,脑中尽是诡异的笑声,她只吓的周身汗毛倒竖,除却及时发出一声尖叫,脑中亦是一片空白。 苏临水可没告诉她,跨入修罗道之前会出现这种奇怪的现象,吓的她出了一身汗。 紧接着云霜便被吞没在一片黑烟当中,伸手不见五指,入鼻却是一股从来没有闻过的香味。怪物腹中,居然有此等千秋? 她迷迷糊糊的朝前爬了一步,没有想象中的软绵感觉,至少不是在什么东西的腹中的感觉,而确有脚踏实地之感,这才长舒口气——原来不算太倒霉。 苏临水倒是说过,入了每个地方全看自己的机缘,但云霜这是走的哪门子的运气,这两眼黑黑的状态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霜顺手掏出寻珠来,哭丧着脸说:“师傅,运气不大好,一进来就是团黑乎乎的,我还以为进了怪物的肚子里。” “怎么回事?” 云霜便将来前见到的场面说给他听,墨离思忖了下,便说:“若当真有问题,就赶紧出来,此伤不治也罢。” “不,不,我再走一些往前看看。”云霜赶紧朝前爬了几步,也把寻珠收了起来,振作了些。 她不怕黑,在江都流浪的时候,时常夜里行路,只为能摸个吃食回来,也有时候是为了找个能好好睡觉的地方。毕竟江都城虽然大,但各处有各处的流浪儿,各处也有各处的老大,云霜因为担心女儿家的身份被发现,也不在一个地方长待。 黑暗尽处,大约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云霜耳朵尖,居然遥遥能感觉到黑暗中夹杂着一句别人的说话声。 声音虽然微弱,但着实让云霜看到了一丝希望,果然有人说话!还是个女人! 云霜十分开心的朝着说话声去了,脚方一踏到实处,险些没立刻摔下,不过是顷刻瞬间,就像踩到了某处大阵的阵眼的感觉,黑烟散尽,她顿时傻在了原地。 一个高墙大院,她正立在别人家的墙头之上。 这里的建筑,并不像是大隋朝的风格,大多以石头垒筑,她的脚下,正踩着的,也是一排青石墙砖。而这院中的房子,鎏金尖顶,雕刻复杂。十足不像是她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当然不仅仅是她,院中正有一个躺在轮椅的男人,身旁似乎是他的小婢,二人也是惊诧万分的看着她。 小婢穿着青白色薄衫,曼妙的身躯若隐若现,头发微微有些卷,十分美貌。她似乎不敢相信的捏了下自己的手臂,忽然发出了惊声尖叫,就连叫声都像是江都戏楼戏子吊嗓子,婉转动听的紧。 那美貌男子伸着手指,张大了嘴盯着云霜半晌,忽然两眼一翻,就这么被吓晕了过去。 云霜顿觉不妙,这要是将别人吓死了,岂不是立刻就要被押送见官! 她连忙从墙头上轻轻一跃,飞到那二人身边,轻声说:“姑娘别怕,我不是坏人!” 那小婢打了个冷战,就像疯魔了一样,一面尖叫哭喊,一面花容失色的顶礼膜拜起来,口中说着一些云霜根本听不懂的话。 她心中咯噔一下,完蛋,要是连话也听不懂,她可要如何打听回去的路? 当然,很快她还是放下心来,小婢就像是念咒神婆一样,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我之阿修罗王,愿业火燃尽我之躯体,愿红莲造化我之净土。” “但我不去的话师傅的伤就不能痊愈。” 墨离看着云霜,眸中的神色亦是极为复杂,她应该很清楚自己目下的状况,他也没有抹去她的记忆,苏临水出现的时候,他几度以为云霜是要离开自己了。 可她没有,到现在为止真的没有,甚至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替他取药,所以墨离果断的拒绝了。 云霜半晌都没有回答,后来缓缓启唇,“虽然师傅从一开始是骗我,甚至或许是想利用我。但我自从来到幻境后,却恍若新生。所以我从不曾怨过你,更不厌憎当初师傅骗我的种种举止。虽然云霜不知道师傅当年与白嫣姑娘有什么过往,但云霜只是想作为徒儿去尽一些责任。” 墨离紧握着的她的手略微松了一些,终于还是让她到自己身边来。 云霜疑惑的走过去,他的手覆在她的额上,但觉一股黑色的烟气渐渐的盘旋而上,从她的四肢五脉逐渐的走入墨离的掌间。 待他做完这些以后,云霜才感觉到陡然间温暖起来,原本时时会感到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璇玑也在不停的吸收着墨离原先留在她体内的百年修为。 难怪当初她无论如何去运转练气都收效甚微,只是觉着空有百年的修为,可自己却不能好好用它。如今看来,就算是这件事,墨离都做了手脚。 委屈的咬住下唇,云霜只觉自己当真是糟糕,哪怕是换了一辈子依旧是在自作多情,墨离直起上身来,将她抱在怀里,低声说:“别哭,是为师的错。以后再不会这般待你。” 云霜低低的应了声。 墨离的拥抱很温暖,她的心有点冷。 替她取名字的爷爷去世前曾特地留下一句话给她:“这世上,并非谁待你好,便是真的好;并非谁待你坏,便是真的坏。世人皆都不真,真实只能自己去探知,极有可能在这其中,碰的玉碎不全。” 谁是真,谁是假。 谁是善,谁是恶。 一夜长大已经不足以说她如今的变化,只是她还需要坚强的去面对现在的轮番事变。 “这个寻珠你拿在手上。”墨离手中又变出个宝贝来,这让云霜瞪大眼睛,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这是什么?” “有它,为师好歹能随时知道你的情况。”墨离说不担心云霜,那是绝对不可能。 但他如今重伤在身,也只能远远的照应着。云霜接过后,问了下用法,心头略为宽慰了点。好歹墨离是真担心她,而不是利用。 墨离终于有心情讥讽了句:“现在想想,让你去修罗道走走也无异于一种修行,我应是要放心的。” 云霜瞥了他一眼,默默的收了寻珠,顺嘴回道:“我怎么觉着你像是嫁女儿的爹爹,那么不放心呢。” 临出门的时候,她还听见墨离痛苦的咳嗽声,想来应是被刺激的不轻。 站在竹屋之外,云霜按照苏临水所说运转体内的璇玑,亦是念着一些口诀,缓缓合上了眼。 心眼所看,再不是漫天遍野的紫烟草,而是一座又一座浮在空中的山,每一座山都是云雾缭绕仙气腾腾,云雾之上是泄流的水泽,状若蓝海,海上镶金,金上才是累累山石。分辨之后,她朝着西南方向而去,那里有一座山,颜色格外的鲜艳。 她拔脚就朝着西南方向跑去,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再不像以前那般,走到哪里都是漫漫无际的山壁和紫烟草,而是悬浮在空中的几十座山峰。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念所至,心眼所看的缘故,脚步一抬,便感觉到山势起伏在脚下连绵而去,好似在一时之间已经踏过了无数座山峰,瞬间便到达了西南方那朱色山峰的下头。 云霜一直觉着朱红的颜色与自己有缘。 就好比她这身凤羽火浣裳的衣裳,也好比她腹中那一枚朱雀火的璇玑。 咬了咬牙,云霜腾空而起,朝着那朱红山下的云雾飞去。 哪里晓得她的脚方一触及那云雾,这云雾瞬间变作黑烟,滚滚重重,骤然演化成一个有千只手的妖怪,睚眦欲裂,荫蔽天地。 云霜眼前一黑,就看其中一只手已然朝着她伸来,脑中尽是诡异的笑声,她只吓的周身汗毛倒竖,除却及时发出一声尖叫,脑中亦是一片空白。 苏临水可没告诉她,跨入修罗道之前会出现这种奇怪的现象,吓的她出了一身汗。 紧接着云霜便被吞没在一片黑烟当中,伸手不见五指,入鼻却是一股从来没有闻过的香味。怪物腹中,居然有此等千秋? 她迷迷糊糊的朝前爬了一步,没有想象中的软绵感觉,至少不是在什么东西的腹中的感觉,而确有脚踏实地之感,这才长舒口气——原来不算太倒霉。 苏临水倒是说过,入了每个地方全看自己的机缘,但云霜这是走的哪门子的运气,这两眼黑黑的状态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霜顺手掏出寻珠来,哭丧着脸说:“师傅,运气不大好,一进来就是团黑乎乎的,我还以为进了怪物的肚子里。” “怎么回事?” 云霜便将来前见到的场面说给他听,墨离思忖了下,便说:“若当真有问题,就赶紧出来,此伤不治也罢。” “不,不,我再走一些往前看看。”云霜赶紧朝前爬了几步,也把寻珠收了起来,振作了些。 她不怕黑,在江都流浪的时候,时常夜里行路,只为能摸个吃食回来,也有时候是为了找个能好好睡觉的地方。毕竟江都城虽然大,但各处有各处的流浪儿,各处也有各处的老大,云霜因为担心女儿家的身份被发现,也不在一个地方长待。 黑暗尽处,大约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云霜耳朵尖,居然遥遥能感觉到黑暗中夹杂着一句别人的说话声。 声音虽然微弱,但着实让云霜看到了一丝希望,果然有人说话!还是个女人! 云霜十分开心的朝着说话声去了,脚方一踏到实处,险些没立刻摔下,不过是顷刻瞬间,就像踩到了某处大阵的阵眼的感觉,黑烟散尽,她顿时傻在了原地。 一个高墙大院,她正立在别人家的墙头之上。 这里的建筑,并不像是大隋朝的风格,大多以石头垒筑,她的脚下,正踩着的,也是一排青石墙砖。而这院中的房子,鎏金尖顶,雕刻复杂。十足不像是她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当然不仅仅是她,院中正有一个躺在轮椅的男人,身旁似乎是他的小婢,二人也是惊诧万分的看着她。 小婢穿着青白色薄衫,曼妙的身躯若隐若现,头发微微有些卷,十分美貌。她似乎不敢相信的捏了下自己的手臂,忽然发出了惊声尖叫,就连叫声都像是江都戏楼戏子吊嗓子,婉转动听的紧。 那美貌男子伸着手指,张大了嘴盯着云霜半晌,忽然两眼一翻,就这么被吓晕了过去。 云霜顿觉不妙,这要是将别人吓死了,岂不是立刻就要被押送见官! 她连忙从墙头上轻轻一跃,飞到那二人身边,轻声说:“姑娘别怕,我不是坏人!” 那小婢打了个冷战,就像疯魔了一样,一面尖叫哭喊,一面花容失色的顶礼膜拜起来,口中说着一些云霜根本听不懂的话。 她心中咯噔一下,完蛋,要是连话也听不懂,她可要如何打听回去的路? 当然,很快她还是放下心来,小婢就像是念咒神婆一样,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我之阿修罗王,愿业火燃尽我之躯体,愿红莲造化我之净土。” 阿修罗王!?果然到了修罗道!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草色山光碧云天(1) 云霜僵在原处半晌没有动,终于喘了口气回过神来指着那兀自昏迷不醒的男人,“这是谁?” 小婢这才念起那轮椅上的男子,顿时花容失色,扑到他旁边,轻声喊着:“公子,公子您醒醒!” 这位公子可真娇弱啊,居然看见自己都能给吓晕了,若非云霜晓得自己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否则这般动作,简直就好似在说她长的十分惊天地泣鬼神。 云霜偷空端详了下躺在轮椅上的男人。 好看。委实好看。 若说原先的苏临水是一波秋水,温润如玉,泛着沁凉的清新之气,就好似看见了一幅美景好画,灵秀之息不绝,能令观者心旷神怡;而面前这位公子,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偏生似乎藏了些忧郁在那闭合的双眸中,即便是昏睡中,也觉阴霾,那美感略折一些。 至于墨离,那是不能比美,这是个极为俊美的存在,所以云霜直接划拨到无法评判的范围内。 那小婢恭谨的回答:“这是叶情公子,本是非天族的族长长子,但因生来丑陋,夫人向来不喜欢公子……公子十岁时候,忽生重病,卧床不起,后夫人便派人将云笙公子送到了偏院独自居住,只有小女桑罗跟随。” 云霜没有忽略她话语之中的那句“生来丑陋”,不自觉的又往叶情公子的脸上看去,模样端正,惹人怜爱的紧,哪里能瞧出生来丑陋啊! 她半天脑子也没转过弯来,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脸说,“你等下。” 云霜后退几步,靠到青石墙砖上,狠狠的砸了几下自己的脑袋,确认疼的厉害不是做梦后,在小婢桑罗满眼崇敬的目光中问:“那你也觉着他丑陋么?” 桑罗看了眼叶情,小脸柔和下来,“桑罗与公子从小一起长大,容貌美丑原本便是表象,公子的内心,足以掩盖一切缺陷。” 那就是说……这桑罗也觉着叶情难看咯? 简直不可思议! 且不说叶情有残疾,这男人们要长的如何天香国色,才能评价眼前堪比苏临水的叶情公子:难看二字? 方才云霜站在墙上,亦是能瞧得远处,皆是嫣红似火。 如她家乡种植的凤凰木,亦是满处都是,而满地都是红色的花,一朵挨着一朵,连绵而去,遥遥不可及处,也都繁华如锦。 偏生只有她所处的这个院落,唯有一颗开着大团大团白花的树屹立在中央,足够芬香,却略显凄凉。 尤其是这万红丛中唯有一点的白。更是让人感觉到些微不适。 就像云霜听过的说书先生所讲,但凡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信仰和习俗,异类者,要么是会被诸人排斥,要么会被众人围攻。 这位叶情公子,看来过的相当不好。 桑罗在云霜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噗通”一跪,“求阿修罗王为公子治病!” 云霜又倒退两步,扶着自己有些疼的头说:“等等,为何你认为我是什么阿修罗王!这称呼太受之不起。” 就算她凭空出现,那也不能立刻说为所谓的阿修罗王啊! 桑罗满怀敬意的说:“方才我在这偏院之中,正在乞求我王护佑公子,祷告之时,您就出现了,难道不是上天赐下来为我家公子治病的么?” 云霜心说,是不是阿修罗王这件事,她清楚那必须不是。但替这位公子治病,倒是的确可以瞧瞧。反正她有一枚寻珠可以问到墨离大神,好歹也能装个神医架子。她现在当真十分同情叶情公子的遭遇,如果活在她的世界里,不知道要被多少女子捧在手心中爱慕,哪里会沦落到此,苟延残喘。 她摇了摇头,示意桑罗别再说话,走到叶情公子旁,低头看了过去。 他眉宇之间的阴霾之气,恐怕正是心疾所致,本是以尊贵的身份降世,却又被自己的母亲嫌弃,还落得如此下场,换谁都会抑郁难安。 腿上搭着毛毡,可能是怕凉,云霜在迟疑要不要揭开毛毡看看情况。 这时,她瞧见叶情的眼睫毛微微一动,心中已是猜到,这位公子装睡有些时辰了,她起了玩心,上手就去掐他的鼻子。 桑罗惊呼:“神仙你这是做什么?” 云霜大咧咧的说:“无妨,我在治病,你别说话。” 桑罗立刻捂住嘴,很乖巧的杵在一边。 云霜死死的掐着叶情的鼻子,看着那白净的脸越发的闷红,豁然叶情的喉间一滚,终于忍受不住的咳了出来。 桑罗在一旁鼓掌:“不愧是神仙!公子居然醒了!” 叶情缓缓睁开眼,显然是十分不想与云霜相见,那双冷冷而又有些阴郁的眸子在她面上轻轻一晃,便自离开。 “诶哟,美人!你别这样,好似我欺负了你一样。”云霜说话向来直率,一下子居然说的叶情公子满面通红,险些又厥过去了。 这美人居然现出了一脸屈辱的表情,“你、你胡说什么!你这莫名其妙的女子,为何突然出现在我家墙头?还不速速离开!” 云霜叹了口气,“你总算正常的紧,没将我当什么劳什子神仙,但我来此是有要紧事,所以我还暂时不能走。” 叶情眸中现出一丝好奇。 他打量着云霜片刻,迟缓的问:“你当真……不知?” “我若是晓得还会在这里与你说话么?”云霜四顾,“这么说吧,这里若是修罗道,我便是从人道之中而来……” “什么?”叶情惊讶不已,但忽然朝后看了眼,“糟糕,方才桑罗尖叫惊动了婀娜夫人,你赶紧离开,她不好惹。” 桑罗捂着嘴轻呼了声:“已经来了!” 院门口传来一阵动静,云霜惊讶的抬头望去。 前后飞进来数人,他们皆都踏着火云,似一朵朵燃烧在天际的红莲,落在这原本十分寂静的院落当中。 当前的一位,身着艳红的短坎上裳,露着水蛇腰,腰际之间纹着一只火凤,分外妖娆,随着那行走而来的柳腰款摆,分外迷人。那张芙蓉面,柳叶眉,眼眸里流动的皆是风情万种。 这让云霜险些惭愧的钻入地洞,同样是女子,同样穿着不同风格、浅淡各有不同的红衣,这位夫人前后左右随行的女人,都貌若天仙。幸好她们身边跟着的男人,都以强烈的对比,刺激的云霜瞬间清醒。 这娘亲的简直就是美女配野兽,一个比一个丑。 那当先的婀娜夫人,扫了一眼轮椅上的儿子,便将目光投到了云霜身上。 她甫一看见云霜身上的那件凤羽火浣裳,顿时亮了双眸,捏出一个极为妖冶的笑容,挽着身边丑陋无比貌若夜叉的男人,笑着说:“这位姑娘是打哪里来的?” 云霜张了张嘴,直觉告诉她,这面前的夫人,不会像那小婢桑罗一样好对付,她叹了口气,照实说来:“夫人你好,我并非阿修罗众,也并非这界中之人,劳烦夫人告知,如何离开这里。” 叶情忽然在后,扯了扯她的衣袖,显然是有所暗示,但云霜委实不知这是何意,说完话后,有些不安的看着这美艳动人的婀娜夫人。 婀娜夫人秀目微张,忽然点头示意了下,那些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忽然就将云霜围在了中间。 云霜一惊,不明白为何这夫人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豁然为敌,就看婀娜夫人挑眉笑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与叶情玩什么花样?瞧你这身装束,怎会不是我道中人?某要诡辩,你给我从实招来,是不是莲火族派来的?意欲施展美人计,从我这儿子身上,了解我非天族的秘传?” 莲火族是什么东西? 云霜矢口否认:“夫人你且听我说,我并非什么莲火族的人,也根本不了解你们阿修罗道的事情,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晓得啊……” 小婢桑罗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句:“夫人!她当真不是我道中人,她是忽然一下出现在墙头的,应该是我之阿修罗王派来的神仙,哦不使者,受我祈祷,来为叶情公子治病的。” 婀娜夫人娇颜一变,怒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召唤我们的王!来路不明的就更应该抓起来严刑拷问!” 云霜暴躁了。她好声好气的交代,这蛇蝎美人口口声声分外针对,简直就是个不讲理的母老虎! 婀娜夫人身边堪比夜叉的男人粗声粗气的道:“夫人,让我图扇为你将这丫头擒来!” 这母老虎嫣然一笑,分外娇羞的用指头顶了下这图扇的胸,“怎劳美人动手,让她们去就好了。” 云霜不可思议的张大了眼睛,这里当真没问题?——真正的美人是她身后的叶情公子好不好?这个图扇哪一点称得上美人?!丑也有很多级别,图扇这等,放在江都的街上,都会被嫌弃死啊。 母老虎明显没有看出云霜的惊悚。 她娇叱一声:“给我拿下这来路不明的家伙。” 身周围着的女人们皆都应了一声,骤然逼近了一步,包围继续缩小,云霜有些紧张。若说她好歹也是跟着墨离学了月余的人,应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吧? 云霜开始有些怀念,就算是勾心斗角算计重重,性命堪忧却又绝不会当面如此横冲直撞的师徒生活。 即便只有数月,至少是极为温暖的。 她算了算自己的修为,评估此刻与这些人对战的可能性。 眼下围住她的有五个女人,每一个都妖娆万分,薄纱轻卷,胴体隐然,就光凭那股子骚劲,便已甩掉她十条大街。 不对,这根本不是重点! 云霜收敛心神,学着墨离往日所教,神识送出之后,紧紧锁定着那五个女人。很显然,婀娜夫人认为云霜不过只是个丫头,不足为惧,派出来的这五人,虽然棘手,但还不至于打不过。 只要院子里的那母老虎与丑男们不动手,云霜还是有点信心能逃出去的。不过这不可能,这母老虎似乎心机颇深,谁晓得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云霜明白,她踏入修行的这第一场架,必不可少。往常只能与墨离切磋,此时付出真章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 她的手暗地中掐住决,忽然看见叶情公子所处的那棵大树后,有一把铺满尘土的古剑。云霜毫不犹豫,一股劲力送出,那把古剑倏然之间,卷起一阵烟尘,飞到她的手中。 轮椅之中的叶情公子轻喊了句:“封尘!” 云霜乘机装模作样的弹了弹剑,“封尘?好剑!叶情公子暂且借我一用。” 第一次这般收放自如,真是太愉悦了,就算被打成猪头,方才那一幕一定也很帅气。 云霜将封尘握于掌间,大喝一声,“来吧!” 五名女子,手中都幻出一朵火云,朝着正中的方向冲去。 火云在云霜所处的位置,轰然炸开!而当中那人,却已消失不见。 这五人下意识的朝着天上看去。 婀娜夫人忽然喊了声:“叶情!” 所有人朝着叶情所在的方向看去,只见云霜贼兮兮的躲在轮椅后方,挡着她身体的便是面色煞白,又惊的浑身出冷汗的叶情公子。 云霜心中喊了两句抱歉抱歉,毫不犹豫的一招“青天剑诀”击向正前方正自茫然的女子背后。 青天之上,仿若有十把飞剑,借封尘古剑之力,冲了出去。 那婀娜夫人面色一惊,手中红纱舞动,瞬时间便将那险些夭亡的美人给拉了回去,迎往前方怒骂道:“卑鄙。我们阿修罗族何曾有你这等败类,居然凭借人质暗施偷袭!” 云霜这番举措完全学习血魔师傅,嘴巴里也十分毒辣的回答:“我原本就不是你阿修罗族之人,更何况,暗施偷袭和以五打一,恐怕是半斤对八两吧!” 婀娜夫人咬牙切齿,“你们给我闪开!” 剩余的四名女子,皆都迅速走到婀娜夫人面前,原本在一旁的小婢桑罗,也吓的离战场八丈远,生怕自己受鱼池之殃。 母老虎扭着腰,一步一款的走近到叶情与云霜面前,“丫头,你我一对一单挑,算是你无上的荣耀,也不枉费你心机一场,想要个公平决战。” 云霜将封尘剑剑尖杵在地上,咧嘴一笑,“谁说要公平决战?有叶情公子这位族长长子在此做我的人质,我又何苦自讨苦吃?” “你!”婀娜夫人变了脸,哪里能想到云霜得自墨离真传的厚颜无耻。 搁哪个地方,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就算有千万个理由,就算这是个弃子,不招人待见的长子,这一看就是个后娘长相的母老虎,也不至于当面不管他吧? 当然,也不排除母老虎或者想一箭双雕,两个都弄死算了的想法。 全看这母老虎到底会不会怜惜一下这位叶情公子了。 云霜与轮椅上的质子叶情公子,对峙着十余个阿修罗道非天族的诸人。 僵持着。树上的白花花,因方才的剑诀,洒落一地。 落英缤纷之间,就看婀娜夫人的手狠狠的握在一起,突然提声说:“叶情!” “孩儿在!”叶情吓的一激灵,立刻回道。 “此人阴险!不知是何来路,我阿修罗的骄傲!有为我非天族献祭牺牲的准备么!”婀娜夫人厉声问。 叶情的脸与云霜的脸都变得惨白,好狠的心啊,当真是要叶情陪她一起死。 叶情掐着轮椅的椅背,面色愈加的阴郁,狠狠的回道:“孩儿……愿意……” 随着一道呼啸而至的凤凰火焰,云霜一脚将行动不便的叶情踹开,整个身子向上提起。这母老虎娘亲如此歹毒,可云霜也不能真的让叶情做那倒霉人质,她借力纵跃上天,在高墙上轻轻一点,手中的剑随之卷动,那白色的团花在化形术之下变作千朵宝器,肆意缭乱的攻向对面的婀娜夫人。 这婀娜夫人的右手红纱卷动,将白色花瓣瞬间搅入自己的乾坤袖中。另一只手在一声叱喝下,连续在空中拍打几下。 一只又一只的火凤,衔着无数火苗,将云霜挡在了高墙之内。 啧,她原本想乘乱跑的,这母老虎太精明。 有些狼狈的躲开其中一只火凤,云霜连番起跳,开始躲的有些狼狈。 那婀娜夫人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对身旁一直好整以暇的等候着的图扇娇笑着说:“还以为有多大能耐,原来不过如此。” 云霜深蹙眉心,心知,今日这毒蝎女人,有些难对付了。 婀娜夫人说完话后,拍了拍手,一只火凤拐着弯的从云霜背后,张大嘴巴,火苗燃燃,狠狠咬去。 云霜躲之不急,唯能听见叶情与桑罗的一声高呼。 我……命……休矣…… 火凤缠绕而上,瞬间点燃了云霜身上的凤羽火浣裳上,但神奇的是,这衣渐渐显出了一丝血红缠绕,从她的足底,若红莲隐现,若凤凰涅槃。 桑罗再度发挥了其充分的想象力,颤抖着叫道:“她果然是神仙,是阿修罗王派来的使者!” 这次倒是当真有了些渲染力,母老虎身边的人,居然真有些动摇的。 “她不怕我们阿修罗之火。” “是啊,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难道真是护佑我等的上天应侍?” “……”婀娜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她怒道:“统统给我闭嘴!” 果然,凤羽火浣裳真的不怕火。 在身上一拂,那燃烧在衣外的火苗,顿时消失,就像是被吞没在其中一样,衣裳倒是越加光鲜,越加明媚。 这让婀娜夫人开始咬牙切齿,她再不管人多势众欺负人的道理,大喊了声:“给我抓住这个丫头!” 这次不光是那五个女子,以图扇为首的丑陋男儿们也纷纷跃上,将云霜团团围住。 打了一回,机关算尽,没跑成,似乎情况更严重了? 云霜心里打着小鼓,开始想着第二条出路。 婀娜夫人洋洋得意的飞到图扇身边,似一只妖艳的蝴蝶。她娇声说:“怎样,或者束手就擒,我能放你一条生路。” 云霜在墙头站立半晌,终于拿定主意,大喊一句:“美人!” 婀娜夫人与那图扇同时应下,“嗯?” 云霜险些笑的露出了大牙,这幕景象委实让她肚子憋着有些疼,莫说婀娜夫人当真是个美人,搁她这等豁达的性情,实在不能容忍这般丑男如此的有恃无恐自认美人。 她叉着腰指着那图扇说:“呸!我师傅才是美人,这叫什么东西!” 图扇的脸绿了。 在这阿修罗界之中,还没有人说他不好--婀娜夫人心中的至宝、阿修罗界的至美、男宠中的至尊! 图扇捋着袖子就要去和云霜打架。 婀娜夫人却是眼前一亮,踏前一步,“居然还有比图扇美人还要美的?” 其意大抵是,若能比图扇还要丑,就能入了婀娜夫人的法眼。云霜想了想,墨离又或者苏临水这等人,比叶情还美的算不算? 肯定不能算。这阿修罗界,分明是以丑男为美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草色山光碧云天(2) 云霜傲然挺胸,“那是自然,我师傅若到了这里,简直是艳冠群雄!” 婀娜夫人的声音豁然软了,“那丫头你可否请你的师傅来此一聚,也让夫人我体会一下,究竟是何人,能比图扇还要美。” 其实婀娜夫人心中,还是有自己的小算盘,这等修为低微的丫头,居然穿着如此高阶的法宝,只能说,若是能将其师傅套出,不亚于得到一座金山。 婀娜夫人对于自己勾引男人的能耐,还是十分信任的,更何况,若当真与图扇是同等美人,她连真心都可掏出。 云霜险些要哭出来。她等的就是这句话,首先要留在这个地方,才能寻找到九霄辟神丹,“说句老实话,我这次无意中闯入贵境,师傅一定也很焦急,他估计也在找我,不若夫人容我想想办法,若能让师傅进来,一定让夫人您满意。” 婀娜夫人妙目微闪,微微一笑,“我倒是不怕你留在这里,不过我怎晓得你师傅当真这般美,吃我的穿我的,若还不满意,我岂不是吃亏?” 叶情此时忽然说话:“夫人,不若让她在此服侍孩儿,你们也好就近看管。免得去了哪里,都容易引来诸多不便。” 婀娜夫人看了一眼叶情。 那目光的不善、歹毒,都现在眼中,这等明显,让云霜看着都有些惊心动魄。 在她以为母老虎一定要想些别的花招的时候,婀娜夫人终于启唇,“也好,叶情这里十足清静,没有外人,你就在这里权且住下联系你的师傅,不要妄图做些什么,我只能给你十日时间,过了这十日还无进展,就休怪我不客气!” 云霜松了口气,她要的也无非是十日而已,墨离那伤拖的时间越久,对身体也越是不好,她还是必须想办法早些解决此事。 婀娜夫人携着男宠图扇及一众人离开了这个偏院。她嘱咐了那五个女人留在院子外头做守卫,严防死守云霜的任何异动。 这母老虎抱着图扇的胳膊,顺带安慰了句:“别担心,哪里会有人有你美,我不过是想瞧瞧她到底会如何玩花样。” 图扇面色不佳。云霜差点吐了一缸。 她保证,就算在这世界里待一辈子无望了,她也一定要选叶情公子这般人物,绝对不能脱窗走眼看上图扇。 人走的干干净净。 小院子里独独留下的三个人:云霜、叶情与桑罗。那小桑罗拍着胸脯走到二人身边,长舒一口气说:“吓死、吓死奴婢了!幸好这位姑娘反应了得。” 云霜颇有些尴尬的回道:“你总算不当我是神仙了呀?我叫云霜。” “婀娜夫人也算是我阿修罗道中的一大战将,能在她手下过得数招不败,云霜姑娘还是很厉害的。”桑罗继续雀跃不已的夸奖,反倒是叶情公子,又再度阴郁了下去,不言不语的坐在轮椅上,仿佛院子里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云霜有些不自在,挪到他身边,低身说:“对不起啊……我并非故意用你做人质的。” 得来那般残酷的结果,恐怕是她没有料想到的。 叶情微微一动,这才缓缓抬起眼来。那秀气的面容上,一丝悲伤也没有,倒是双颊,却不知为何有一点淡淡的微红。 桑罗寻了个机缘,跑出了偏院,很机敏的将二人独独留在树下。 静风杳然,白英翩翩,树下的那嫣红少女,就像是命定一般的站在这里,似一束破光的明火,跳跃在死水一般的生命当中,让叶情的唇难得的缓缓浮起,展开丝有些牵强的笑容。 他似乎很久没有笑了,若不是今日,他或者永远都不会惦记起愉悦的滋味。 云霜有些紧张,她局促的紧,向来大条的她,从不晓得这一刻意味着什么。 “无妨,你与我过来?”叶情静静的说。 云霜慌忙应下。 这公子虽则病弱,却似乎有些自己的气魄,那几句话居然不容拒绝,云霜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她刚要扔下封尘古剑,叶情却又伸出手,“将剑给我,你替我推车,我们去后面的房间。” 云霜又照做了。她推着叶情的车,好似在这位公子身边,心也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清风掠过,扫起一地白花。只有一个身着白青色软衫的小婢在这寥落的院中收拾打扫着。 云霜与叶情进了房中。这房间布置简单,却与外面的风格大相径庭,倒是与云霜在凡间所见房屋有些相似。尤其是红色漆木的菱花窗格,及栏杆上的回形纹路,让她感觉分外亲切。 她觉着十分别扭,又转过头来看叶情,只见他将封尘古剑搁在墙边,那双淡漠而又漂亮的眼睛移到云霜的身上,问了句:“你当真来自人界?” 云霜拼命点头,“对、对!” 叶情眸中显出几分好奇,“那里好么?” 那里好么……? 云霜有些发愣,若说那里,江河日下,民不聊生,今日不知明日可活。流浪江都之时,甚至连饭也吃不饱,还时常担心被其他人发现是女孩,平白无故欺负了去。 她眸光一沉,轻声说:“那里也不算太好,至少流离失所、风餐露宿时有发生,今日尚是富庶之家,明日指不定便化为乌有。差了乱了脏了落魄了,好歹是家,有故人在,有亲人在,便是安康。” “差了乱了脏了落魄了,好歹是家,有故人在,有亲人在,便是安康……”叶情咀嚼了遍此话,不知为何叹了口气,“难怪她总是不停的念叨着那些人。” “谁?”云霜总觉着摸索到什么门路,却又隐隐约约的不敢乱猜,下意识的问。 叶情避而不答,侧头看向院中的白花树,问:“你可识得这院中的花?” 云霜暗道,这位公子开始便说这花,意欲何为?不过她倒是坦荡的很,摇头回道:“我向来不比妹妹好读书,尚风雅,这种花倒是实在不认得。” “海棠。”叶情倒不责怪,与其娓娓道来,“这花,还是我娘亲种下,到今天,第几个花季,我已是不太记得。” 云霜好奇的看着他。 她不太明白,叶情公子唤她进来,四处打太极,却总不说正题。 那叶情似乎念起了他的娘亲,眼眸之中似有忧伤滑过,“海棠花,代表着游子思乡,离愁别绪……” 云霜忽然往后一跳,抱着身后的一个花瓶,甚是惊讶的指着叶情:“你……你……你……” 她为什么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这个严肃的问题,自然是来自叶情公子的那番意味深长的话。 正是因为如此,云霜甚至感谢老天,在她如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异常痛苦的时候,送来了一位虽然身有残疾的叶情公子。 这位公子抬着墨离式的笑容,一字一句的笑着说:“我娘从未与我以外的人说过,她就是来自人界,她不过是个凡人,她并非阿修罗。” 云霜震惊了。 果然如此,原来误闯入这里的人,并非只有她一个,而叶情,显然正是一个人类与阿修罗的儿子。若非叶情如此坦白,她恐怕永远也不会猜到。 叶情的娘亲,为何一直留在了阿修罗界,四肢顿时冰凉,云霜顿时生出了他乡遇故知之感,所以说这个叶情是有求于自己,或者他这个族长之子也是自己寻找九霄辟神丹的机缘。 “你娘亲为何没有回去?” 叶情说:“这个故事有些长,你肯听不?” 云霜又点着头以示心情的急迫。 这故事不但长,还有些凄美。 叶情的娘亲名唤叶槿,是来自人界的修道者,其身若水,其容秀美,也不知是怎么个机缘,从天而降,落到叶情的爹爹昔沧的院中。就与今日这情形,十分像。 叶槿与昔沧;云霜与叶情。所以叶情才有了命定一般的感觉。 当年非天族族长幼子昔沧,因形容丑陋,独居一隅,不敢与外人话事,生怕受人诋毁。叶槿却一点都不这么认为,因为这整个阿修罗里,她唯一能生受的便只有这张脸了。 云霜太懂。就如同大家都看图扇顺眼,而她却觉着叶情美若天仙。 叶槿对昔沧,远不像别的女子待昔沧那般冷漠,这让昔沧十分受宠若惊,也就丝毫不管叶槿是不是来自异世界,默默的替她找了个身份留在了阿修罗界。 叶槿说她是来寻一种只有阿修罗界才有的法宝,名为红莲修罗杖。不知道昔沧能不能相助。那时候昔沧哪里有这等能力,他连出门与人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偏生就是这样的好静,才给了昔沧一个绝好的机会。 阿修罗众生性好战,两个族群莲火族与非天族,总是时时发起大战,争夺业火之源。但那一年的战斗,却让非天族,几乎死去了所有的战士。 昔沧因为生性孤僻,而躲过一劫,居然意外的成为了非天族的继承人。虽然当时年迈的非天族族长十分不喜昔沧,却也无能为力。 之后莲火族又发起了毁灭性的战斗,想要一举消灭非天族,此时却是叶槿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她的一身水性攻击,正是阿修罗们的克星,叶槿的手段十分刚烈,与其柔软的性格大为不同,一时间,莲火族的族长之子也被其抓回非天族,从此后两族再度回复到偃旗息鼓休养生息的状态之中。 叶槿立了大功,昔沧成为继承人。这是最好的结局。 叶槿提出要带着红莲修罗杖离开阿修罗界,但那时候的昔沧心中已然对叶槿产生了爱意。 无论有多少趋炎附势之人,他的心中亦是只有这个阿槿。 族长与昔沧一拍即合,族长认为叶槿正是非天族的助力绝不可走,昔沧却是深爱着这个喜好坐在红花树中的蓝衣女子。 那时候的昔沧不知,叶槿口口声声要带着红莲修罗杖走,正是因为心中有人,她宁肯费尽千辛万苦进入这里,便是为了带这个法宝出去救人。 就在拿到红莲修罗杖的那日,叶槿坐在房中百般感慨,其实那时候,她亦是有些不舍昔沧。昔沧在这里,受尽侮辱,但他若是去了人界,绝对不是这般命道。 好在如今,因为叶槿的一场战斗,替昔沧博得了坐稳族长之位的筹码。她与他,总该不相欠。 而不知为何,叶槿总觉着那日心神恍惚,不多时,却似乎看见了自己最爱的那人,出现在房中。 她哭着说:“你怎么出来了!你是来寻我的么?” 她还哭着扑在对方的怀里,“我以为你真的出不来,还特特寻了红莲修罗杖。哪里晓得,原来竟是一场空。” 昔沧与叶槿的第一个夜里,昔沧唤着阿槿,阿槿却唤着别的男人的名字。 第二日,叶槿要走,昔沧不肯放。 昔沧说:“你要救那人,我自会派人带着红莲修罗杖出去,替你解救,但你能否为了我、仅仅为了我,这一回留下。” 叶槿的面色凄楚,她其实很明白,自从来到这里,就已经是命定的因缘,她脱不开,也放不下昔沧。 昔沧说:“阿槿。” 那一声阿槿,终究是留下了她。 只是叶槿在住的院中种了一棵海棠树,说是花开的时候,就会想起执念的那个人,不知今日安好?不知今日……可好? 叶情说到这里,两眼之间已是有些泪花。 见他不愿再说,云霜还是忍不住的问:“那之后呢?之后你的娘亲与你的父亲如何了?你又是为何……” 话到此,她却住了嘴。依着叶情这般聪明,应是能清楚她想要问的。 为何他的娘亲不见踪影,为何他却双腿残疾独处偏远。 叶情冷冷一笑,“再之后,就有些残酷,我怕是已经再不愿想起。”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明月不谙离恨苦 云霜有些惴惴不安,她思索再三,却还是试探着问了句:“那你娘亲是过世了么?” 叶情闭上眼,长舒了口气,淡淡的回答:“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云霜放开紧紧搂抱着的花瓶,又小心的扶好它,晃到叶情身边蹲下,扶着他的轮椅。 她总算了解了这个男人,为何如此阴郁。 一个不完全属于这个界的男人,却要在这里受如此多的委屈;一个原本应能过的更好的少爷,却过的如此落魄;原本能给他很多关怀和依仗的娘亲,却不知去向;一个风华正茂的公子,却落得双腿残疾。 若云霜是叶情,已是不知此刻死活了。 她很佩服这位公子,试图在脑中寻觅一些安慰对方的词,憋了好半天终于轻声说:“别伤怀,伤怀伤心,更伤身。” 叶情的手微微一动,这才感觉到云霜的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面上微红,扭过头去,淡然的道:“她或许是回到人界去寻她思念之人,又或许是被莲火族害死在这阿修罗界,总之,忽然之间,她便失踪了。” “只要未寻见尸骨,说不定还有希望!”云霜充满信心的说。 叶情身子微微一动,长叹一口气,“我娘是在知晓,那日接过手杖时候被下了药,这才恍惚错认了人,羞愤之余一气之下,离开了非天族。那日非天族出动百余人,也都没有追上她,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我想……” 她应是离开了吧。 云霜明白他所想所说,这天下间,没有谁能绑得住像叶槿那样的女子,除了爱。当初因为对昔沧的爱,让她甘愿留下;又因为昔沧的欺骗,执意离去。叶槿来的了阿修罗界,自然也能自行离开。 只是她把自己的幼子也丢在此,的确是太过残忍。 云霜握住叶情的手,“说实在的,我一向不太擅长安慰别人。依我来看,叶情公子心中早有计较,也有下文,云霜只要等着便是。” 叶情定睛凝视着云霜。 纵然与当初爹娘相遇的场景相仿,他终究不是昔沧,她也不是叶槿。 他终于还复了冷静,淡定自若的笑了下,“你来此有何要事,我助你便是。” 云霜眼前一亮,叶情又接了句话:“但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云霜拼命点头,“自然自然。” “你若离开这里,需带我走。” 云霜呆住。此话一说,便十分棘手。她自己逃跑就算了,还得带着非天族族长的长子一起跑,这便就难上加难啊。 叶情话已至此,倒也不强逼,他柔声说:“这屋内空气十分憋闷,烦劳云霜你替我推到院中去。此事也不着急,你思考一夜之后,再定夺是否要与我合作。” 云霜诺诺应下。 她其实脑子中也是一团乱麻,原本希望顿现,现在又有了些波折,这让她反倒不知如何回答。慌忙上前替叶情推车。 他不吭气,闭目养神,整个身子靠在轮椅上,仅留了个完美的侧颜,在阿修罗界的炙阳之下,净白如玉。 面前的叶情公子,因日积月累的沉默寡言,使得云霜有些摸不清其心中所想,反倒平添了几分沉静的气质,有如秋风飒飒,有如春雨霏霏。 叶情闭着眼睛,单手在轮椅上轻轻击打,像与风和着节拍,就在那海棠花瓣落在二人身上的时候,云霜终于沉不住气,轻声问:“但若是你我二人走不了呢?” 这轮椅中的公子缓缓睁开眼,颇为戏谑的抬唇道:“那你只能在这里过一生,或许择一美人为伴,倒也不错。” 云霜石化在原处,任白花飘飘,任清风拂面。她不想在这里,孤苦终老啊……目光渐渐挪到叶情面上,才看那眸中滑过一丝笑意,顿时憋红了脸。 她抬声便说:“桑罗,你替我寻个房间,我想休息一下。” 叶情挑眉,“你做什么?” 云霜气呼呼的回答:“自然是考虑一下,这等难上加难的事情。” 叶情忽然颇为委屈的垂下眼,“与你说了这么多,你便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么?” 云霜慌忙侧身朝桑罗准备的房间走,将门缓缓合上,说:“谁没同情心了。我这不是要考虑一下么?” 首先她并不知道九霄辟神丹要如何找到,找到之后还要带这个腿脚有病的男人离开,可当真是让人非常无奈。 云霜懊恼的叹了一声,就这么倒卧在床上。这房间与叶情那房相差甚远,简陋整洁。石床上铺着软垫,上方覆海之处皆是繁冗花纹雕饰,看着看着,那花纹在眼中已是重影。,“师傅,我如今已在修罗道了。” 墨离几乎是立刻便回答:“如何?有人为难你么?” “哼……”云霜懊恼的说了句:“为难倒是没有,怕这里有人想纳师傅你为后宫。” 墨离轻笑出声,“什么意思。” 于是云霜便将自己来此后的见闻说给他听。 首先这个修罗道真的很奇怪,男人以丑为美,女人则是和凡间一般,感觉这里的人都比较好斗。而她落到的地方倒是还好,碰巧就遇见了非天族族长之子叶情,长得倒是真挺美的。 云霜为了让他听明白,还特意重复了遍,“长得和师傅一样美,不是这破地方的美。” 墨离冷哼了声,“为师放你去那地方,不是让你看谁好看的。” 云霜打了个冷战,抱着旁边的床柱说:“可是师傅,我如今或许只能央求叶情公子帮忙,但他有个条件。” “丑人多做怪。” 耳闻着墨离的声音似乎还不太愉悦,可云霜也没有办法,只好尴尬的说:“师傅,他腿脚不便,我还需带他离开这里。” “这么快就想带个男人出来?” 云霜捂着脸,这简直没办法谈话,让她情何以堪。最后她呻吟了声,“师傅,我全是为了你的伤才进了这么奇怪的地方。” 墨离沉默了半天,终于回答:“你说吧。” “师傅,他毕竟身有残疾,我若是拿到九霄辟神丹,还需治好他的腿,才好离开此处。” 墨离斟酌片刻,“你寻机先看看他受伤的情况。” 叶情一直在院中坐到月华高悬,才唤桑罗来服侍他回房休息。 桑罗一面小心翼翼的替叶情宽衣,一面轻声问:“公子,这位云霜姑娘,能否有办法治好你的腿?” 叶情轻咳了下,皱着眉头说:“连亲人都不能指望,外人又何能托付?这十几年来,多少大夫也未曾看好我这病,一个从远方而来的年轻女子,又有何德何能。” 桑罗还想说些什么,叶情却阻拦了她。 面对这个从一开始就委曲求全的待在偏院的小侍女,叶情的口气倒是温柔的很,“无妨。若有福缘,自当能解。只是时候未到而已,不要多念,以免被夫人那边的人听了去,以为是我频生怨怼之心。” 桑罗软软颔首,“是,公子教训的是,桑罗记住了。” “你下去吧,我想再看会书。” 桑罗看了眼早搁在桌上的汤药,“那公子记得服药。” 叶情点了点头,看着桑罗小心谨慎的退了出去,这才缓缓端起搁在案桌上的那碗药。 叶情心想,自己啊,果然是越发的不长进,但凡有一丁点希望,就像是垂死挣扎的鱼,拼命的要往那浅滩中跃,哪怕是点滴之水,亦是汪洋。 这便是活在绝境之中的人的求生之举,若再苦等,他便再也坚持不住了。 叶情冷笑了声。抬头看向窗外。 他曾在幼时,听娘亲说过,那里的月亮,阴晴圆缺,就像悲欢离合、花开花谢,四时不同,四时变化。 阿修罗界却不一样。这里花期永恒,嫣红的花海从未见凋零,而日月更迭,更是缓慢,这来自人间的云霜姑娘运气甚好,遇上了一月一次的晨昏交替,而从她明日睁眼开始,就又是漫长的一月日景。 叶槿很爱看这一月一度的夜景,每到这时,就会将他抱在怀里,指着那圆月,说着一些人间的传奇故事。 他就是自那时候起,只恨不能自己生在人间,恨不能穿过这重重红障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只是……一等便是如此多年,却不知那位从天而降的凡间女子,是否当真能助他逃脱。 正在这时,他却听见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敲门声。 叶情双眉微蹙,“进来。” 云霜的眼睛在门缝里张望了下,才一个侧身闪了进来,见是云霜,叶情才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你不是去休息了么?居然这么快便想通了?” 云霜心说,这不是因为躁动不安的很,决定出来走走,看桑罗离开了,找个好机会再与叶情单独话事。 她又回身探知了下,确认没有他人气息环绕,这才低声说:“我来瞧瞧你的腿,只有你的伤好了,我们才有逃出去的希望。” 叶情将药放下,眸光之中,微有涟漪泛起,“这么说,你是愿意了?” 云霜不自在的哼了声,“我只是指望治好你的腿,方好去办我的事情。” “你有何事?”叶情淡淡的问。 “我特意来找一种丹药名叫九霄辟神丹。” 叶情忽然间“咦“了出来,最后他轻叹口气,“修罗道的丹药十分稀少,你要寻找的这个更是听都未曾听过。” 云霜叹了口气,“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那你知道琉璃天罪箭么。” 叶情忽然间说:“三日之后,便是修罗道的珍奇宝会,我想,也许可以去那里看看。” 珍宝奇会?见云霜露出好奇的眼色,他才说:“琉璃天罪箭当初就是在那里,被一位男子以物易物的换走。” 原来当初苏临水便是在这里的珍宝奇会上得到的琉璃天罪箭。 这般想来也是有点眉目,云霜便微微放下心来,低身去看叶情的腿。 “这腿,是十岁那年爬上海棠树,不知为何忽然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然摔成如此。” 云霜问:“可就算是在人间,这等病症也应能治好,可为何这等天人境地……喔,我懂了。” 看着云霜恍然大悟的表情,叶情笑了一声,“你这是懂了哪一出?” 云霜恨恨的道:“定是那婀娜夫人,迷惑了你父亲,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能继承族长之位,独享大权。” 很多个故事都是这么演的。云霜笃定的看着叶情。 “若照你这般说,倒也是场好戏。” “难道不是么?”云霜瞪大了眼,想听些下文。当年叶槿意外离开,昔沧又要如何?若昔沧是族长,却为何对叶槿与自己的儿子毫不垂怜,任他在这偏院当中,孤苦无依受人欺侮。 “我爹,他一生就只有娘亲一个妻子,纵使非天族之中美人众多,也毫不动心。他这一生,爱不得成全,责大过于天,所以郁郁寡欢身体江河日下。之后我突然从树上摔下再也走不了路,无奈之余他将族长之位暂时交给自己的姐姐婀娜夫人代掌,并迫其许下誓言,必要使我安康,此后也失踪不见……” 叶情总算是将整个故事交代完毕。云霜终于不忍听下,虎毒尚且不食子,岂有肆意抛弃孩子的理?偏这阿修罗界中的人,当真如此薄情? 她按住叶情的手,“你别说了!我……我一定会帮你!” 叶情挑起一抹有些可怜的表情,“你放心,即便是你帮不了我,这第十日,我亦是会尽力帮你找九霄辟神丹。” “那不能!”云霜狠狠掐住叶情的手,以示愤慨,“我岂是这等薄情之人!你放心,我一定能带你出去。” 叶情感觉到十指连心的痛,微微皱眉。随即双眸之中透出神伤,“我怎能拖累你一辈子……” “治好你的腿,带你去找娘亲!”云霜雄纠纠气昂昂的挺了挺胸,她倒是忘记,回了凡间会如何被墨离惩罚。就如同她必须要来给墨离找药,必须要救苏临水一样,这都是道义问题。 如果说,之前叶情以交换的条件,希望云霜带他走,她心中纵有同情,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终归大部想着自己。 而此刻,云霜承认,已然是被叶情打动。若她不帮他,这世上还有谁能帮他? 她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那是被正义染红、那是被愤慨激昂,使得她分外热情,细细检查了下叶情的腿,像足了个大夫。 叶情好奇的问:“你会看病?” 云霜正经的回答:“自然不会!” 不会但是能通过真力运转,探知他体内详实。结果反倒是将云霜吓了一跳,别看叶情这般病弱,其体内真元充沛,隐然是一代高手风范。 她退后几步,非常认真的上下打量了几眼叶情。果然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你还是个高手啊。” 叶情苦笑,“谁规定了残废不许修习法术,我因为这双腿,反倒没有了旁的念头,一有机会,只愿埋头苦练。” “那你可知自己的腿到底是什么原因?”云霜小心翼翼的问。 叶情点头。 “但这些年,他们送来的,没有一样是我需要的。”白光渐渐浮在碗的下方,那药碗瞬间飞到了后窗,倾斜开来,将内中的药全数倾倒。 “你是说她们要害你?”云霜始终对婀娜夫人没有好感,也始终觉着她是要害面前的叶情公子。 叶情扯出一丝讥诮,像极了墨离,“害?她发过毒誓,一定要护我安康,这药不过是让我不会好,但也死不了而已。” 啧,果然还是很毒辣的女人。 云霜试探完毕,大约心中也有了些定论,叶情不必说,她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腿摔断了,并非治不好,只是长久以来,一直有一股阴气缠绕,挥之不去,将他经脉阻隔,使得腿部无力。经年累月下来,就成了个顽疾。 她思忖着说,这事还得与墨离商量,毕竟自己并没有什么医术,只能让其帮忙想想,如何解决叶情的病症。 待心中有了定论,天光已然微亮。 苏临水与她说过离开的路线,如今有了叶情,应该会更容易离开的吧? 听完云霜所说,叶情招呼云霜将自己推到窗边,看着那渐渐隐去的月亮,回归正题,“要走,并不容易。离开阿修罗界的通道,其实目下被莲火族占领。好在我这些年,也在莲火族中埋下了暗子,只要我们能够到达莲火族,就自然能够安全离开。” 云霜眉头深蹙,治好治不好叶情的腿,都是个问题,若想到达非天族的死对头莲火族那里,岂不是更加难上加难? 幸好她是个越打越硬的性子,很少向失败低头,如今这般困难重重,倒是让她斗志昂扬起来。 “没问题!我们一桩桩解决。” 叶情静静的凝视着面有难色,却不屈不挠的云霜。果然,这个女子,当真是来解救他的,她便是他的福分…… 一颗已成死水的心,渐渐波荡起阵阵涟漪。 就在那一刻,他恍悟了当初爹爹昔沧的心,但唯一不同的是,昔沧通过非常的手段强留了叶槿,但叶情却愿意成全对方。 假若云霜真的不能治好他的腿,带不走他。他也决定放弃这个条件,在最后一天,想尽办法,送她离开。 因为他不想云霜成为第二个叶槿,不想在阿修罗界,再多一个像叶情这般苦难的人。 云霜这么长时间不说话,倒是不似她那浮躁的性格。就在叶情也感奇怪,准备唤她的时候,云霜的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丝笑容。 “我晓得怎么治你的腿了。” 她晓得怎么治了。说到底,其实还是墨离通过寻珠教的,墨离躺在床上听她隔空传来的话,虽然墨离十分的不想帮助别人,但为了能让云霜安全离开,他还是只能稍微动了下自己的脑子。 云霜依着墨离所说,让叶情将手递给她,方才替对方捏腿时候,只感觉到一股阴气阻隔,却并没有注意到他体内元阳变化。 女子为阴,男子为阳。似他们这些修行人,丹田之中,自有一颗蕴藏了力量的丹珠。 正如云霜,因缘际会早无数人结成丹珠,是为璇玑。 叶情轻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丹珠……哎……” 看他欲言又止的神色,云霜愈加好奇,待到真气运转周天直逼丹珠之时,却是面色一惊。叶情的体内,很明显的半水半火,所谓水火不容,交相征战。兼之体内阴气缠绕,就好比有三股力量,在他身体中各据一方,而即便如此,叶情却能如此淡定的坐在这里,面色如常,堪称罕有。 果然阿修罗与人的结合,当真逆天而行,要么大成于天下,要么大败于此时。 云霜说完叶情现况之后,墨离微微蹙了眉。依叶情情况而说,他体内水火不容,与他爹娘的传承有关。叶槿为水、昔沧为火。但要做到水火相容,的确太难。 除非…… “除非什么?”云霜好奇的问。 “除非他离开阿修罗界这等火源盛行之地,否则始终无法根治。”墨离笃定的道。 “所以咯,师傅,我还是得带他离开呀。”  果然是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云霜需要靠叶情,才能找到九霄辟神丹,安全的离开阿修罗界;叶情却要靠云霜治好双腿离开这里,才有生机。她看了眼叶情,叶情却回望着笑。有时候人的运气便在此,有失有得,得失之间,便是机缘巧合。 云霜叹了口气,心念说:“师傅你先说说如何让他能够行走无碍。” “苏临水不是给过你一些丹药?”说到这个,云霜又闻到了一股醋味,这让她又有点额上发汗,好在墨离只是讥讽了下,倒是继续说着:“首先需要让叶情服下圣子先堂的天元丹,疏导经络,养气调元,待其能够扶着墙自行走路之后,再以自身真元,每日助其体内真气循环反复。几日之后,应就可大为改观。” 原来竟然如此简单!师傅着实靠谱! 天元丹凭空出现在掌心之中,便散发出股特殊的药香,如同雨后空山的清新。 叶情的身子微微一震,“你这丹药是从何而来。” “唔师傅给的。”苏临水虽然不是师傅,但她也不好解释太多,只好囫囵再将师傅这个称谓套在苏临水身上。 叶情也在内心感慨,云霜到底是寻着了怎样的师傅,如此慷慨大方。 要晓得,一颗丹药在阿修罗道的珍贵程度,不亚于他们正在争夺的业火。因为阿修罗道,原本就缺乏炼制丹药的药材,所以每一颗丹药,都有着严格的管控措施。 所以即便是非天族族长之子,病了之后也不过是熬熬汤药,其药效就更加无法评说。 将丹药接在手上,叶情的表情甚是复杂。 坚持了如此久,终于看见希望的曙光。 恨、恨爹娘的不慈;痛、痛修罗道的不公;叹、叹自身的可怜。 诸般不平,使得他彷如是沼泽地中生长的毒草,虽足够清静,却暗无天日。 所幸他被束缚其位,丹心未泯,不思报复,但愿求仁得仁,只愿离去。没有将这一颗痛恨身世之心,怨至他人。 幸好、幸好。 叶情心叹,幸好自己一直没有放弃挣扎,才换得如此好报。只是若这些年的旧疾痊愈,他要如何感谢云霜。如果带不走她,又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婀娜夫人? 看他神色不定,云霜奇怪的打量了几眼,忽然躬下身子,“你这是怎么了?” 叶情不语。 娘亲常说,凡事不随波逐流,却也不要刻意强求。他先前见云霜出现,开出了一个艰难的条件,正是要逆天而行,力改自己的命数。可冷静下来之后,却也明白,自己一味强求,或许并非云霜本心所愿。 盯着掌中的药瓶半晌,叶情终于叹了口气,“我赌你带我走,却未曾想你当真有办法治我这腿。若我无法顺利带你离开,便要如何是好。” 云霜“嘻嘻“一笑,安慰他说:“简单啊,以身相许咯。” 叶情的眼神愈加复杂,云霜忽然低下头去捂着嘴扇了自己一巴掌。 “也罢,若能治好叶情这旧疾,叶情就以身相许,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云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连忙挥手,“别当真别当真,这不划算。” 她十条命都不够被墨离整死的,还是别胡乱调戏的好。 忽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外面站着端着热水满脸疑惑的桑罗。 一双大眼睛从这一头溜到那一头,然后桑罗默默的向后撤脚,乖巧的说:“公子,你二位继续说,桑罗晚些时候再来。” 眼瞧着那小妮子就要离开,云霜忽然跺脚,急于寻个理由开脱。若再照着这情势闲扯下去,铁定要命。 “桑罗,你等等!”云霜慌张的喊了出来。 桑罗停下,又默默转身,歪着头看向屋内气氛不太对的两人。 叶情轻咳了声,主动替云霜解围,“将水搁下,你带云霜姑娘去用早膳。” 他一面说着,一面顺手将那瓶药掩在宽长衣袖之中。 桑罗意味深长的眸光又落在云霜身上。云霜顿时感觉后背一凉,想起了当初她问及桑罗叶情是否好看的回答--“桑罗与公子从小一起长大,容貌美丑原本便是表象,公子的内心,足以掩盖一切缺陷。” 这等情意绵绵的话,她为何现在才念起来? 云霜打了个激灵,她虽然喜好调戏美人,但还没有第三者插足的心情。讪笑着连番后退,像兔子一样的逃出了叶情所在房间,跟上桑罗的脚步。 叶情追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方才你所说的话,我是有些认真的。” 云霜一顿,只感觉背脊处凉飕飕的。她打着哈哈,笑的格外尴尬,跑的更加利落。 就这般,两人一路小跑,离叶情公子所在似乎远了一些,云霜才扶着墙满头大汗的停下。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真是如此。 想她云霜混迹江湖也算有不少年头,老奸巨猾撞上毒舌大神,死而后已;油嘴滑舌撞上天真公子,再度死而后已! 一想起他那句我是有些认真的,云霜就浑身打颤。 桑罗忽然贴近了云霜,周身洋溢着八卦无上的气场,好奇的问:“云霜姑娘……你……是不是……” 云霜立刻打断她的念想,“你不要乱想!” 桑罗忽然停住脚步,凑近她,又十分认真的问了遍:“云霜姑娘当真不喜欢叶情公子?” 云霜慌忙否认,“不可能!” 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何况叶情公子那么丑是吧?” 桑罗捂着嘴瞪大眼睛看着她,这等无邪的神色真是教云霜心伤不已,若非定要让对方安下心来,她何苦指摘叶情长得丑。暴殄天物的行径,也令云霜好生心痛。 “云霜姑娘!”桑罗颇为激动的抓住她的手,“你若是当真想在阿修罗界生活,不用担心,我定会替你寻一个如意郎君,不会让你孤单寂寞的。” 云霜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扶着墙说:“我怕、我怕你们这里的好儿郎们看不上我云霜。” 桑罗更加笃定的握紧,“放宽心!此事妥当的紧。” 云霜哭笑不得的拍着她的肩膀,“等过了十天,我是否能寻着师傅再说,若婀娜夫人看不顺眼,小命都有可能不保,何来如意郎君?” 转日,四野寂静,阿修罗众也都歇息了。云霜执意守在叶情房中,盯着他将丹药服下,一道红光迅速从他的面上散开,丝丝缕缕朝下直窜,如藤蔓一般绕满全身。 叶情静静的吸收着天元丹的精华,那暖意逐渐渗透至体内,开始与盘旋在腿部的阴气斗争。针刺般的痛苦,不断侵袭着叶情的五脉,他抑制不住的轻哼出声。豆大的汗珠从叶情的额上冒出,显然已是痛苦万分。 云霜终于忍耐不住,蹲在叶情旁边,紧张的看着对方。 这时,叶情的手猛地探出,揪下云霜头上的簪子,狠狠的扎在腿上,顿时血流如注。 “啊……” “叶情!”云霜一焦急,双手紧紧抓住他搁在凤尾蕴石簪上不断的扎着腿部的手,强行向外拔着,“别这样,冷静下来!” 叶情喘着气,一面将簪子牢牢拿住,一面急促的说:“无妨,有痛感,说明它还是有希望复还的。” 云霜拼命的抠着叶情的手,整个凤尾簪子仿佛与他的骨血融为一体。一滴滴血滑到她的掌心,奈何他越抓越紧,偏不允许云霜拔去这簪子。 二人纠缠不休。云霜无奈,只好伸指一点,先想办法截住他鲜血外涌。而后迅速探查着他体内的详实。 那天元丹所化灵气,正慢慢吞噬着那股盘绕的阴气,而阴气则在急迫之下冲向了他丹珠--难怪他如此痛苦,必须靠肉体的疼痛才可缓解。 云霜暂时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除非待天元丹将所有的阴气都吞没完毕,才能还复平静。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叶情额上的汗渐渐的停止,不再落下,这逐渐缓和的局面,让云霜也微微安心下来。 他颇为虚弱的对云霜笑了笑,以示宽慰。随即皱着眉头,准备抽出深扎在腿部的簪子。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娇笑,如黄莺初啼,美的无与伦比。但就是这般美的声音,却让云霜与叶情浑身僵硬起来。 婀娜夫人幽幽的推开门,倚在门栏上,娇笑着道:“原来云霜姑娘,当真是饥不择食,连我这儿子都能瞧上,也是没的选择了不是?” 云霜被噎的两颊微红,挡在叶情面前,长声叹息,“云霜不过初来贵境,也是高攀不起。更何况婀娜夫人这般时间了,居然有时间来此探望,当真母子情深啊。” 婀娜夫人捂着嘴轻声笑,“自然是听闻你要给我这儿子治病,所以才来瞧瞧,万一是个庸医,将非天族族长之子给治死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她难道…… 云霜朝后退了几步,护住叶情。这女人十有八九心怀歹意。如果在此刻杀死叶情,再将此事推到自己头上,说是她医死的,整个非天族可能就会将她五马分尸啊。 若论单打独斗,她与婀娜夫人也只是二八分数。只有两成的机会胜过对方。加上院子外的那几个守卫的女人,恐怕当真是打不过。 气氛微微冷下,云霜不得不承认这婀娜夫人的厉害之处。只这两句话,便拿稳了局势,让她十分被动。 窗外明明是炙阳热烈,却似乎有阵阵凉风刮过。云霜的手微微后撤,方向则是靠在墙边的封尘剑。 情势似乎一触即发。竟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某只枯蝉的声音撕破长空,在众人中间激起一波涟漪,叶情却先发话了,清清淡淡,带着些许的笑意,“夫人此话差矣,即便说是云霜错医孩儿,那也是您亲自动手。您与父亲立下誓约依旧破裂无效,届时招致天罚,别怨孩儿没有提前提醒你。” 婀娜夫人缓缓放下笑容,不过片刻,却又挥了挥手,颇为无辜的说:“我不过是说笑而已。既然云霜姑娘有心替我儿治病,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云霜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但是旋即她又蹙眉,究竟是谁告诉的婀娜夫人,她在替叶情治病,这两日他们的行事都比较秘密。难道除却这院子外的守卫,还有暗地秘藏的人在监视他们两个? 婀娜夫人拍了拍手,唤那几个守卫的女子过来。 这般形势,又让云霜紧张起来--她要闹什么幺蛾子?眼瞧着那几个女人迅速奔来,云霜吞了口水,问:“你、你干嘛?” 婀娜夫人双眼一眯,“还有八日,你那师傅又不知何时有信?更何况谁晓得你是否要耍什么花样,为防万一,我决定将你的法宝先收去做个质押,若届时你将师傅请来,又治好我儿的病,岂不是两全其美?我自当双手奉还。” 云霜趔趄一步,揪着自己的衣服,满脸通红的怒道:“你休想!” 她就知道,当日出现在墙头之上,这女人看见自己的衣裳眼中滑过的神色,原来是贪婪。她根本不是要暂时质押,而是要永久抢夺! 窗子与门被堵的严严实实的。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万里何处尽相随 叶情自说完那句话后又陷入了沉默,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云霜无法转身去探查他的情况,只听见他忽然痛苦的轻喘了一声。 婀娜夫人目光狐疑的挪向云霜身后的叶情,问:“你这是怎么了?” 生怕被这歹毒女人发现天元丹的端倪,云霜接过话头,冷静的解释:“方才我用凡间针灸之法,替叶情公子疏导五脉,进行到一半,您就来了。” “原来如此。”婀娜夫人娇笑一声,也就不再去管叶情,“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云霜姑娘应该很明白你如今是绝对打不过我们的。何苦挣扎。不如来的爽快一些,你欢喜,我也欢喜。” 云霜试图用自己聪明的才智及超强的口舌进行狡辩,“以夫人这般智慧,自然晓得,若连随身法宝也没有了,我要如何为叶情公子施救?” 婀娜夫人冷笑着说:“你以为呢?” 她使了个眼色,守在窗口边的女子忽然如烟似雾的飘了进来,前后左右将云霜围在了中间。 危机感瞬间袭来。 叶情正处于自身难保的状态,她一面后退一面不断送出心念,“师傅,这族的女人忒狠毒,觊觎我身上法宝,恐怕这是最后一次和你联系,不过你……” 心念一断,其中一人出手将她压制住,而另一个人束住她的胳膊,静候着婀娜夫人的指令。 婀娜夫人缓缓踏进屋中,眉宇之间妖冶万分,唇绛一抿,嫣如丹果,红玉镯在腕间滑动,白的如雪,红的如火,慑人目的鲜艳。 “你们……”她慢条斯理的说,毫不顾忌叶情是否在场,又或者说在她眼里,叶情就是废物,“给我脱了她这件衣裳,另外周身搜查,有宝物便全数留下。” “是!” 手中一股气劲流转,那封尘剑豁然摇动,朝着云霜手上冲去。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一个旋身,,耳听两声凄厉的惨叫,顿时鲜血飞溅。 “放肆!”婀娜夫人大喊一声,披在腕处的红纱瞬间朝着云霜涌去。 相接不过瞬间。云霜便觉着鼻息间一股烟雾袭来,顿时瘫软在地。 婀娜夫人满面得意的一手捧着凤羽火浣裳,一手把玩着寻珠,一步一风情的走到云霜面前,伸手托起了她的脸。 “乖,我们说好了。你治我儿,我定会对你不薄。”婀娜夫人的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显然非常不满,“这两件宝贝,我替你收着,你师傅何时出现,我便何时将它归还你。还有八天,不要忘记当初我们说好的。” 云霜刚要说话,忽然感觉肩部一阵刺痛。她倒吸一口凉气,抑制不住的发出一声哀鸣。 原来婀娜夫人不但夺去了她的宝贝,甚至还封住了她体内的修为,瞬间,将她打回到凡人境界,再没有任何助力。 她凑到云霜耳畔,轻声说了句:“这样,我也可以把看守撤了,看你还有什么花样,能治好我的乖儿子……” 云霜痛呼一声,被推倒在地。 她两手扣在地上,余光之处,婀娜夫人带着余人开始慢慢退出房间,她倒是没有太伤心,更庆幸这些人还给她留了件里衣不至于在叶情面前被剥光,当然,更要庆幸他们没有未曾褪了她的里衣,所以苏临水给的丹药还留在自己手上。 只是没有了寻珠,便无法和墨离联络。一时之间,云霜也有些慌乱,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尚有几日光景,可叶情的腿没有康复,自己却失去了两件法宝,这趟修罗道之行,非但波折,还颇有点得不偿失。 叶情久病苍白的面色,居然缓缓袭上淡淡的红。眸光微敛,却有一丝怜悯滑过。 云霜跌坐在地上,往日那坚强之色褪的干净,只留着那脆弱与不甘,甚至还有不堪。她虽常常像男孩一般,那是因着性情之中的坚强大气作准,并不是外表也如男孩。而剥去这些后的云霜,居然如此让人心生怜爱。 那散落的长发及一个淡淡的愁眸都显出了许多女子风情,长发随着身子微微一动,露出了光洁如玉的鹅颈。让叶情又不自在的挪过眼去,那颗经久不动的心,跳的比哪一日都要沸腾。 旖旎而又荡漾。翩涟深坠其心。 他何曾有过这般的感觉,是宿命,又是机缘,甚至是巧合。 幸而方才婀娜夫人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宝物身上,而并未发觉他的状态有异,如今他的体内阴气已除,假以时日,便可还复原状。好在有她……却害苦了她。 愧疚之心再起,又见云霜一直不言不语的落着眼泪,叶情无奈安慰道:“老骥伏枥,卧薪尝胆,皆是历练。面对婀娜此人,更要学会隐忍。求得一线生机,才是脱困的大途。” 云霜身子微微一震,缓缓抬起头来。 四眸相对,叶情还未反应,只见那小女子已然掉转过头毫不犹豫的冲着他扑来,顿时温香满怀,满室之间气氛再度微微变化。 叶情僵硬在原处,脑中一片空白。 云霜却咬牙切齿的说:“这该死的婀娜夫人,我定要让她后悔干了今日此事!” 双眸含泪,粉面含怒,何等的娇俏可爱。 “是、是、是!”叶情一面享受着飞来艳福,一面拖延时间让她多待在自己怀里片刻,“我觉着,靠人不如靠自己,等待解决不了问题。” 云霜直起身子,狠狠的一掌拍下,怒道:“如今我修为全无,你则是半身不展,又何来靠自己?”  叶情忽然闷哼了一声,额上豆大的汗珠开始缓缓滚下。此刻的他正处在冰火两重天之中,一面是怀抱美人的快意,一面是被压到伤处的痛感。那痛感终于在一掌之下战胜了快意,让他无能享受此刻暧昧情境,露出纠结万分的表情。 云霜这才奇怪的低头看下,旋即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尖叫,翻身下地,直直的窜上叶情那张大床,顺势用棉被盖住自己。这往日脱线的脑子终于找对了路线,万般思绪开始翻腾。 她方才居然仅着着里衣跑到叶情的怀里去了,若是被墨离知道,她又要死十次也不足解释方才那下意识的行为。 将那思绪再度翻腾一遍,云霜很是懊恼的呻吟了一声,又将自己埋在了被子当中,迟迟不肯露头,想她往日那般性情,哪里会晓得自己还会有今日。 叶情不得不叹了口气,柔声对着那钻了地洞的鸵鸟说:“云霜,眼下是不是拔出此簪更为要紧?于我面前,不需有何羞耻之心。” 云霜不得不面对此刻事实,她默默的探出头来,叶情无辜的摊开宽袖,露出血迹斑斑的右腿,清俊的面上亦是有几分苦闷,“如今只有这么一截簪尾,恐我一人之力无法拔出。” 美景何需遮掩,自要多加欣赏。他向来擅长以退为进,幸好云霜最是有同情心的人,没有去深究这些人居然不给她剥光点让他欣赏的更加彻底。 果不其然,那一边床上的云霜迟疑开来。她十分明白,这定是自己方才干的好事,一压再一拍,才让叶情腿部的伤势更重。解铃还需系铃人,她不出马谁出马?连番深呼吸几回,云霜压抑下对遥遥的墨离与苏临水的不安感,裹着被子挪到叶情身旁,厚着脸皮说:“呐,先忍着,伸手让我瞧瞧你体内的情形。” 叶情伸出手来,却并未立刻送到云霜面前。而是在她发鬓间轻轻一拢,露出小巧的耳朵,见其眸色收敛,已是发怒征兆,他才乖顺的做回正经动作,平摊掌心。 云霜冷哼一声,把住脉门细细探查。这才微微放下心来,按照呆子的方法,原先绕体不散的阴气果然在天元丹强大的功效下消弭不见。只要加以调养,便可还回正常。 但她却十分认真的抬眼看向对方,“似乎……不太妙……阴气虽然离体,但丹珠略有问题,我得仔细瞧瞧。” 明光照窗。叶情的面色被映衬的愈加苍白。 就在他恍神刹那,云霜手起掌落,揪住簪尾,一咬牙给拔了出来,叶情不可置信的看着行动迅速毫不“怜香惜玉“的云霜。而就在他张口的瞬间,一颗散发着香气的丹药窜入口中,顺喉而下,直入丹田,顿感精神一振,通体温暖。 云霜即便是此刻修为全无,也十分欣赏方才自己的系列举动,堪称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毫无阻滞。当然,包括演技非常,能够以牙还牙,心情顿时舒畅的很。 叶情摸着在丹药入喉之后迅速合拢的腿部伤口,狐疑的问:“你从何处来的如此多的灵丹妙药……?” 云霜将被子收紧,洋洋得意,“谅你也猜不到!” 叶情的目光在她周身打转,云霜被盯的有些发毛,狠狠的道:“不、不准看……” 她随意挽了个髻,将簪子插上,又用力抱住被子,忽然叶情一把扶住她的肩,将她迅速后带,仓皇间,云霜一个趔趄便被对方抱个满怀。 一张小脸瞬间染红,她支支吾吾的问:“你做什么?” 叶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云霜,若此事结束,不论成功与否,你都嫁与我可好?” 云霜瞪大了眼,又上手摸了摸叶情的头,“我没喂错药,你在说些什么胡话?” “不说胡话。”叶情有些气恼,一把揪住她乱动的手,“与你正在说正经之事。” 云霜的脑中立刻一团乱麻。 瞧对方那模样,又不似是在说笑。可是她与叶情不过相识几日,他却为何这般快的倾心相许。 若现在,她也没有救出他,更落得如今不能自保的田地,难道…… 她最后归为一个结论:叶情在这阿修罗界受尽鄙视,做惯丑男,也只有她将其当美人看了。可那又不对啊,他这般说,难道就不怕受到打击么? “怎样?你应是不应?”叶情抓住她的肩头,那挂着眼泪的大眼睛,当真是越看越可爱。 云霜垂首低语:“我……我又为何要应你。才认识三日……我说什么以身相许,其实是玩笑话,叶情公子切莫当真。” 她还这般年轻,又矢志修仙,更只觉自己的心里,装着的人必然不是叶情公子,可让她严词拒绝,又不忍做到。眼前这苦闷多年的叶情,说不定真是将自己当做根救命稻草,她也不敢立刻弃之不顾,若此刻不应下,说不定又会将他推回泥潭。斟酌来去,也只能说的如此委婉。 叶情笑道:“你想,若我此刻,虽然受制于婀娜夫人,却终归她因对父亲许下的誓言,始终不敢轻举妄动,在人外,我终归还是非天族族长之子。” 云霜微微舒了口气,又展开了几丝笑意,“我就说嘛。你别说的太过突然,吓坏我了。” 叶情的心里算计如何能让她晓得。事出突然不过是顺势而为,在她忽生无助的时候不说出这等暧昧情话,还能寻什么机缘。 叶情含笑点头,不再逼迫,“若当真一辈子都留在这里,你便嫁与我,至少不会被婀娜那女人一直折磨。” 真要是嫁了才倒霉呢。没看婀娜夫人简直是将叶情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若她与叶情一起,不过是两根明晃晃的刺。当然,一想起那些面目可憎的阿修罗男人们,云霜打了个寒颤。 虽然求婚之事唐突的让云霜有了些许戒心,但至少看起来--叶情还是个正人君子。尤其是她如今修为尽失,在此地孤苦无依,叶情腿好之后,确实只能靠其荫蔽。 她连番点头说:“好,这便说定,但始终还需试它一试,我绝对不可能就这般认输。” 叶情点了点头,顺手拉了下手旁铃铛,“叮——”的一声长响之后,桑罗忽然出现在窗外,她方要提脚进门,却看着眼前一幕,张大了嘴:“你、你们……” 云霜原本已经还归平静的面色忽然又染上了红霞,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捂着脸靠在叶情肩上,呢喃了一句:“桑罗你别误会……” 虽然她明知此刻情况,别人不误会也不太可能。所以她也不打算解释太多,而是怎么都不敢抬头瞧人。 叶情的声音还复冷漠平静,“你去替云霜姑娘取一件衣裳,就去找夫人要便好。” “找夫人么?”桑罗显然还不知方才发生的事情,惊讶万分的问。 “对,她会答应你的,去吧。”叶情淡淡的交代了句,桑罗这才惊疑不定的瞥了一眼犹靠在叶情肩头羞于见人的云霜,匆匆而去。 幸好这里是阿修罗界,而不是在原来的地方。若换了以往,云霜甚至觉着自己不嫁给对方都不可能了。幸好她向来心思比别人粗糙,为人比她人豁达,没过一会就又开始深沉的考虑起,如何反扑婀娜夫人,狠狠踩对方一脚。 叶情的手臂微微一动,一股清风卷起云霜的身子,将她缓缓送回原先的大床上。 云霜轻呼:“你做什么?” 叶情浮唇微笑,眸中有微光掠过,他伸指在自己额上轻点,“只有离你远些,我才能还复清明。” 见其面露苦闷,顺着自己的话语叹了口气,显然是对未来十分没有把握。他安慰着说了句:“明日我带你外出。” “喔对了,明天是珍宝奇会。” 叶情点头,“既然她剥了你的宝物,又废了修为,倒也是个契机,至少她绝对会放松对你我的警惕。明日外出,看是否有机会寻到我在莲火族中的暗伏,顺便去打听一下九霄辟神丹。” 云霜精神一振,刚要说话,却见叶情微微抬手,她会意的住了嘴,桑罗捧着衣服走了过来。 这之后,桑罗又被叶情打发回去,云霜扶着叶情开始在房中缓缓行着。他毕竟已有数年未曾下地行走,若想全面恢复,却是有些难。 好在叶情有足够的毅力,一遍一遍的在院子中缓步行走着。一树海棠之下,阳光炙热,照在二人身上也是暖融融的。大约是腿将痊愈,叶情的心情也是好了许多,谈话间大多说笑,桑罗一直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这幕十分融洽的场景。 大约行了一个多时辰,桑罗又见叶情云霜回转身子,朝着房内走去。她很是好奇,跟在后头探头探脑,说实话,桑罗服侍叶情如此长的时间,可谓是最贴心的侍婢,却从未见过公子这般如释重负的表情。 真是不知这云霜姑娘为何有如此魔力,竟能影响公子如此深。当然,桑罗私心是觉着恐怕这阿修罗界的女子,没有几人能瞧得上叶情公子。 等到二人再出现的时候,云霜居然是推着叶情的轮椅走出房门,叶情手中拿着个黑纱兜帽,随手罩在头上。这等异常让桑罗连走几步,满面狐疑的问:“公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叶情温缓一笑,“云霜姑娘来此数日,还未曾领略过我阿修罗界的风光,这便带她出去逛逛。” “可是……夫人所言……” 叶情声音微微一沉,虽看不清内中面色如何,却感觉有些不快,“夫人已经将四周守卫撤除,已是对云霜姑娘十分放心。更何况她尚需要云霜替她寻其师傅入界,若始终闭塞一处,又何来生机?桑罗莫管,退下吧。” 云霜抬眉,只觉叶情话中有话。她屏气凝神,小心谨慎的望了桑罗一眼。 桑罗甚觉委屈,后退一步,讷讷的说:“公子若无桑罗,恐怕一路不便,让桑罗跟随可好?” 叶情缓缓摇头,顺势之中,黑纱浮动,露出清俊眉眸间的森然冷意,“不用。” 他转而对云霜说:“云霜,我们走吧。” 桑罗在后甚是负气,显然还要说些什么,几步跟上却被叶情喝止:“你大可去与婀娜报信,不过此时她正沉浸在新得宝物当中,应是无时间理会我们的。” 这句话说完,云霜与桑罗皆是周身一震,颇是不可思议的望着坐在轮椅上的叶情。 果然,其实他早就知道,这个贴身侍婢,哪里会心甘情愿的为其服侍。作为婀娜夫人的眼线,若不是她,谁能知晓云霜正在为叶情治病之事;若不是她,叶情喝的药又为何迟迟不见其效。 他早已通透,只是压抑不说而已。如今说出,不过是一个时机。因为他必须给出警示,让桑罗有所防备,却不敢轻易去与婀娜通风报信。 桑罗后退一步,眸光凝泪的抽泣着:“公子……你误会桑罗了……” “那是最好。”叶情依旧言语不显波澜,“你便在这里候着吧。” “是。桑罗知道了。” 桑罗躬身,眼瞧着叶情云霜二人慢慢步出原先的森罗门院,此刻守卫尽除,果然无人阻拦。她的眸中浮出一丝怨恨,海棠花树之下,苍白院墙之中,白青色软纱在风中翻卷不断,她轻喃了句:夫人答允我的,过了今年,便让我离开。可是,他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 叶情所指方向,便是非天族与莲火族的中间地带--森若道。在这个地方,更是两族天大的仇恨之人相遇,亦是不许开战的奇妙地界。只因为森若道中,拥有着一座神秘阁楼,它掌控了两族之间的货物流通,保持着两族微妙的平衡。而最缺失的元丹药材,也是由这森若道尽头的神秘楼阁掌控着。 没有人知道森若道是由谁划出,也没有人知道这座阁楼的主人是谁。正因如此,在阿修罗界中,其享有的地位更加超凡,也愈加神秘。 云霜曾于院墙之上得窥非天族的诸多景象,如今推着叶情走在这异国他乡,甚感新奇。非天族主街中,楼宇院墙之上皆以朱红琉璃镶嵌,一眼看去,宝相万千。街面上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看的云霜眼馋不已。 若非此刻境地不妙,她已是产生了观光旅游的心情。奈何囊中羞涩,心下急迫,就算见着合眼缘的,也只能遗憾的瞧上一眼,便黯然的离开。 叶情安慰她说:“别急,这里只是凡品,若想见识上品,自然得去上天楼。” “上天楼?” “上天楼便是森若道的那座神秘楼阁,兼且当初我娘亲叶槿所求红莲修罗杖便是非天族从上天楼中以高价求得。所以若说这阿修罗界,自然是上天楼最值得一去。” 叶情的简单解释立刻吸引了云霜极大的兴趣,然而一旦想到此行目的,又忍耐不住的问:“你我今日不是……?” 叶情举手拦住,轻声回道:“今日便是带你开开眼界,见识我阿修罗界的繁华景象,用心去看,不需多言。再走几步,便会到达上天楼。” 云霜不解,却还是依照叶情所言行事。 只不过般般当她将眼睛移到街上人群的时候,便又立刻胆战心惊起来。这阿修罗界的喜好,果真口味特殊。即便是时间过了好些天,她依然是不能接受:大凡一个赏心悦目的大美人身旁,一定跟着个类似野兽形如鬼魈般的男人;而若这男人长的颇为平凡但好歹入了云霜的眼,却又面有卑色,做的也是极为低等的工作。 没有天理啊…… 在她惊叹连连的时候,未料却已然到达一座用红木修建的古朴楼阁前,叶情忽然说:“到了,这便是上天楼。” 面前是一座红木筑成的楼阁,古色古香,与非天族、莲火族的风格大相径庭,若非叶情也不知其来历,云霜甚至怀疑,这是否是他的娘亲叶槿的功德。但是这楼阁之中,又透着一种大巧不工的稳重大气,与叶情故事之中形容若水的叶槿有些不像。 不过此刻,却是叶情轻轻叹了口气,“我倒是在这里,闻到了些许娘亲的感觉。” 那是自然,这完全是凡间古楼。但叶情终归没入过凡尘,如何能有云霜的感触多。 叶情见云霜也在发怔,拍了下她的腰部,颇为无奈的说道:“或许只是更早以前与你们相仿的人,误降此地而已。” 云霜慨叹,“也是。只是岂能如此巧合。” “不管是不是,进去吧,但切莫提自己是来自人间之事,以免打草惊蛇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叶情暗自交代了句,两人踏入上天楼中。 上天楼,楼在天上,上天是楼。 进入其中,仿若入了九重云霄,颇有一种仙气腾腾的感觉。内中莲池幽幽,碧波荡漾,几个阿修罗界的美女身着薄衫于其中荡舟采莲。红莲入手,则一朵朵的凭空升起,于二人身周旋转。 盏盏琉璃宫灯吊于顶上,散发着宝光朱色,而两旁雕龙画凤的大柱,更是以华贵的明珠镶嵌,衬托着天上上天之感。 正与此时,一旁有两人踏入,边走边说:“今日这上天楼举办珍奇宝会,不知能否换得几样颐养天年的好宝贝。” “是啊。我们阿修罗虽此生无忧,但谁不想死后得脱升天,不在此界中腐朽遗臭。就不知道那百年不得一见的青隋丹,能否在今年碰上。” 叶情心念一动,低声问云霜:“你那还有天元丹没有?” 云霜莫名点头,“自然还有。” 不仅仅是天元丹,各类丹药,应有尽有啊。但云霜不敢托大,还是依言取出一瓶天元丹,递到叶情手中。 叶情正要开口说话,迎面走来上天楼的掌事,当头便说:“二位贵客,今日上天楼举办珍奇宝会,恐怕不能开门迎客,二位请便。” 这架势,明显是逐客令。而叶情只是问道:“参加珍奇宝会,有何等要求?” 掌事朗声笑道:“非天、莲火二族中贵客皆都发过邀请,若二位没有拜帖,还是……” 他做了个恭送的姿势,态度也算十分良好。这时叶情还是低声问了句:“有天元丹者,可否参加?” 掌事的余话终于吞了回去,惊异的表情上下打量着二人。只见叶情面罩黑纱看不见面相,云霜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冷漠表情,虽然参加珍宝奇会总有些奇怪人等,但也是第一回,有人说出了个如此贵重的丹药。 掌事谨慎的斟酌片刻,才说道:“二位请随我来。” 他将两人带到一侧偏僻处,由叶情取出药瓶,供其观闻确认,结果慢慢的,掌事脸上也显出了几分讶异,他总算是恭敬万分的说:“二位贵客不知何方人士。” 叶情淡然的道:“不敢当,不过上天楼不一向是不问来处不问去处,所以这位掌事也最好莫问我二人来历,否则我们还是速速回去的好。” 云霜立刻推着轮椅准备离开,她虽不说话,但一举一动都与叶情配合良好,像极了叶情身旁的一个小侍女。 这时候掌事伸手拦住,慌忙道:“抱歉抱歉,二位莫急,在下还有一问,请问,是否还有别的丹药?” 叶情迟疑了下,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珍宝奇会上,十有八九会遇见他设在莲火族中的暗子,这也是他腿都没完全好,也务必于今日来到这里的缘故,所以他必须进去。 他对云霜示意了下,云霜也自己思量了下,取出了一瓶火灵丹。 她之前听叶情说,非天族、莲火族常年为了争夺业火之源挑起战端,想来正是因为这业火源,是他们体内元火生生不息,延年益寿的缘故。一瓶火灵丹,便抵一处火源,应是珍贵至极的。 果不其然,这掌事的面色是越来越惊,惊中有喜。他越来越揣测不出这二人来路。以上天楼的消息来源以及丹药的管控措施,居然没有发现这二人的存在,显然是意外之外。 他第三次再问是否还有丹药的时候,甚至问道:“那不知二位可有青隋丹?” 叶情摇头说道:“没有了,这两瓶还是家母亡故时候留下给我的,今日取出,正是要参加珍宝奇会,会会其他珍宝,求几件称手宝物而已。” 掌事的面色稍霁,郑重的说:“二位的火灵丹、天元丹,的确能够参加这珍宝大会,请随我来。” 穿过莲池,跨过后门,便是上天楼的中庭。此处已是人头挤挤,中央搭起了半人高的台子,当中一位老先生正在点香叩头,而案桌之上赫然是尊神像。 云霜眸光一收,这神像简直太熟悉了,手持玉如意,脚踏祥云,分明就是财神爷赵公明。果然,这座上天楼,定是来自人间的某个人修建的。她无法揣测其中缘由,却莫名的开始惴惴不安,好在叶情见其面色有异,将她的右手握于掌心,纱帽之下的唇形分明是告诉她别怕,一切有我。 云霜心下微微感动,不觉颔首应下,看向前方。 坐在台子前的诸人,便是此次珍宝大会的参加者们,左右分列泾渭分明,应该是非天族在左面列座;而莲火族坐在右面。相互之间无人交谈,都死死的盯着台子两侧早已捧着各路珠宝的侍婢们。 而有很多长相奇葩的男人,牢牢盯着居于左边第一排的美人——婀娜夫人。云霜心下一惊,终于知道自己为何而怕,想不到婀娜夫人也在这里,这才是她不安的来源。 难怪方才她总觉着哪里不对。珍奇宝会如此重要的场合,这讨厌的婀娜夫人怎么可能不来,而她霸占着第一排的位置,暂时还未发现叶情云霜二人。 她正穿着云霜的凤羽火浣裳,显然是心情良好,与坐与一旁的图扇连连低语。 云霜压抑住心下的愤怒,想要找块面纱遮脸,却被叶情拦住,他拂开面纱,贴近云霜的耳朵轻声道:“该来的躲不掉,众目睽睽之下,她尚不敢怎样。别担心。” 这时,锣鼓声响,珍奇宝会已然开始。 场中呈上第一件宝贝,由个体态曼妙的修罗小女给送了上去,老先生揭开覆在上头的软巾,这宝贝就像一个待嫁的姑娘,羞涩容颜露在世人面前。 老先生朗声道:“世间之大,有位隐士,名曰上阳君子。上阳君子近千年岁数,死后十年其体不散,犹有余香。而其手中,便是这把妙香扇的功用。” 即便老去容颜也不会苍老,而死后十年,尸体不散,尚有余香。居然有这种好东西。云霜都听的出了神,牢牢的看着那支神奇的毛笔。自这老先生说完后,众人皆哗。没想到上天楼今年又是下了大力气,一出手便是如此宝贝,虽然对于云霜而言,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但阿修罗众,却骚动不安。 为何阿修罗界的人都那般在意这种类别的宝贝。正是因为阿修罗道,非人非天。不是身在苦境中的人类,他们可得享与天人一般的生命与乐趣;但却也不是身在天界之中的天人,应算是被放逐出来死后不能善终。 据说,每一个阿修罗死去之时,方圆十里都会有恶臭覆盖,鲜花枯萎,可谓是难看至极。所以他们追求不老容颜的同时,更追求能洗去体内污秽换得死后清净安乐的青隋丹。 虽还没有青隋丹的消息,这妙香扇至少也算是此类翘楚。一时间无数人蠢蠢欲动,显然是都想要得到这个宝贝。 幸好云霜也只是有些感兴趣,却不敢太过张扬,以免吸引婀娜夫人的注意。 叶情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你想要么?” 云霜倒是坦然的很,“若修仙不得,终究不过是一场梦境。有它无它便都是一样,所以我倒是毫无所谓。” 叶情颇为赞叹的说:“我原本说,你要是想要,我便与婀娜夫人争争价格,总归都是非天族的钱。” “你今天倒是好大的胆子啊。”云霜挤兑了一句。 叶情笑了下,却并未回答缘由,转头朝着场中看去。 果不其然,婀娜夫人简直是不遗余力的下大价钱,但让云霜十分好奇的,却是莲火族的一个不断的与婀娜夫人争抢的丑男? 一个如图扇一般的大汉,光是背影已经着实让她恶寒了一下。 她十分想将叶情的面纱揭开洗洗眼睛,奈何她手微微一动,叶情的头便转开,面纱在她手中滑过,没让得逞。 叶情压住她肆意乱动的手,低声喝止,“别闹,此时还不宜露出真面目。” 胡说,有云霜在的话,十有八九都能猜到叶情的身份了吧。他这明显是对自己的容貌自卑有余自信不足啊。 “都敢说让我嫁你,还怕这等场面,忒地胆小。”云霜讥笑了句,叶情隐怒,不忍发作,扭头别开不理对方。 云霜无聊,调戏不得法门,只好转头去看毒蝎心肠母老虎与丑男大汉之间的争夺拉锯战。 毒蝎心肠母老虎说:“喂,我说莲火的犊子,这把扇就孝敬你的姐姐又如何?” 毒蝎心肠母老虎眉眼之间含情脉脉,姿态婀娜万千,在场的所有男人们莫不是眼睛发直的看着这个大美人--若不是她抢了云霜的法宝,并且正穿在自己的身上,或许云霜没那么恨她,还会称赞她此刻的美艳动人。 “婀娜的媚术!”叶情立刻收敛神识,不让自己也与其他人一般被迷了心窍。 丑男大汉却似乎不为其所动,立刻回答:“不,我爹特意交代过,万不能被您占了便宜去,但凡是您想要的,就必须和您抢。” 毒蝎心肠母老虎怒道:“你!……很好,我出三千颗火云珍珠!” 那丑男大汉见势就收,扭头对那老先生说:“三千火云珍珠,当真是大手笔,不愧是非天族代族长,我甘拜下风。” 婀娜似乎因为获得最终的胜利,再度还复洋洋得意的感觉。只有云霜心里大呼快意。那大汉显然根本并不想要这把扇子,与婀娜争,也不过是特意抬高价钱而已,让婀娜拿的价钱比以往要高上数十倍不止。 叶情忽然凑近她说:“今日这场珍宝奇会有一个我们必须拍下的东西。” “什么?”云霜好奇的问。 “既然我们已经来了,这《红莲劫火》的秘籍便由我们自己拿下便可。” “红莲劫火?”云霜咀嚼了一遍,“需要这秘笈有何用处?” “要从业火之源划开两界,必须以此法术为基础。” “那九霄辟神丹会出现么?”云霜实际上最在意的还是这桩事,叶情微微摇头,很是无奈的说:“若是本场未曾出现,不如寻这楼主打听情况。” 叶情当然便是说的这上天楼的楼主,听闻叶情心中有数,云霜便也微微安定下来。 接下来的各类宝贝也是异彩纷呈,也大多落入两族人的囊中,直到老先生吩咐小婢端上来一个小盘,内中掩着上百颗红色的小莲骨,晶莹剔透可爱至极。 老先生的手取出一颗莲骨,展在众人面前,“此为火莲骨,三千业火三千年,三千莲骨三千灭。普莲老祖静守业火之源,于火莲之中采摘出三百火莲骨,便是在下手中这些小东西,三百火莲骨自百年之前,便因各代传人,用之其二,剩余一百火莲骨,于今日珍宝奇会上特呈,请诸位开价。” 一时间,众人静谧下来,居然没有人为此物开价。 有一人在下头窃语道:“这普莲老祖虽则鼎鼎大名,但这火莲骨也并非不可得,为它花费,颇有些不可得。” “是啊。火莲骨不是与我们店街上卖的红菱珠有些像?只是普莲老祖手中之物,便身价倍增,然则实在不需要为此特意拍买。” 就在众人犹豫不决之时,后排忽然响起了一个男人幽幽的声音,“这东西,我要。” 众人讶异之下回头,却看说话之人,头上戴着黑色纱帽,看不见面相如何,而身边,则坐着一个形容娇俏的小女子。 图扇凑到婀娜耳畔,轻声说:“夫人,是叶情公子他们。” 婀娜抬眉,按住他的手回答:“无妨。我早就晓得了。瞧瞧他们要怎么玩。” 老先生问:“这火莲骨,你们打算如何拍买?” 云霜那方,十分干脆的说:“天元丹一枚,可以换么?” 场上顿时一阵喧哗,原因很明显,出手太过大方,丹药在阿修罗界原本少见,此时为了个火莲骨就以天元丹交换,未免惊异万分。 其实云霜除了丹药,已经身无长物,但若按照她此刻身上所有的丹药,把整场珍宝奇会的宝贝都换来也是完全可以的。然而她私底下也与叶情商量过,财不外露,也切不能引起除了婀娜夫人以外的人觊觎,咬死身上只有少许丹药,换一本红莲劫,以及一些云霜自己喜爱的东西,换完为止。 除了婀娜夫人,余人都在猜测这穿着简单的小婢,是哪家主人带出来的。而婀娜夫人更是不可思议的说:“为何她还有宝贝?明明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搜走了。” 图扇同样很是奇怪,“难道是叶情的?” “这个混蛋。”婀娜不疑有他,“极有可能是他那短命的娘留下的。” “算了。这火莲骨也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待珍宝奇会结束,我们私底下与上天楼接触,将那天元丹拿下便是。”图扇建议道,婀娜虽然也觉着太过可惜,但目前也只能这样。 按捺下来怒气,婀娜夫人眼睁睁的瞧着云霜走上来,将一瓶装着天元丹的白色瓷瓶递给老先生,而那些火莲骨也被搜罗一空装进了云霜的口袋。 云霜欣喜的跑了回去。 若说其他她喜欢的宝贝,不是没有,但是这些晶莹剔透的火莲骨,似乎十分对眼缘。毕竟一件宝贝和一百颗火莲骨,数量上亦是不同。她是个善于精打细算的人,若果去了凡间,一颗火莲骨甚至都很有可能很值钱,因为它来自异世,聪明的云霜非常果断的拿下这些大家都不想要的东西,有备无患。 叶情没有云霜想的那么多,但是看见她心情这般好,宠溺的拍着她的肩说:“若是喜欢,我那房里,还有许多阿修罗界的珍品,爹娘留下的,我都偷偷藏起来了。” 云霜竖着大拇指,夸他有远见。 珍宝奇会还在进行。间或也有一些大家都不想要的,但云霜也不再开价拍买,而是静静的等候着九霄辟神丹或者红莲劫火的出现。 只可惜,九霄辟神丹却一直未曾出现,倒是叶情忽然微微一动,对云霜低声说:“来了。” 那老先生的手将盖布轻轻一揭,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他捋着胡须,笑着说:“这样东西,世人皆知。我都不想用太多话来解释,甚至可以说,江湖之上,谁人不争。传闻之中阿修罗王的修行秘笈《红莲劫火》!” 整个奇会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连叶情都有些担心,凭借着一枚火灵丹,能否换得《红莲劫火》。 云霜想要伸手叫买,却被叶情压下。 场中先进行了一轮拍买,有人出钱,有人出宝贝交换,叶情随口叫了个数字:“三万目。” 他叫完之后,图扇低声对婀娜夫人说:“你看,原来他们是想要这本秘籍。” 婀娜颇为鄙视的道:“就凭他们?两个废人,得到秘籍,恐怕也是空梦一场。” 她抬手高喊,“我出四万目。” 其实不论是三万目还是四万目,都是非天族的财产,婀娜便就是不想让叶情他们得逞,方才那火莲骨是个疏漏,她没料到云霜会以天元丹交换,所以这次,就绝对不会让叶情轻易得手。 她喊完后,莲火族的那位大汉开始搅局了,“四万五千目。” 云霜此时有些发懵,她也不晓得该何时插手,只好低声问叶情,“你觉着这管用么?” “没问题。”叶情乘着这两个人继续抬杠的时候与她解释,“有些东西,并非钱可以换来的。因为这上天楼对丹药的管控,使得世间急缺,就比如你身上这颗火灵丹,很有可能便是当世一颗。我们要在一个合适的时间中插入。” 叶情所料其实并无太大差错。方才已经进行了好几轮拍买,有些人虽然有钱,但可能已经没有余力再拍;有些人可能没拍,但秘籍或许无用;也有些人,就想要这秘籍,但不太可能出的起这么高的价钱。 借婀娜夫人抬势之后,让其他人望而却步,他再缓缓举手:“我出一颗火灵丹,本是我娘亲所留遗物,当世只此一粒,再无其他。” 此话过后。一片寂静。 当世只此一粒,威力甚大,如果说方才那颗天元丹,像是小河之中滴入的水滴,激起一阵涟漪;这颗对阿修罗界所有人都极有帮助的火灵丹,不亚于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泛起甚多浪花。 云霜不得不再次竖起大拇指,称赞叶情的策略正确。 叶情此时此刻,说出火灵丹,还有第二个作用。让在场的人,都不敢轻忽这二人。若方才群情涌动的时刻,反而引不起什么注意,这时候,就连莲火族的大汉,都回过头来细细的打量着他们两人。 老先生惊讶万分,他这次就谨慎很多,“你确定?” 叶情轻笑,“自然,今日所来,便是为了这本《红莲劫火》,怎可妄言?” 老先生不得不摇头晃脑,感慨这阿修罗界,每年的珍宝奇会,都不如今年刺激。两个怪人,居然带着举世难寻的丹药。他不得不注意了下坐在后排的这两个人,女孩依旧是天真可爱的模样,仿佛什么事都装不进心中;那戴着黑纱帽的男人,却坐着个轮椅之上。 若说坐着轮椅的人,他似乎也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物存在,但往年也没见他出现,今年却如此踊跃,实在有些奇怪。 老先生将《红莲劫火》搁在云霜手中时候,低声交代了句:“这本秘籍你们得到后,可千万小心。阿修罗界中的人,莫不是贪婪夺抢之辈,若没有完全保护的办法,其实是有些可惜了这火灵丹的。” 云霜微微一愣,有些感激这位老先生的直言不讳。 她也有些犯愁,拿是拿到了这东西,但是……怎么能保证不被那个贱女人抢呢? 很明显,叶情和她叫板已经让她十分不满了,他们两人,拿到东西后要怎样脱逃,要怎么和叶情的暗线接头,都是很大的问题。默默的跑回座位处,云霜将自己的顾虑说完,叶情目光瞬间柔和了下来,“你相信我么?” 云霜很自然的点头,“信。” “相信我就别问那么多,静等这奇会结束。”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旧时记忆两相断 云霜渐渐安稳了下来,眼神颇为复杂的看了眼叶情,迟缓的点了点头。 基本上当这本《红莲劫火》尘埃落定,就已经算是即将结束了,但是就算是叶情和云霜都没有想到,居然出现了第三样宝贝,这宝贝,是整场大会的压轴,是所有在场的人事前都不知晓,甚至可以说,这宝贝,太过贵重,上天楼极有可能便只是拿来展示,完全不做打算,他人可以得手。 一柄雕工精细的刀,缓缓出现在众人眼中。刀柄是用剔透红莲玉镶嵌,华丽的曲线上,镂空的血红色漫布刀身。当那狭长的盖布取下之后,它甚至散发出一阵光芒,如火似烟。 叶情近乎痴迷的说了句:“红莲……天罗斩?” 云霜问:“这是什么兵器,与红莲修罗杖比,哪个更好?” 叶情目不转睛的瞧着那兵器,“红莲天罗斩,就算在阿修罗界,也是个传说中的法宝兵器,世人只闻其名,不见其身。在历史之上,更是怒斩魔三千的传奇法宝,当然,它还有个更加奇妙的作用。” 老先生在上头解释着,叶情在下头说着。 云霜见他似乎十分喜爱,奇怪的问:“什么奇妙的作用。” “世事都有残缺,才有完美,其实得到这本《红莲劫火》的秘籍,也应是可以满足了。我是曾经听闻,这柄红莲天罗斩配合红莲劫火的秘籍,将能发挥最大效用。” 云霜默默的看了眼叶情着迷的盯着那柄神兵的表情,然后转头去看了眼已经近乎疯狂的珍宝奇会现场。 非天族、莲火族,大都死死的盯着这柄兵器。它就像是一个绝世美人,展开了最优美的身体,任世人观赏。 老先生说:“这柄兵器,有人开的起价么?” 他这回不再问开多少价,或者用什么换,而是问,开的起价么。 除了上天楼,谁敢得这柄惊世神兵,谁敢!? 喧闹过后,终归平静,诸人面面相觑,此时的场中,又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子声音:“我出的起。” 在场的人莫不是惊诧至极的看向本已经引起数起波澜的叶情云霜二人。但这一回不但是众人惊诧,就连叶情,也不可思议的按住云霜的手,低喝道:“你在说什么?” 云霜瞧了他一眼,又看向那柄红莲天罗斩,很无所谓的说:“你不是想要么?” 叶情蹙眉说道:“这把红莲天罗斩,人人想要,也并非我一个人而已。” “可是在场众人,只有你一个人的心情我会在乎啊。”穿过黑纱,叶情的表情依旧是不敢相信,甚至是动容。 云霜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有好东西,随即秘密低语道:“放心,我还有压箱底的宝贝。” 她豁然起身,光明正大的迎向了在场诸人。就算婀娜夫人目射阴光,就算他人都有贪婪的表情,云霜已然不怕,总归方才那本《红莲劫火》早就引起来了众人的觊觎,不怕再多一把兵器。 老先生问:“姑娘,我也想知道,你到底能否开的起价格。” 云霜说:“我以为,对阿修罗界的人来说,我手头上的这样东西,应该是值得的。原本价格,也是你我之间衡量,能否交换,却并非我一家之言。” 老先生颇为赞赏的颔首,“也是,请姑娘亮价。” 云霜清了清嗓子,不理会叶情拉扯自己的衣袖,“我有一枚丹药,与青隋丹的功效相差无几,只是名号不同而已。” 一石激起千层浪。 青隋丹,是何等珍贵的药,可以说阿修罗众梦寐以求的,便是这等好物。所以当云霜说出青隋丹三字时候,就连婀娜夫人都在咬牙说道:“怎么还有丹药?还是……青隋丹?!” 图扇奇怪的问:“不是说已经将所有的宝物都截下来了么,这是为何?” 婀娜夫人冷笑一声:“没关系,任她去换,等大会结束,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的。” 老先生捋捋胡须,笑道:“姑娘说来简单,这青隋丹,又岂是随意可以炼制,你先取出,由我方派人评断才可。” 云霜点了点头,单掌化出个瓷瓶,紫玉装点,十分好看。老先生派了小婢走到云霜身边,用托盘取走,送到了台上。 老先生先是轻轻闻了闻,而后将丹药倒入手中,滴溜溜的一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贪婪、艳羡、希冀,无不聚在了老先生一人身上。 正如大家所想,红莲天罗斩固然是神兵利器,但青隋丹却是毕生追求。原本他们也都没想到,会有青隋丹出现在珍宝奇会上,而更没有料得,会是这样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拿出的丹药,号称有青隋丹的功效。 老先生又寻来几人,四个人围在台上,窃窃私语好半天,终于得出了结论。 余人退下,老先生感慨说:“果然,这枚丹药,应是……” 他话不说全,却点头应许,将红莲天罗斩捧到了手中,缓缓上前,步到云霜面前,“这宝贝,现在是你的了。” 云霜欢喜的接下,毫不犹豫的送到叶情手中,笑道:“你瞧,我就说了,我出的起价格吧。” 叶情颇有些哭笑不得,却又有点感动于心。世人谁不有所贪恋,却只有这云霜,竟然肯为了他一句喜欢而付出良多,不求回报。 老先生低声道:“姑娘,不知你会后可有时间,我们副楼主,想要与你一见。” 云霜看了眼叶情,犹豫了下说:“可能不成,我们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乘着大会没有宣布结束,提前离开,寻机逃走,恐怕是最好的决定。云霜立马拒绝了老先生的邀请,却没料想,身前传来最令人讨厌的妖艳声音,“叶情公子今日收获颇丰啊,只是这公子在外时间这么久,会否身体不适。来人,送叶情公子与云霜姑娘回家。” 数人从后包抄,顿时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云霜暗道一声糟了。居然被婀娜夫人提前发现他们的意图,抢占了先机。 叶情静坐在轮椅上,好半天没有说话。一瞬即发的时候,他忽然轻叹口气,“婀娜夫人所言甚是,只不过云霜姑娘从莲火族而来,在我们这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客人,也该回去了。是么?” 他的问题是问云霜的,但他目光所向,却是莲火族的那位汉子。 那汉子微微一愣,未及反应,云霜就张大了眼睛看向叶情,“你……” 你不是答应了和我一起走的么? 你不是当初应允了要我带你离开的么? 打从进入这上天楼的时候,难不成叶情心里,就已经计较好了,不论婀娜如何发难,他都要让莲火族的暗子,送她离开? “这不成。”云霜斩钉截铁,恨恨的说:“要走一起走,我不会放你一个人回那里。” 叶情抬眸,揭开头上黑纱帽,诸人都发出了甚是鄙夷的声音。 “好丑啊……” “想不到果然,这非天族的族长之子,还真是……” “是啊,为什么这姑娘,非要跟着这人呢?” “有钱?没见红莲天罗斩都到手了么?” 众人的闲言碎语丝毫没有牵动叶情的表情,他淡淡的看着云霜,伸手轻轻拉过她,柔声道:“云霜乖,与莲火族的兄弟们回去,你在我这里做客时间已经够久了,是吧?” 莲火族的那个大汉总算是反应过来,连声接道:“对没错,婀娜夫人,你自管拦你们家的公子,何必阻我们云霜姑娘的去路,若是在这里开战,可别怪我们莲火族不客气。” 一群莲火族的人,再度从后包抄,拦在非天族婀娜夫人等人的后方,形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势,一时间,反倒越发僵持。 婀娜夫人狠狠的道:“她那里是你们莲火族的人,你在胡说什么?” 大汉道:“就算不是莲火族,也并非你非天族的,在这上天楼,哪里有你飞扬跋扈的份?” “她是我们叶情公子的客人,又为何不是我们的人?”婀娜继续骂道。 大汉冷笑:“既然如此,叶情公子也说了她是我们莲火族的人,你还待有什么话讲?” 婀娜咬牙,绯红满面,显然是被气的。 可是云霜却非常清楚,如果就此刻分手,叶情回去一定会受尽折磨。她做不到视而不见,更做不到独自离开。 叶情啊叶情……你为什么就那么傻…… 她叹了口气,坚定的摇头,“你不走,我便不走。” 叶情变了脸色,“你。” “你都说了让我嫁你,又怎么能分隔两地,你去哪里,我自然要去哪里。”云霜深吸了口气,扭头对那大汉说道:“叶情公子如今是我夫家,我不能走。” 大概没人能相信,有人愿意嫁给叶情。他残废、丑陋,还不得势。可云霜去紧紧揪在叶情的轮椅背后,死活不肯挪步。 就在众人围观这场好戏如何落幕的时候,那老先生大喝一声,震颤全场,“你们是否都忘记了我们森若道的规矩?此地不可开战,此时必须讲和,否则,森若道里,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婀娜与那大汉都变了脸色。 老先生接着说:“你们都走吧,这对小夫妻,就留在我们上天楼,我看你们,有谁敢动她一根汗毛?” 图扇扶住婀娜气的发抖的娇躯,就看这蛇蝎女人,冷笑着说:“既然如此,一旦他们离开上天楼,离开森若道,你们也不能干涉我们的行动。” 老先生气定神闲的负手而立,“那是自然。” 婀娜狠狠的盯着叶情与云霜,终于怒道:“我们走。” 非天族的人,瞬间撤离上天楼。这时莲火族的大汉也踱步而来,低声对叶情说:“你们一切小心,若是能避开婀娜的攻击,我们接应上,还是有办法的。” 叶情点了点头,苦笑说:“谢谢扶笏大哥。” 莲火族的人在这个名叫扶笏的率领下,纷纷离开。而老先生再度低声说道:“云霜姑娘,我们副楼主有请。” 云霜迟疑的看了眼叶情。 叶情柔声道:“你去吧。上天楼在阿修罗界一向是声誉极好,我在这里等你。” 云霜点了点头,“你多加小心。” 她跟着老先生离开中庭,朝着后院的一座小楼走去。 而叶情用手轻轻的抚着这柄红莲天罗斩,再扶着轮椅咬牙站起身来,“云霜啊……这一辈子,我叶情都不会忘记今日你所赐的一切。” 云霜完全不知叶情已经决意用死护住自己的心情,她很是惴惴不安的看着面前的幽深小楼。九曲回廊,颇有江南古楼的风情。 她连续问了老先生很多问题,但都被以四两拨千斤的方法,一一回答,却又是什么都没有回答:“无妨,你问的这些,我们副楼主,都能与你说。” 云霜无奈,只好咬唇应下,随着老先生上了二楼,立在一个门前。 “我们副楼主便在其中,云霜姑娘请进。” 云霜缓缓推开了门,却异常讶异的张大了嘴巴,眼前这黑色孤影,不是苏临水是谁? 这标志性的厚重黑袍,这周身的抑郁气场,这映照在斜阳之中的俊美面容,哪一点不是在告诉她一件事实,这个让她异常纠结又分外气愤的苏临水,来到了阿修罗界。 老先生在后头低声说:“二位慢聊,老朽先去忙了。” 苏临水缓缓转身,眉宇之间似有愁纹掠过,他轻叹,“云霜,你进来说话。” 云霜站在门口,看着已经似乎恢复完全的苏临水站在自己的面前,他虽还是着着黑色的袍服,却不再是以前那般灰败的模样,他的元神回来了? 云霜在那一瞬间,几乎不敢相信,冲进去问:“你没事了?” 苏临水转身,“或许。” 或许?云霜脑子里尽是疑问,“墨离把元神还你了么?” “对,因为他说你在这里有麻烦,让我先进来找你。” 云霜顿时舒了口气,她和叶情实则到现在亦是进展不错,但有了苏临水,肯定助力更大。 她已经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因为云霜寻珠被夺前,最后送去的那句话,墨离肯定她在修罗道里遇见了危险。而他那时琉璃天罪箭的箭伤并未痊愈,更别说他也没有进入修罗道的办法。 所以墨离只能选择让苏临水去,可是傀儡时候的苏临水只能受到他的操控,他也并不知道如何进入修罗道。墨离选择将苏临水的元神送回去,并还回了他部分修为,让他进来救云霜。 云霜陡然间说:“你让我冷静一下。” 她飞快的冲出房间,站在走廊上吹了好一会的风。 苏临水对墨离的作用到底有多大,她非常清楚,可今天为了自己,墨离居然放了苏临水,这一刻莫说她不相信,但确实已经发生:苏临水居然因为她的原因恢复了自由,如此想着她更觉着十足荒谬。 深吸了口气,云霜又退了回去到房中,泪眼盈眶,“方才那老先生说你是副楼主?” 苏临水这次再度皱了眉,微微颔首。 “那九霄辟神丹……” 云霜刚要问,苏临水便回答了她:“修罗道没有这个丹药。” “可……” “修罗道没有,云霜。” 苏临水直视着云霜的眸子,他第一次喊出了她的名字,云霜渐渐含出了苦笑,几乎就在瞬间,猜到这是苏临水临时想出的连环计策,墨离中了箭,但九霄辟神丹这种东西根本是没有的,更别说在这修罗道。 可苏临水偏偏要编出这样的话,却又让人无法怀疑,因为琉璃天罪箭的确是在这修罗道中取得的法器。 苏临水也在赌,赌墨离对云霜的关心,会否放他的傀儡苏临水安全的进入到修罗道中。 苏临水赌成功了,他居然成功的到达修罗道,并且见到云霜。 可是,云霜要找的九霄辟神丹却没有,她要如何救墨离? 不由自主的,眼泪便滚滚落下,云霜颤抖着问:“那师傅呢,师傅的伤……” 苏临水亦是同样的苦笑,“你如今心中全都是墨离了。” 云霜身子微微晃动了下,“这与心中是谁无关,我承诺了他会来此寻找解药。” 苏临水见云霜不肯到自己身边,只好单手一挥,劲风席卷而过,将她破空抓到窗边。 云霜身子一歪,站立不稳,被苏临水一把拉住手,带到身前。 苏临水的手指搭在她的腕上,眉眼一凛,“你的修为呢?怎么全部没了?” 云霜边哭边回道:“被婀娜那个贱人废了。” 苏临水再度蹙了眉头,“不妙,你体内璇玑正是运转时间,废去墨离修为,又如何能压制摇光之力?” “我不要你管!”云霜狠狠的道:“我与叶情自有办法离开。” 苏临水声音软了下来,颇为复杂的看着面前的云霜,不由叹道:“是,我有诸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云霜当然明白,她就是有时候太明白反而焦躁。 苏临水此举其实也没有错,他已经变成自己痛恨的魔那么久,他急需解脱。而一旦有了机会他定是不肯放过,哪怕是自己承诺过要救他,那也不及自己这遭棋走的快。 虽然和苏临水相识的时间还不如墨离,可她一直站在白嫣的角度去看苏临水,只觉着此人心怀天下,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忠勇之士,他肯为了天下福祉而放弃自己的幸福,是应该去尊敬的男子。她在密室里读过弟子们写苏临水的那些卷宗,在桃花孤岛的幻境看他与白嫣的故事,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苏临水了。 可当他此时站在自己的面前,云霜却发现,自己还是对他的认知太少。 他居然只是因为那一个小小局面的改变,而瞬间通盘改变。 如今他站在自己的面前,可墨离还躺在竹屋之内,等着她回去。 云霜倔强的说了句:“我答允了他,要救他。” 苏临水坐在房中的花梨木的大椅上,“你也答允了我,要救我。可是云霜,你自己很清楚墨离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何偏偏执迷不悟。” 云霜沉默了许久,最后告诉了他自己的答案:“因为对我来说,你是不负天下,惟负白嫣;而他却是负了天下,不负云霜。他纵然骗过我,但他最后却也让你到了这里。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为何要这般做。” 云霜的手中是苏临水的那张素笺,上面的铁画银钩令苏临水的双眸陡然灰暗了下来。 云霜说:“他应该很清楚放你到这里与我会面的风险,因为我极有可能甚至再不管他。” 白嫣与苏临水之间的感情,墨离应该非常清楚,但他却还是选择了最差也风险最大的那个方法,墨离同样也是在进行一场豪赌。 苏临水看着那张素笺,最终还是道:“你说的对。苏临水不是个好人。对白嫣是,对云霜亦是……” 云霜扭头,“你松手,我不想与你说话。” 苏临水方才发觉自己的手还搭在她的腕上,云霜收回手来,面色有些僵硬的道:“既然九霄辟神丹不是治伤的药,我便再去找。不需要你救,你要离开的话随时离开便是。” 如今的云霜,身上穿的是修罗道低贱女子所着的白色,转过头来却让苏临水一时有了错觉,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白嫣巧笑嫣然的立在桥边的背影,倏然抓住了她。 青石桥上梨花白,淡香回雪素手纤。 墨荷色的油纸伞下的盈盈一笑,恰似这江南小镇的烟雨灵秀动人。 这世间再找不到一个白嫣,无论他走到何处,回头看见的永远是她的身影。 苏临水在她的手上一搭,“你如今毫无修为,那男子也是残疾,要离开修罗道太难,更遑论出了这上天楼,非天族的人怕是也要找你们麻烦。” 云霜没有动,她知道苏临水所说是事实。 紧紧的闭了下眼睛,云霜豁然间转头,“与我说说你与墨离之间的事吧。” 苏临水的事情已经基本清晰,可墨离还是那么模糊。 若说他是真正的大恶人,云霜始终觉着似墨离那般的人,应是有苦衷。真正丧心病狂的魔,是不会对自己这般温柔。他与苏临水之间正邪相争已经数百年,按理应也是墨离赢得最后的结果,那就是把苏临水炼化成了血魔。可为何正道的卷宗上却说,是正道获得了胜利,只是失去了一位英才苏临水。 “有些事让我自己去雾里看花的寻找答案,为何不肯说与我听呢?”云霜淡淡的道,坐回到了苏临水身边,就在那刹那,她决定要再好好看看苏临水这个人。 这一辈子她和苏临水的相遇并不快活,甚至说给她带来极大的阴影,这之后无论如何怜悯如何得知真相,却始终错过了那么一步。 错一步则错过太多。 云霜曾经想过,若自己的记忆未曾被墨离抹去,可能第一次撞到血魔的时候她就会有感觉,慢慢的唤起的或许也是白嫣对苏临水的爱。可谁知道呢,哪怕是她至今也觉着白嫣对他,亦是爱极恨极。 让她用不动波澜的心去触碰苏临水自是不可能,可她却也觉着要谢谢当初墨离替她抹去记忆的决定,他说的对,那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可已然知道了这么多,她还是决定记起,用自己的心记起,再用自己的心放下。 苏临水苦笑着说:“墨离,你便一点也想不起来么。” “什么?”云霜恍惚的摇了摇头。 苏临水静静的看了眼云霜的侧脸,从何说起,从哪里说起都是苏临水需要去考虑的,只是当他触及到云霜的面容后,到底是想起了白嫣最后的归路,心微微刺痛了下,便也如实说了出来。 当初白嫣上了天庭,误打误撞的就做了凌海仙君的治下小仙,有日在园子里职司时候就撞见了凌海仙君。仙君见她天性纯朴又性情执着,兼之有一身不俗的修为,更是赞叹她手中把玩的那枚璇玑的天工造化。 凌海仙君与白嫣相处时间越长,便越是喜爱这个清淡如菊眉目如画的女子。所以他特特与天君禀告,希望可以让白嫣升为仙子,这样便可以向白嫣提出仙侣结伴的事情。凌海仙君本是天君的小舅舅,所以此事便也没有那么难,只要白嫣将青龙镇的那只小龙带回天界来便可。 可是白嫣一去凡间二十年,非但在人间结了情缘,更是私自将青龙借给凡人,最为严重的,自然便是于天华山上开启璇玑法阵,造成无数人的命数被更改,地府一状告到天界,天界盛怒。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白嫣走了不过二十日,却作出如此轰动之事,当她被拿回天上的时候,却咬死不肯承认错误,甚至顶撞说天界享人间烟火,却无视人间疾苦。 天君无奈之余便也只能对她施了重罚。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劫,血流如注的白嫣被凌海仙君抱去了她被罚之地。天君看在小舅舅的面子上,还是给白嫣一个名号:摇光仙子。只是她要在那桃花孤岛上,度过漫漫流年,以作赎罪。 而凌海仙君在守到白嫣醒来,便说,只要她与他结为仙侣,他便有理由带她走。 但是白嫣不肯,她要等苏临水飞升。 此后五百年的时光,凌海仙君偶有路过,还是会问,你想好了么。 白嫣摇头,她继续等,要继续等下去。直到天地间一声惊雷,那个女子从此后香消玉殒,只留下一件红衣和一个碧镯。 后,凌海仙君一念成魔,便自离开天界,直下九幽,并一举成为魔君墨离。 云霜瞠目结舌的听着,她便是如何都想不到,墨离就是凌海仙君。只是她双手紧紧的捏着自己的椅背,转头问苏临水:“可你明知道,这般说下来,我便只会更恨你。” 与苏临水相比,墨离在其中体现的更多,为痴情,而苏临水则是负心。除此之外,再听不出其他内容。 可到底苏临水也仅仅是摇了摇头,却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墨离入世之后便一直与中原正道为敌,亦是与苏临水始终过不去。他恐怕是痛恨苏临水对白嫣所做的事情,更认为是他毁掉了白嫣。 苏临水于数处结阵,后以自身诱墨离出现,在观音山彻底封印了墨离,试图将他彻底封印。但是中途出了点小失误,墨离同时控制住苏临水,使得苏临水功亏一篑,被折磨炼化成了傀儡,元神亦是被操控到了墨离手中。 “所以你的意思是……”云霜喃喃着:“实际上墨离连观音山也是出不去的,因为他被关在了其中。” “没错。但我的失算便在于自己的措手不及,所以变成了血魔替他做了很多的坏事。”苏临水颇为懊恼的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已经沾满了鲜血。 云霜陷入了沉默之中,苏临水说完后倒是松了口气,“也罢,倒是给了你更多的理由救他。” 眼底出现了个红色的瓷瓶,上面绘着金色的花朵,云霜意外的看向苏临水。 “云霜……”苏临水轻唤了声,却也叹了口气,“琉璃天罪箭的伤药。” “真的?没骗我?”云霜笑了,伸手接过。 苏临水心口钝痛,当真似被刀子划了一下那般疼,白嫣从来都是不问因由的相信,现在他却在一步步毁掉云霜对自己的信任。 原本实不该利用她获得自由,可当时也不过是赌了一把,哪里晓得却成了真,却还是再一步的加深了彼此之间的误会。错一步步步错,当年初犯下的致命错误便是做了个错误选择,所以苏临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二人之间的沟壑越大。 只是云霜也仅仅是这般说,但心情却也好了许多,毕竟自己承诺过的事情不再是个白费,那么她也不枉来到修罗道一场,而且还结识了叶情。 说到叶情,她倒是挂念起来求苏临水一件事。 “你能帮我个忙么?”云霜略有点不好意思的转头开口。 苏临水正低头沉思,豁然间抬头后,“好,你说。” “非天族族长之子,也就是叶情,我想请你帮忙替他看下他的腿。” 如果叶情的腿治好后,想来应该更容易离开这里,云霜务必想将此行变得圆满一些,不至于怠慢任何一处。 云霜倒是忽略了一点。 苏临水好歹也算一代宗师,天纵英才。他这一辈子,只栽在墨离一人手上,虽然两个人目前都不太好过。 叶情被老先生送上二楼,见到了苏临水。云霜正十分乖巧的站在他旁边,而据她所说,这位苏临水,若是在他们所在的凡间,是为天人之姿,人间难得。 “这位便是你师傅?”叶情好奇的问。 云霜尴尬了些,便也点头说:“算是吧。” 叶情真是没想到,上天楼的副楼主,居然会是云霜的师傅,而这师傅,若搁在阿修罗界,也算是丑人一枚,这让叶情对人界越来越有兴致,甚至不自觉的摸了下自己的脸,难怪云霜与叶槿娘亲,这些个从凡间来的女子,原来都是这般审美。 苏临水上前去搭叶情的腕,忽然意外的说:“你已经用天元丹替他理气调元?” 云霜颔首。 苏临水让老先生将叶情扶到床边,自己盘腿坐下到他背后,“我替你将体内丹珠冰火两气理顺,再一个时辰,应就可以康复。” 云霜与叶情都是喜出望外。想不到别人看着难上加难的事情,到了苏临水这里,却意外的简单,不过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呐。 苏临水对云霜交代了一句,“你与老先生在一旁喝茶,不要骚扰我二人。” 然后她与老先生坐到了一边,老先生间或问了她那层出不穷的奇怪丹药是从哪里来的,云霜想了想,淡定喝茶,淡定的笑,“我师傅既然是上天楼的副楼主,又有什么是不能有的。” 老先生慨叹,“也是,副楼主虽长久不露面,但想来也是福缘广袤的人。” 苏临水已然开始运功,两位美公子一前一后,一白一黑,场面十分刺激动人。 云霜虽表面上是在淡定的喝茶,但瞥了眼床上的苏临水和叶情,再想到正在幻境中候着她的墨离,不由自主的长舒了口气。 老先生问:“姑娘,怎么了?” 云霜摇头回答“无妨”,可亦是觉着人生当真是错综复杂到让人无言以对。 若苏临水这等上辈子的情人,却也肝肠寸断的存在,最后不得不可惜结束;若叶情这位也算是她无意中惹下的桃花,可又不能弃置不管,好歹还得带到凡间让他去找自己的娘亲;又若墨离这人,却是她自己心中的一道难过的坎。 原来墨离当真是为了白嫣才变成如今这般,这让云霜再没有原意抛下墨离的心思。 但眼前这二位,她又要如何解决呢…… 忽然,她的手微微一僵,额上冒出了点点汗珠。 老先生见她忽然不说话了,好奇的问:“云霜姑娘你怎么了?” 云霜不能回答,因为此刻腹中好疼,疼到翻江倒海不能言语,她只好摇头示意。 老先生奇怪的很,方才还兴致盎然,怎么顷刻就露出了一脸苦相,只好走到她的面前,用手挥了一挥,“云霜姑娘,你当真没事?” 云霜无奈,又点了点头。 痛啊。痛到断肠啊。但又不敢声张,怕影响了苏临水与叶情的进展,无奈额上冷汗不停的下滑,渐渐浸湿前心后背,明眼一看就是非常有事。 老先生开始焦虑了,那边厢苏临水低喝一声:“不好,她体内璇玑威能发作,若是没有修为压制,将会使她体裂而亡。” 云霜吓的牙齿都在打颤。何为体裂而亡,她连想都不敢想象。 苏临水左手不动,右手用力一振,一股轻灵之气瞬间从床畔引至云霜体内。 老先生鞠了个躬,转身朝门外走去看顾三人。此刻苏临水以一人之力,同时为两人医治,叶情丹珠冰火交加,正是危急时刻不可撤手;云霜璇玑忽然发作,需用修为强行压制。 苏临水深吸一口气,临危不乱,此时此刻顿显大家风范,“云霜,速速取出《红莲劫火》的秘籍。” 云霜在苏临水的修为压制下,立刻清醒过来,摸摸索索的在怀中取出红莲劫火,下意识翻开,问:“然、然后?” “笨。学啊。”苏临水叹气,“此刻璇玑正是饥渴时候,此时不学更待何时?” 云霜慌忙翻开,忍痛看了下去。 苏临水所说不错,这《红莲劫火》正适合她火性体质入门。往日墨离与苏临水所教虽然繁杂,但始终不够系统,这本秘籍,正是由浅入深,十分得宜。 无奈,云霜先硬着头皮修习下去。 老先生在房间外守了三日三夜,也听下人说,森若道外聚集了非天族与莲火族的两族对峙人马,势必要抓到云霜叶情二人,夺取丹药与法宝。 “轰——”,房间内正是气流撞击墙壁的声音,不绝于耳。 老先生下意识回身,豁然推开门,却看叶情倒卧在床上,苏临水扶在床畔面色苍白,而云霜满面红光的站起,冲向床边,“苏……苏临水,你没事吧?” 苏临水双目一晕,眼前似是旧人闯来的身影。 梨花白,烟雨镇。 “许了什么愿望?” “不告诉你。”只是她眉眼浅笑后,却还是偷偷的伏在他耳畔说:“我想做个凡人,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苏临水微微摆手,从怀中取出一枚丹丸放入口中,吞咽而下后,苦涩上涌。墨离取走的修为幸而还了一部分给他,否则这次简直是险之又险。方才的旧日画面再度让严重虚脱的苏临水陷入了恍惚之中,就仿佛这突然间出现的白衣女子俨然化作了白嫣。 对,就是他的白嫣,那个总是低眉浅笑,温婉动人的妻。 这时老先生走了过来,与云霜说:“你与我先将副楼主送到旁边客房休息吧。” 云霜点了点头,却看苏临水总是处于神情模糊的状态,不觉略微有些担心的低声问老先生:“先生,他没事吧?” 老先生摇了摇头,“副楼主既然敢那样做,便是有相对把握的,只是这一回,险上又险,幸亏有副楼主急中生智,体内真元丰沛,恐怕都救不回你。” “我知道。”云霜与老先生将苏临水扶到床上躺下,老先生自去楼下忙碌。 苏临水真好看。 眉目如画,清俊出尘。 云霜再没见过,比苏临水还要美的男子。他的出众,在于眉宇之间的仙渺,在于周身上下的风骨。褪去了血魔那浑身血气后的男人,又多了几分孤高。与苏临水相比,墨离多了硬朗俊雅,也还有凉薄疏离。 云霜微微叹了口气,刚要起身,手腕却被轻轻拉住,苏临水缓缓睁开眼来,分外虚弱的说:“白嫣,别走。” 云霜再度微微一愣,赫然被猛然一拉,整个身子朝下跌去,紧紧的贴在苏临水的身上。他此时没什么劲,云霜却一点也不敢动弹,只好憋红了脸,挣扎了下说:“你认错人了,我是云霜。” “我骗不了自己,你便是白嫣。”苏临水不肯放她。 “我真的是云霜。”云霜见苏临水瞧着自己的眼神,简直一片迷茫,便有些担忧的重申了遍。 苏临水不理她这句话,自顾自的搂着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让你伤心透骨,我知道你最想要一场大婚,可我偏偏不说此事,让你跟的二十年受尽了委屈。” 云霜一时愣住,忽然间狠狠的揪住对方的衣襟,最后看他这般模样便又缓缓松开,“我只问你一件事,五百年的时间,你去了哪里。” 她问过好几次,但苏临水没有回答她。 此时他不知不觉中将她当作白嫣,显是已经糊涂,而苏临水终究还是缓缓启唇,眉宇之间甚是痛苦的神色,“任我在凡间可以纵横驰骋,到了天界却处处窒碍。想去孤岛,可天界无边无际,无论如何我法力都不足以找到你的存在,我用了几百年的时间,便是闭关修炼,为了能去孤岛。” 云霜怔住,她未曾想到到了天界的苏临水,原来是发现了自己的渺小。 她一把揪住苏临水的衣襟,凉声说:“那……那你明知道白嫣其实最想与你在一起,却为何让她去与别的男人。你去凡间之前,为何就不想想白嫣的心情?” “对不起,那时候的我只想着为了天下,必须放弃私情。”苏临水一声长叹,“所以是我对不住你。” 云霜停住了动作,眼泪扑啦啦的向下落,落在苏临水的襟口。 她替白嫣痛,痛不欲生。原来苏临水真的是因为天下苍生放弃了她,哪怕是有天大的理由,终究在这一条路上选择了不要白嫣。 苏临水神思更加混乱,只手轻轻覆在云霜发间,说:“你死去的时候,我心如死灰,却心念着或许可以来生再见,所以布下弥天大阵,妄图与墨离同归于尽。然而,然而此生见了又能如何,我一入魔,你喜欢上墨离,原来我们之间,已经再无相续可能。” 云霜深呼吸,深深呼吸。 痛。好痛。 明明不是自己,却恍若自己。 明明扮演他人,却分明入戏。 明明此刻不真,却心海翻腾。 话音突收。苏临水那软凉的唇瓣缓缓贴在她的唇上。 缓慢的柔和的,好似苏临水的性情,那唇间的气息,哪里是一个血魔所应有的感觉。没有血气,没有强迫。方才那一场戏,演到最后,连自己也是陷了进去。唇齿间的交流越发升温,苏临水口中轻轻的溢出一字,恰如叹息,恍若呻吟。 动作逐渐加重,舌尖的纠缠不再缓慢如温水,一下子烧沸了般激烈,苏临水的舌重重的在云霜口中扫过,扰的她被动不堪,软绵无力。 当是时,房门豁然打开,叶情持刀立于门外,冷森的盯着床上的二人。 因这房门声响,云霜脑中断掉的弦再度搭起,发出一声尖叫,推开苏临水的身体。推开苏临水的身体。 瞳眸之中惊疑的神色闪过,苏临水俊美的面上瞬间袭上了一层薄红,扶额说道:“糟了……” 虽然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但显然方才他糊里糊涂的和云霜说了什么。 就算是苏临水与云霜这两个当事人,也知晓方才那场情动,皆是意外。一个是大脑不清醒,一个是心海被占据。而此时此刻,方觉尴尬。 苏临水瞥了眼尚自发怔的云霜,上前探问:“你没事吧?” 云霜吓的猛力挥开他的手,生硬的说:“我没事!” 她慌张的爬下床,衣裳不整的朝着外头跑去,与叶情擦肩而过时候,感觉到这位公子身上,何止是怒气冲天,还有醋意翻滚。 真是要了亲命了。 云霜从二楼之上,轻轻一点足尖,便落在了上天楼的花园当中,凉风吹过,她才感觉到有些微的回转。 虽然这三天时间,借苏临水的帮助,她学会了红莲劫火这本秘籍中的功法,也借机压制住璇玑的反弹,并成功还得生机。 但是,此时此刻的进展,却并非她心中所能预计的变化。云霜只是没想到,哪怕白嫣恨极了苏临水,可到底也是爱极。所以当苏临水情感外露之时,她的心绪波动简直无法想象,一时间竟然连她也有点迷茫。如今最大的麻烦,却变成她之后要如何与叶情和苏临水相处。 就在她气喘吁吁的任冷风吹的脑子越发的清醒,一件外套缓缓覆在她的肩上。 云霜下意识回头,却看叶情已然站在自己的面前,其身修长,其颜如玉,依旧是一个翩翩佳公子。他面色有些不安,“你……” 云霜慌忙取出《红莲劫火》的秘籍,塞到他的手中,“你速度去学会这门功法,之后我们逃出生天,说不定还要借你的红莲天罗斩的威能。” 叶情接过秘籍,满目的复杂。大约应是沉思良久,又或者是挣扎了相当长的时间,凉风飕飕而过,他一字一句的说:“我思来想去,已是能淡然接受,不论你喜欢的是谁,我也会不离不弃,守在你的身边。” 云霜无语凝噎,对着冷风抽气。 叶情接着说:“原来却是不知,你在凡间已有所爱,否则我绝对不会轻易交心,如此看来……这颗心交出去后,怕是怎么都收不回来。” 云霜慌乱的转过身来,与其对视,“叶情,你的腿好了?” 她想要岔开话题,他却是坚持己见。 “云霜啊……方才……你可晓得我瞧见那幕的感受。” 云霜狠狠的揪住他的衣裳,咬牙说道:“方才的事,切莫再提,纯属意外好么?” “意外?”叶情讶异。 云霜痛心疾首,“真的,你相信我。在多日之前,我们还不算感情深厚的哪一种。” 所以这才是冤孽啊。谁晓得会发生苏临水脱力过多,大脑不清醒,而她也跟着犯傻,频出意外的这种事情。 叶情似乎欢喜起来,露出了些许笑容,“那你在凡间可有所爱之人?” 云霜顿时愣住,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却是墨离的身影,只是目光及处,裹着黑袍的苏临水正站在二楼,似一尊雕像,纹丝不动。眸光与他对撞,顿时酥麻周身,像雷电一般,贯穿身体。 云霜脸上已是快落下女儿家的珍珠泪,天呐,还是杀了她吧,这么狗血的剧情,她快要撑不下去啦。 就在此时,苏临水却也从楼上步下,对叶情说:“叶公子你还是抓紧时间闭关修习红莲劫火为要。” 叶情一见是苏临水,如临大敌,说话都生硬了许多,“我何时修习,也与你无关。” 苏临水轻笑,“叶公子当真忘事,你与云霜的命方才可都是我救回来的。” 叶情愣住,很显然,苏临水所说的确是实在话,他虽因方才那事,对苏临水多怀敌意,但也不能因此忘记这种功德,无奈之下,看向云霜,大概是想等她的发话。 云霜将手从一朵花上挪回,支支吾吾的说:“你先去吧,时间不多。” 叶情握拳,冷静,沉下气来,“好,我即刻便去闭关,你多加小心。” 在苏临水面上轻扫一眼,叶情转身朝二楼而去,又将空旷的花园留给分外尴尬的云霜与苏临水两人。 云霜静谧不动,侧转身来不敢看对方。 苏临水轻叹一声,唤道:“云霜……” 云霜后背上,居然在冷风中,微微渗汗,好难过,她真的在为白嫣难过,只是也清楚身后的男人怕是有了悔意,所以他才在白嫣死后,想与入了魔的墨离同归于尽。 兵行险招,终功亏一篑。三个人,从此陌路。 白嫣散尽修为,最终轮回转世,成了她最想做的凡人,只可惜遭逢颠沛流离的乱世。 墨离一念成魔,化作九幽魔君,可惜棋逢对手,竟然与苏临水堪堪打平,最后还被封在了观音山中。 苏临水再度入世,不慎变成血魔,性情更是因为这常年的血魔生涯有了转变,不再是以前那个时常泛着和煦笑容的正道统领,时而泛着阴郁沉默的气息。 光阴静止,风也似停。恍若故去时光。 也曾执手欢笑,策马同游;也曾杨柳岸旁,赏月观花;也曾试剑台上,拼出高下。 这一切,都在乱世之中,烟消云散。划破的终止,是为了天下苍生的执念,是为了甘愿献祭的牺牲。心念不再,江湖不见。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需承受今日之后果。 “云霜。”苏临水打破宁静,无奈说道:“以后白嫣之事,你我无需再提。” 云霜猛然转身怒道:“我从来都不是白嫣,也不愿意再想起那些事情,是你自己提,自己陷在过去出不来。如今唯有你一人,始终固执着过去而已。” 说完之后,她深深的喘着气,手中一掌劈下,风过不息,吹起长袖舞动,只是二人之间已经多了一条沟壑,云霜冷冷的说:“白嫣与你之间的情感,早该了断,今日说清那是最好。” 单手一直在拼命的颤抖着,她无法忽视苏临水眸中的痛苦,也无法不理自己心口狂颤的绝望。只是话已出口,换来一片沉寂,唯有烟尘飞起,如散落在世间的记忆,随风远去。 苏临水问:“是非天族的婀娜夫人夺了你的衣服?” 云霜愣了下,“是,那可恨的女人。” 苏临水应了声,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你随我来。” 云霜轻叹了口气,到底这些事情该先放一放,以正经之事为主。 他所行方向,是这后院小二楼的角落仓房,苏临水走的不紧不慢,云霜着紧跟上。 走到仓门前头的时候,苏临水忽然站定,问:“你可晓得为何在这阿修罗界,即便这些人杀夺成性,上天楼人丁稀少,却没有人敢进入此地,盗宝抢杀?” 云霜其实早就在奇怪了,依着婀娜夫人那贱性,怎么能放过上天楼这种好地方。 苏临水右手轻叩,以单手结印,一股圣灵之气满溢整手,那仓门缓缓打开,他先踏了进去。 云霜赶忙跟上,苏临水边走,边轻挥衣袂,两旁的灯火逐渐点亮,一个偌大的藏宝库便出现在她的眼底,顿时傻在原处,两脚生根。 苏临水说:“我那好友,虽说是佛门高僧,却屡屡犯下杀戒,于阿修罗界,以一人之力独挑两族千人众,虽然此战犯下血罪,却为阿修罗界换得了千年的和平,也算功德一件。” “这位圣僧,以此威名,镇吓众人,所以上天楼无人敢碰。”好在云霜虽然也有点觊觎眼前景象,但着实不太敢动,乖乖的站在那里。 她倒是忽然间明白,为何苏临水是副楼主,而大楼主却始终不见。 光苏临水话中所说,她倒是想起了个那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地藏菩萨,显然苏临水口中的那位圣僧是以杀伐之道方止住这修罗界中血杀成性的现象,以杀止杀,手段虽然强烈,却也保的这个地方的安定。 苏临水负手,“嗯,既然婀娜如此待你,那这个麻烦,她便自己惹下来了。” 云霜愣住,原来苏临水是打算帮她讨回她那两件宝贝,若不是他说,她都快打算直接放弃了事。 话未落音,仓库深处,有佛号声声,圣洁温然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我的朋友,相隔如此久,既然来了,为何不进?” “你的朋友如今已今非昔比,怕是见了,也要被你问罪斩首。”苏临水淡然笑道。 “世人谁无罪过。请进。”仓库深处,一扇小门豁然打开,内中隐隐有凉风窜过,吹的云霜微微一抖,她向后连退两步,被苏临水拉住了手。 “我进去一下,你在此等我。”苏临水低声说。 云霜默默点头。这小门内便是在这阿修罗道创下上天楼,犯下滔天血罪的高僧么? 虽然十分好奇,但也只能看着苏临水的身影消失在小门之后,而后那门缓缓闭上,就好似从未有生灵出现一般。 苏临水进入密室。 小房间内,处处灰尘,而蒲团上,则坐着一位面相仁慈,眉清目秀的男子,长发垂腰,双手合十,见苏临水进入后,缓缓睁开双眼,念道:“哟,这些年未见,你倒是变了许多。” 苏临水拂袖坐下,开口便损:“是啊,被尊称阿修罗王的奉莲主上,你坐禅千年,以己身镇守此界安宁,的确功德无量,却不晓得苏临水,已然受苦受难受尽折磨,见死不救,真是好朋友。” 奉莲微微一笑,“我已不是佛门弟子,也并非什么主上,苏临水你这张嘴,得理不饶人,小心我看不顺眼,一剑斩魔。” 苏临水跟着笑了下,不以为忤的坐在旁侧。 奉莲意有所谓的说:“你有你的劫数,化解之人不在我而已。”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自无奈的摇头。 当年苏临水要进入修罗道中修行,奉莲这修为高深的小和尚便也跟着一起凑热闹。只是后来他们经历了这个地方的阿修罗们的好战,杀性贪念深重的这些阿修罗更是恨不能夺了他们身上所有的宝贝。所以苏临水与奉莲且战且走,直到奉莲做了个决定。 他要以自身度化这修罗道中被放逐的天人,以杀止杀。 奉莲一剑斩心魔,立地成佛,在当地更是流传很久。阿修罗们都尊称奉莲便是他们传说中的阿修罗王。上天楼的顺利建成,划出森若道,都让两个族群再不敢胡作非为。 此后,苏临水离开修罗道,而奉莲便留在了这个地方。 二人虽然分道扬镳,行为却是异曲同工。 奉莲摇头,“如此看来。我犯下杀孽,救一界安宁;你不意入魔,镇一代魔君。算来算去,你我二人,不问因由,杀生成仁。” 红尘三千,皆是可度之人,只看你在何处而已。 如今算来,苏临水再见奉莲,已是久到算不清的年月,所以难得的唏嘘了下。 苏临水见他说回正题,也正色道:“我只是要与你交代几件事。” 奉莲笑,“我便知道,你一出现,没有好事。” 苏临水跟着不安好心的笑,“那是自然,我的好友……” 说到这里,苏临水顿了顿,他还是想起了化作云霜的白嫣,不由叹了口气,接续着说:“她在此受到欺负,作为上天楼挂名的副楼主,感觉到颜面尽失,自然要让主上讨回这桩公道。” 奉莲单手结印,不动如山,“此事,你一人即可。” 苏临水摇头,“不可。” “为何?你便直说来意吧。”奉莲依旧是唇角上扬,不露修罗相的圣洁面容。 苏临水长叹了口气,“不愧是我相识数十年的好朋友,知晓我的来意。” “要是简单了,还是你苏临水么?”奉莲一语中的,苏临水嘴角轻抽。 苏临水说:“这次请你出山教训非天族婀娜夫人,只是想让你现世震慑众人,借此时机,抽身离开阿修罗道。” 奉莲面无表情,听苏临水继续缓缓道来,“如今正魔两界即将展开新的争斗,如今我虽是恢复自由,却是修为大减,需要你的相助方可成功脱险,而且……” 苏临水沉吟了下,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白嫣,你可曾记得。” 奉莲双眉微微耸动了下,“她如何了。她不就在门外?” “她如今心已经偏向墨离。”苏临水又是唏嘘了下,将往事一一道来,说到最后,自己却是伤感的无法继续。 奉莲叹,“佛门说因果,你这便是曾经种下的因,如今品尝的果而已。” “是啊……”苏临水摇头,“若墨离还是当年的凌海仙君,我定是会祝福他们,只是他已入魔道,九幽魔君本是我等最大的敌人,何况他对待云霜不知有什么目的。” 苏临水实际上还有层顾虑,那便是墨离放他自由,却不知会不会做什么手脚,于这件事始终不能放下心来,只好请自己的这位老友暂时出山。 “你让我出山的意思?”奉莲直问。 苏临水斩钉截铁的道:“我在努力保护云霜,不受墨离手段控制,但如果有一天我与云霜,不慎入魔,希望你不要念及旧情,挥剑斩魔,拯救苍生!” 奉莲想了想,“我觉着吧,如果这样,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好了。” 苏临水无奈,“我的奉莲主上,你比以前有幽默感了。” 奉莲笑了。 苏临水将之后的计划说给奉莲听,便准备告辞,正站起时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侧身说:“奉莲主上,你富可敌国,我要从你这宝库里给云霜讨一件称手兵器。” “苏临水呀,你还真是……不怕麻烦人呐。” 苏临水快意轻狂一笑,好似当年岁月,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而观音山上的奉莲,也应师命下山。大道问天去,谁怜苍生苦?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 云霜等了大约有一个时辰,那小门才缓缓开来,苏临水踏出之后,居然难得的笑意盎然,轻松自在,“云霜,五日之后,就与那婀娜清一清帐。” 叶情出关,便是几人计划离开的时间。 那日的阳光,如往常一样炽烈,烈阳当空,光耀千里。 云霜背上被苏临水厚脸皮要来的宝剑,让叶情坐回轮椅,二人前后脚的出了门。 老先生正守在上天楼的楼门外,恭谨的说:“森若道外的两族人马已经被我劝回,你们光明正大的返回非天便可。其余一切依照副楼主的计划行事。” 云霜点头应下。 叶情宽慰的坐在轮椅上说:“这以后啊,要让云霜你再替我推推,看来是没什么指望了,最后一次,怎么也要坐个舒坦。” “呸。” 苏临水与奉莲都没有出现。幕后主事者,般般不用打头阵。 虽然非天族与莲火族的人马都离开了森若道,但这一路上,跟踪追查的人还是大有人在,这些人,云霜称呼为狗腿。 狗腿们都很好奇,为什么这两个人有说有笑,如沐春风,走一路说一路,而且方向还是危险重重的非天族。 狗腿甲猜测:夫人说他们必定会逃逸,让我们紧盯行踪,怎么这…… 狗腿乙说:很明显,必是夫人威名赫赫,让他二人思量许久,发现根本无路可走。 狗腿丙附和道:没错,他们二人定是去负荆请罪的。 狗腿丁拍板定主意:所以我们跟上就是,想不到这次任务如此简单。 众人应和,心情大悦,与今日的晴光相互辉映。 云霜与叶情缓缓来到非天族族居地最有代表性的石牌前,石牌之上,写着“非天两忘“四个大字。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骤然间腾空而起,悬在非天族的上空。 白衣翻卷,云霜手中的宝剑,划出一道华丽的曲线,红光过后,熊熊火焰喷薄而出,在叶情原来的院落里砸了个大大的坑,深深的坑。 云霜喊道:“婀娜贱人,快来见姑奶奶我!” 叶情蹙眉,他低声说:“你这哪里是砸她的场子,分明是砸我的场子。” 云霜结结巴巴的回答:“我这不是不知道其他人的住处,怕伤及无辜么……” 狗腿们在下方看傻了眼。 那女人怎么忽然变的这么厉害,而且叶情公子那两条腿,居然也行走无碍了! 狗腿们立刻反应过来,他们被骗了。这两个人是来找晦气的,赶紧禀报婀娜夫人。而此时的婀娜夫人,尚躺在美人乡中,醉生梦死,不知就里。 叶情叹了口气,抢在狗腿们之前,手中红莲天罗斩连续晃动,数朵火莲在剑光中隐隐而现,朝着婀娜夫人的院落,直直冲去。 “轰——”的一声。 婀娜夫人、图扇等诸人,灰头土脸的从漫天的火焰中飞出。衣裳凌乱,形容不堪,哪里还有婀娜往日的风采。 她一看见叶情与云霜二人,更是气的浑身发抖,“居然是你们两个混蛋!还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叶情听后,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说:“夫人,我与云霜是来与你告辞的。” 婀娜冷哼一声,“是么?来告辞,便是这般阵势?叶情啊,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是这么绝情寡义。” 非天族的族人们在婀娜令下,飞上天空,瞬间围住二人。 云霜一把抱住叶情的胳膊,故作惊吓的说:“哎哟,好可怕,吓死人。” 一道剑光骤然射向叶情后背,云霜张牙舞爪的抱住叶情的腰,两个人一下落在了院墙上,在剑光击碎石墙的刹那,再度跃起,站在另一个房梁上。 反复几次,整个非天族的房子,因为两个人边战边逃,差不多毁了一半。满地断壁残垣,满天的烟飞尘卷。 而在这一片狼藉的世界里,云霜叶情二人还是活蹦乱跳毫发无伤,这时婀娜才意识到,她又被这两个贼子耍了。 “停下,别打了。”婀娜眸中毒光闪过,右手微微一振。天上众人手中都飞出一道火练,云海连绵,顿成一股宏大火网,朝着居中的二人罩去。婀娜动了杀机,甚至已经不打算要云霜身上的诸多丹药,只想将面前的这两个不定因素,尽快消灭。 “哎哟,救命,我好怕。”云霜打了个趔趄,仰头看向那越来越近的火网,“贱人果然歹毒,居然真的要违背誓言杀你啊,叶情。” 她喊的很大声,婀娜也听着了,微微迟疑了下,那火网来势顿时减弱几分。 见此时机,叶情的手腕轻轻一翻,红莲天罗斩快速转动,一招“莲叶风转“应天而去,无数朵红莲散化成叶,漫天飞舞,四散穿透天网。 云霜狠狠一剑,灵火撩动,源源不断的,顷刻打出了一道通路。阳光透过罩天火网穿刺而来的刹那,叶情抓住云霜的手说:“走!” 云霜点了点头。 二人飞速遁离,化光而去,穿过火网,朝着反方向飞去。 依着云霜如今的修为,要一直飞天而行,其实十分勉强,幸好叶情体内元气充沛,又修习过《红莲劫火》的秘籍,可谓是现在的最大助力。 云霜被叶情带着逃跑,不忘损上两句:“糟糕,你现在强的让我妒忌。” 叶情一刀挡开后方追击,苦笑着说:“多活了这么些年,幸好没荒废而已。不过云霜,你好歹干点正事。” 云霜努嘴笑道:“难不成我不拼命,你就不护着我么?” 叶情摇头浅笑,两手微震,红莲天罗斩陡现昊光羽翼,助着二人的奔走,愈加快速。 差不多了。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眼前的高山,茫茫一片,山石皆是隐隐的红色,而越往深处,则越来越瑰丽。进入深山之中的两人,已是汗流浃背,尤其是云霜,虽是火性元功,却还是忍受不住,走一路就大口大口的喘气。 叶情低声说:“这里就是阿修罗界的业火之源,你必须运功相抗,才能安然度过。” 云霜抹去头上的汗,停下歇了片刻。 但叶情一看红云遥遥而来,显然是婀娜率众追击,夹住云霜的胳膊就跑,动作相当迅猛。 那莲火族的扶笏正站在个洞口前,对二人招手,叶情与云霜互看一眼,迅速飞了进去。 婀娜夫人刚刚追击到山谷腹地,停在半空中,忽然之前,箭矢、山石,从四面八方抛洒而下,而无数莲火族的人,从两边山崖露出脸来,其中扶笏站在上方,得意的笑道:“婀娜,今次是你到我们地盘上来闹事,别怪我们守株待兔了啊。” 婀娜花容失色,怒道:“中计了!” 苏临水设计的连环计中的第一谋:诱敌深入,成功奏效。 云霜与叶情在黑幽幽的山洞里走着,叶情手中的红莲天罗斩不愧是不世出的神器,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也散发着淡淡的荧光,照出了前方的路。 云霜一面走着一面嘀咕着:“就这么扔了我的宝珠和衣服了么。哼,便宜了婀娜那女人,扶笏将她打成猪头我才舒服。” 叶情轻笑了声,“你是忘记了苏临水是如何说的么?” 云霜瞪了他一眼,停下步伐,“明明是因为苏临水说我不可信任,与你密谈,只和我交代了那么几句好么!” 叶情见她面有愠色,只好柔声解释:“你可晓得,阿修罗众最大的特色是什么?” 云霜摇头。很显然,对于阿修罗界,她知之甚少,所在不过数日,哪里能有什么心得。 叶情一字一顿的说:“不可信任,自私自利。” “你的意思是……” 叶情看向前方,“当初扶笏肯帮助我,是因为我无利可图,但勉强能打击到婀娜那女人;但今日不同,你我身上所有的宝贝,都足以让他们,联合动手。” 云霜干咳出声,背脊发凉。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叶情,一字一句的问:“你的意思是……他们会联手对付我们两?” 叶情讥笑,“为什么不?放我们两个走,什么都没有。但是拦下我们两个,至少五五分。” 云霜苦着脸,伏在叶情肩上,“你们这里的人,怎么都好一口净身出户呢?” 叶情拍拍她的背。 云霜说:“什么后续我不想听,叶大公子能解决的了么?” 叶情淡定自若,看着前方出现的数人,还有后面渐渐围上的两族人马,叹了口气,“云霜,别犯懒。抬头面对。” 云霜捂脸看向来处,果不其然,人是只多不少,密密麻麻不可估量。 她偷偷的问:“苏临水的第二计是什么?” 叶情答:“将计就计……!” 他话刚落音,起手飞斩,业火之源的火苗瞬间席卷到红莲天罗斩中,这是红莲劫火中的最后一招“梵莲劫火运九天“,昙华九重天,火莲诵极乐,硕大的莲花凭空出现,携着万丈华光,扑向前方数人。 有天罗斩开道,云霜与叶情随后跟上。 虽说二人有玄功相伴,但面对近百人的围攻,还是有些吃力,尤其是担负起开路的叶情,身上也有几处细密伤口,在往外渗血,而截断后路的云霜,就轻松许多。一路奔逃,却也将人越甩越少,只有婀娜、图扇、扶笏等两族高手,咬紧不放。 一条光路,直达茫茫白昼。白昼之间,却是万物皆空。 叶情低语:“到了。” 他左手运功,右手轻抛,红莲天罗斩挂回腰际,顺势扯住云霜的衣裳,急停下来,凝神应敌。 云霜抚着酸疼的胳膊,嘟囔着说:“我对这种,非要最后一刻才肯出现的人,十分妒忌。” 叶情知道这是云霜顽皮心性下的戏语,也不作真,十分冷静的说:“这三人,尤其是婀娜,曾是阿修罗界第一战将,不要轻视她。” 婀娜、图扇与扶笏停下。 此时的婀娜着云霜的凤羽火浣裳,红衣若血,美艳异常。她双目一凛,厉声道:“就凭你二人,以为短短几天就可以逃出生天么?如今我两族联手,看你们怎么寻下活路!” 她的手中化出一枝硕大红羽,翻手之间,红羽化作万千利箭,破空穿刺向定立不动的两人。 叶情将云霜拉到身后,左手凝功,一掌击向来势汹汹的漫天羽箭。 正在此时,携带着风云之气的琉璃火箭,从云霜的脑旁掠过,劲风过后,与叶情的力量合为一体,形成无形气盾,生生挡住了婀娜的攻击。 婀娜眼神大变。 不知何时,从云霜与叶情的背后出现了一个人。此人身着黑袍,满身溢出令人惊惧的血雾,而那双蛇魅一般的眸子,更是盯的她心凉彻底。 他是个极强的对手。 这还不是最让在场三人害怕的,喧嚣吵闹尾随而来的族人冲杀的声音,似乎就在瞬间戛然而止,一股令人心寒的力量,逼在脑后。 身前的人是谁?身后的人又是谁? 不过是小小叶情与个死丫头,为何多了如此助力。 婀娜第一次觉着自己的额上开始落下汗来,图扇与扶笏也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这种压力,并非来自那身着黑袍的魔头,却是身后那睥睨天下的气魄。 “你们……你们是算计好的……”婀娜气的浑身发抖。 苏临水双眸一凛。 与机心重重的墨离斗了数百年,阿修罗界的人真是简单的可爱啊。 他微微一笑,“诱敌深入,将计就计啊。” 奉莲在后,对面前噤若寒蝉的诸人,淡然说:“你们,都退下吧。” 他的举手投足,看似仁慈,却是冷酷。泰然自若的风度,翩然不动的身姿,却让两族人马,居然退了好几步。 奉莲又说了遍:“退下吧。” 这一次,恍若天地巨变,风起云涌。瞬间扬起的气势,令长发飞扬,面容尽显。这一幕让所有人想起了一个旷古未提的人:血僧奉莲,阿修罗之王。 “我之阿修罗王,愿业火燃尽我之躯体,愿红莲造化我之净土!” 不知是谁呼喝了一句,所有人都吓的连退几步,朝着后方撤去,虔诚的跪倒在地,不敢动弹。 婀娜下意识的转头,一盆冷水兜头而来。这不是当年,以一人之身抵挡千人的杀僧奉莲么。 那段残忍的历史,那段血腥的过往,在当时还幼小的婀娜心中,却只有璀璨。 置千人之中,血染白袍,毫不动容,毫不惧怕,天地之间,唯有一人,渐渐撼动围战的阿修罗众的心。 他们怕了。真的怕了这人。他是神,是天,是鬼,是魔。 婀娜将目光移到云霜身上,“好一个凡间来客,请动主上大驾,算你狠。但你以为这样我便会怕了么!” 云霜暗念了声“贱人“。 然后她昂首挺胸,扬眉吐气的说:“婀娜我没有说错,十天之内我的师傅已到,你可以选择不将衣服和寻珠还给我,不过我觉着你可以试试看。” 衣服、寻珠被扔在了地上,婀娜只着里衣,饶是如此,那肤白如雪,面如娇花,配上此刻楚楚动人的模样,还真是惹人怜爱。 云霜将衣裳和寻珠收起,又端详了下婀娜的脸。 婀娜紧张的说:“你干嘛?” 太爽啦!头顶大树好乘凉的感觉,也算是最近难得的舒坦。云霜又颇为嫌弃的瞧了眼图扇和扶笏的脸,阿修罗界的男人可真是丑的让人糟心。 云霜想了想,回身在叶情身上摸了一通,揩了遍豆腐才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根绳子,将三个人捆在一起,结结实实的面贴面站着。 干完一切后,云霜舒心的吐了口气。 屈指一算,虽在这里只有十日,但经历却是地狱天上的区别。 婀娜图扇骂骂咧咧,扶笏还好,似乎算是面有惭色。不过倒打一耙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三个人在奉莲面前,乖的就像个宝宝,丝毫不敢动弹,任云霜施为。 真怂。奉莲一出现,打都不用打,就乖乖投降了,这哪里是阿修罗界的作风。 云霜顺便偷偷看了眼奉莲,这也是个眉眼清俊的美男子,只不过这帮人如此害怕的模样,还不知道他化作修罗的模样,到底有多可怕,所以还是离远些的好。 苏临水问:“开心了么?” 云霜拼命点头。 只是看见云霜心情好了起来,苏临水亦是很满足,不知为何双唇也微微浮起,就好似当年宠着她那般。 两个族群的首领都被抓住,余人没有敢动的,在威胁之下只好退出了这个地界。 苏临水看了眼云霜,犹豫了很久才问:“云霜,你与我们一起走么。” 云霜手里头攥着寻珠,目光中有些迷茫。她甚至很清楚,苏临水这般问她,便是想让她作出选择。苏临水与奉莲一定是要有办法离开观音山,暂时远避墨离。 但云霜若是选择回到墨离身边,那便是与苏临水选择对立,从此以后当真是天各两方,江湖不见。 奉莲劝了一句:“云霜姑娘,你需要知道,墨离如今是九幽魔君,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简单。” 叶情不明所以的看着云霜,就见云霜的双眉紧紧的蹙在一起,显是已经纠结深重。 但叶情却说了一句话:“云霜,不需顾忌那么多,你想与谁一起便与谁一起,总之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跟在哪里。” 云霜愣了下,脸上逐渐染上了些许晕红,倒是奉莲说了一句:“罢了,此处唯有一个出口,我们先离开修罗道再说。至于谁与谁走,便是你们自己纠结的问题。” 因为奉莲在这,所以修罗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众人朝着白光跳去,奉莲最后,只说了一句:“我还会再归来。尔等不许大动干戈。” 那一眼的威严令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谁敢胡乱生事。 当奉莲的脚踏入之后,白光的波纹逐渐的消弭,整个世界似乎又恢复了如常。 转眼便是青山绿水,繁花香。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朝朝暮暮思白首 碧波荡漾,繁花飘香。与阿修罗界崇尚的红色,大相径庭,却与他自己的院落小径,颇为神似。 眼前的一番好景余人只剩想念,唯有叶情满心欢喜的左顾右盼。 只是到了这里,云霜陷入了沉默之中,她明白自己正处在最难过去的那个坎上。墨离尚是被封印在观音山中的隐士,除了已经恢复自由的苏临水与这个奉莲主上,暂时还无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人们交口称赞的依旧是他的千年寿数,风华无双。 只是当苏临水回到正道,却将又是一个新的局面,墨离的真实身份说不定将会被暴露出去。 到时候,说不定那正道的玄门大会,会变成对墨离的诛杀大会。 “我……” 云霜垂首,脑海中更是思绪万千。纵千万人与他对立,要夺他性命,云霜实际上还是想到他身边。这本就是她的性情,自上辈子便从未变过。 只是当抉择之时,她却没有想到,墨离在自己的心中,已经情根深种,几成苍天大树。 她双唇微启,却见苏临水轻笑了声,“所以说,墨离不可能这般简单放过我。” 云霜下意识的抬头,就见远处的山头上尽是许多攒动的人影,每个人都似是苏临水这般,穿着一袭黑衣。 情势瞬间急转直下,原本安详的气息瞬间破碎,四个人皆都屏气凝神的看着对面山腰处的妖魔们。 云霜眼尖,发现其中一棵树上正坐着个翠绿色衣裳的女子,乌云堆发,容颜妖冶,恰似一朵开在树上的娇花,浑身慵懒的看着他们四个人的方向。 苏临水说:“想不到九幽魔界自上一次元气大伤后,如今他们倒是已经有了这么多的人马。” 奉莲估算了下后,笑着说:“那是因为太重视你又或者是……她?” 奉莲的目光是落在云霜身上的,她又紧了紧自己的拳头,只是问了句:“你们能出去么?” 奉莲很果断的说:“我一人走应是没什么问题,带上你和苏临水略有问题。” 叶情别看在修罗界身体孱弱,到了凡间便是个高手;苏临水原本不差,但修为被墨离剥夺了不少,如今自保问题不大,但他肯定还需要顾着云霜。 非常明白这个道理的云霜,从那翠绿色衣裳的女子身上再挪开眼,到了漫山遍野的魔军那里。她一直在幻境中与墨离相依,又何曾想到他会有这般多的部属,如今看到非但不适,还觉着格外的胆寒。 墨离与苏临水都不是简单的人,他们走的每一步,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步步为营。 原以为墨离是真的赌上风险放苏临水离开,谁料想他居然能预先一步在这修罗道与人间的界线处放上人马,便是为了把他们拦住。 云霜紧了紧寻珠,将自己的心念送了出去,“师傅,为何派这么多人在这里拦着。” 很久都没有人回音,以至于云霜以为墨离根本未曾听见,不得已她只有再问了一遍。 墨离的声音终于从寻珠里传到了她心内,“你觉着呢?” 云霜有些闷闷的扫了一眼剑拔弩张的局面,不由得叹了口气。 叶情抽出红莲天罗斩,目光无惧的看着前方,说:“无妨,云霜有我保护便可以。” 云霜总算明白苏临水请出奉莲,当真是对墨离太过了解,他便是清楚墨离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如今他这只留不到一半修为的人。 奉莲会顾着苏临水,叶情也不会不管自己,可这场血战会有多少胜算,根本不知道。 云霜一闭眼,对墨离说:“师傅,放他们走吧。我回去找你。” 墨离冷笑了下,“你回来与我杀他们有何干系。” “师傅。”云霜浅浅的合着眸子,“苏临水在修罗道中救过我,还替我夺回了宝贝,我不想欠他太多。” “那你欠我的呢?” 云霜低头看着地上的繁花野草,浅香入鼻,“放了他们吧。” 见云霜又在倔强,墨离便不太愿意与她多说,只是紧接着他便听见云霜补充的一句话:“我什么都答应师傅,以后也不会离开你。” 墨离原本手中正捧着的茶盏忽然间倾斜了下,水花溅了一身,他的唇畔却浮起了一抹苦笑。 他原本就没想过让云霜回来,自从放了清醒的苏临水出去,墨离已经几乎要放弃了她。 但纵然自己的伤不会好,也不能让他们这般简单的离开。这就是墨离的初心。 当初墨离便未曾分开白嫣与苏临水,如今苏临水已经清醒,似他又怎么可能放的了云霜,那就是白嫣。 虽然云霜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可墨离与苏临水都清楚,她便是。 听见云霜方才所说的话中,尤带着微微的颤抖,墨离的心头就一阵恼火,她居然肯为了苏临水牺牲自己,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自由。 “好、很好。”墨离的声音愈冷,表情亦是冷沉了下来。 云霜说完之后,抬头看向四周,就见那些魔物已然是呈现出包抄之势,将四个人渐渐往中间合拢。那坐在树上的翠衣女子,已然是轻飘飘落了地。 苏临水背脊挺直,亦是将云霜拦在身后,此时还有心情与奉莲说笑,“你多年的愿望,一剑斩魔,想来是又要大开杀戒。” 奉莲的手往前一伸,手中隐隐是把古朴的青光宝剑。 二人虽然在笑,实际上也并不轻松。 修罗道可一人挡千,实际上正是利用了那个地方的普遍心理:大部分人都是为了自己,私欲甚重,但凡丢下一粒丹药,就会有一批人放弃攻击奉莲与苏临水,转而自相残杀起来。 九幽魔界又是不同,他们已经迷失心智,只是听候命令,一声令下便会对四人发动攻击。 正是因为其中的差别,令奉莲很清楚,这一场不会全身而退。 忽然间,他们发现,当先那个翠衣女子挥了挥手,黑压压的魔物已经分开了条窄道。 这女子说:“我家主君说了,今日便放你等先离开。” 云霜错愕了下,当即明白过来,这是因为墨离答应了自己的条件。她回去,放苏临水、奉莲等人离开。 她赶忙推了推叶情,“你与他们一起走。” “什么意思?”叶情也被这突然而来的转变弄的一头雾水。 苏临水转过身来,看着云霜。 她又推了一把叶情,“你随他走,别跟着我。” 话语中亦是满溢的伤感,她跟着墨离不会有好下场,叶情还需要找自己的娘亲,不能陪着她在观音山中消磨岁月。 “你决定回去。” 云霜看着苏临水,她非常明白此生唯有一次选择,在修罗道之时他们便让她选,她迟疑不决,但此番便已经没有时间让她再考虑更多,微微点头后,她说:“我要回去,我答应要替他治伤,便绝不虚言。” 这可是她进修罗道的唯一目的,怎么可能忘记。 “你们快走啊。”云霜走到绿衣女子身边,垂下眼睛不去看他们,“再不离开可能就没机会了。” 叶情果断的要往云霜那里走,云霜喊住了他,“笨蛋,现在还不明白情况么?你是要在凡间找自己娘亲的,别胡来。” 叶情停下了脚步,这清俊公子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茫然。 苏临水的声音冷了下来,“原来你终究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奉莲劝了一句,“姑娘,正邪不两立,回头是岸,你若不去,他亦是死不了。” 云霜不再说话,跟着翠衣女子回头朝着去路而去。 叶情想追,被苏临水拦住,他看着她决然而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让她去吧。” 人心不存,何必强求。 自甘放弃光明,而与魔物厮混在一起,云霜也早已不是他所识得的那个女子。 二人之间的那条鸿沟,从初见面,就始终没有合拢过。 走一路,身后的魔军就散一批,直到入了片密林后,这些魔军已然消失不见,唯有这烟视媚行的翠衣女子始终持着一把短刃抵着云霜的背部,直到将云霜送到观音山脚下,她才不敢再进。 冷冷的收了手中的短刃,这女子一路下来还是第一次与云霜说话,口中的话亦是不太中听,“你去吧。别妄图逃走,更别挑战主君对你宠溺的程度。” 云霜顿了下,转身便要朝观音山里走。 女子忽然间又喊住云霜,手中化出一块帕子,上面绣着紫色的蝶,飘落到云霜手中,她娇笑着说了句:“烦劳你带给主君,便说颜姐姐对他想的紧。” 云霜垂首瞥了眼帕子,放到怀中,“嗯。” 没入观音山后,眼前出现了只金蝶,缓缓飞到她的面前,显是在给她带路,幻境因藏匿在山中自成结界,让云霜自己找确实有些困难,但有了金蝶以后,倒是简单了许多。 按照墨离的吩咐运转璇玑之后,身子渐渐隐没到了一道白光之中,若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般。 云霜站在熟悉的地方,不过十日,她竟是很怀念这地方。 气喘吁吁的朝着竹屋跑,果不其然,就在门口看见了一身白衣风姿若仙的墨离。在看见她的一刹那,墨离的眸子里闪过丝情思,在最后却又湮灭于深邃的瞳仁中。 “师傅,我回来了。”云霜高兴的扑过去。 墨离避让开,单手扶住她的肩膀,唇畔扬起一抹让她有些莫名的冷笑,“是么?” 云霜愣愣的看着墨离,完全不明他为何忽然间又不似以前那般温柔了,只是看见他就莫名高兴的心情令她一点也不在乎这等感觉,从怀中掏出琉璃天罪箭的伤药,追在他后面说:“师傅,药我取来了。” “是么?” 又是一声冷到极致的声音,令云霜忽然间糊涂起来。 她奇怪的问:“师傅,你怎么了。” 墨离的背影看着就与以往一样那般孤寂,只是放在桌上的手,忽然间一握,“与苏临水配合的这场好戏,演的可还开心?” 云霜一下子怔住。 她从未想过,为何一趟修罗道之行,居然变成了她与苏临水配合的好戏。 他一直知道墨离因为她前世是白嫣这件事,于她与苏临水的问题上始终有心魔。可临走前,他还特特的放弃了自己的百年修为,让他的修为能与自己的璇玑融为一体。甚至在走前还说以后再也不会这般待自己。可当她放弃了所有,回到这里来,面对的又是什么? 眼圈瞬间红了,云霜说:“我没有与他配合。” 她去找苏临水取药,正好成了苏临水利用她逃脱生天的导火索。 云霜本就说过会救苏临水,只是时机提前了而已。墨离说的话让她心头一片黯然,到头来自己换了两边都不是人,苏临水不理解她,可墨离还是误会了她。 墨离心中默认的事实,是她和苏临水串谋好,在修罗道里她用寻珠向墨离求救,墨离无奈之下只能放了苏临水进去。因为他不能以云霜的性命做赌。直到离开修罗道,站在凡间之时,云霜却说要他放了他们,她甚至愿意什么要求都答应他。 如果没有最后的那桩事,墨离怎么会对云霜生疑。可就是这最后一桩事,甚至都令墨离开始有些心灰意冷。 云霜最后苦笑着说了句,“既然师傅这般认为,那便这般认为吧。” 墨离缓缓合上眼,握紧拳的手狠狠的砸向身旁的桌子,竹桌瞬间化为齑粉,云霜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原以为自己回来,墨离还会像以前那般温柔的对她。 她想念的、眷恋的以及不能舍弃的,便是这个男人自始至终对她的深情。 云霜忍住眼泪,绕到他面前说:“师傅,先上药。” 墨离垂眼看着她手中的瓶子,这是圣子先堂的瓷瓶,他认得。 这等认知令他心头再度恼火起来,伸手抓住勒住她的手腕,“我为何要信你,不是串通好苏临水回来害我。” 云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委屈至极的眼泪终于是不断的坠落下来,她为了他不惜与苏临水划清界限,最后却换回这样的话。 云霜索性拔开瓷瓶的盖,口中说:“你不信的话,我吃给你看,若是没死……” 声音逐渐虚软无力起来,但云霜还是失望的低声说了句:“你便上药。”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她无论如何都改不了的习惯,除非被伤到那等透骨,否则如何都不肯放弃。 见墨离不作声,云霜便倒出一些药粉,刚要倒进口中,便被墨离伸手拦住,他有点疲惫的合上眼,说:“为师是否说过,即便你拿来的是穿肠毒药,为师也愿意喝下去。” 云霜反问,“你还是不肯相信我?” “于此事上我信你,但不信苏临水。” 果然又是他。 云霜埋首,“在修罗道的时候,我与苏临水已经说清楚,你可信我。” 墨离不答,只是目光柔和了些许。 “我想与你一起,此话从未曾骗过你。”云霜抬眸,纵千万人与他对立,她也愿意陪他生受这一切。只是因为当初墨离为她抛却了所有,一念成魔,只为了今生能与她相见。哪怕他从未说过,云霜也知道他心里头的苦。 仙界之时,他问了一次又一次白嫣,你愿意与我走么。白嫣的回答都是我要等下去。 如今的墨离一个字不问,但他却最怕云霜会和苏临水在一起,在他眼里,这就代表着离去。 云霜听见墨离低身在她耳边问:“你是不是说过,无论什么要求你都答应。” “嗯?”云霜抬头,“是啊。” 云霜的身子豁然间腾空,手中的药粉险些都泼了出去,她吓的一把握住,脸色都变白了,“师傅你的伤。” “不需管。”墨离将云霜放在床榻上,冰凉的触感自背部而来,她双眸陡大,见墨离已经解开袍子,露出胸口那狰狞的伤口。他伸手取过云霜紧紧扣着的药瓶,本想放在桌上,却想起桌子被自己已经砸碎,于是轻轻一抛,药瓶稳稳的落在柜格里。 云霜眼睁睁的看着墨离又双手撑在床上,坐回到自己身畔。他说:“我想要你。” 云霜面上染上了一层薄红,他托着她的下颌,又说了一句方才的话。 她揪着自己的衣襟缓缓松开,任男人施为,他却直视着她的双眸,“为了苏临水能什么要求都答应我,你让我无话可说。” 衣裳被剥离的时候,这般被抱在怀中,她应是觉着高兴的,当他喜欢她,而她也喜欢着他的时候。 可是墨离的话却令她如堕冰窟,任云霜如何回味亦是被方才的话伤的心口流血。 以前她以为只有苏临水走不出过去,谁能想到,墨离也根本没有走出过去。 唯有她自己一个人走了出来,到底还是错的离谱。 云霜瘫软在榻上,捂着眼睛哭了出来,这般却惹来墨离越发的不快。 他亲吻着她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是他后来一点点给养回来的,上面光洁如玉,而娇嫩柔滑。 他单手探索着花谷,眼中的云霜泪眼婆娑,一动也不动。 墨离的动作不再温柔,强硬的恰似掠夺。 “要记住一件事,不要轻信任何人,我不行,苏临水也不行。我入魔太深,他执念太重,这天下间没有你能全心托付出去的人,只除了自己。” 云霜被疼的已经有些麻木,她呆呆的看着墨离的脸。 这不是全天下待他最温柔的男人么?为何如今却是这般强硬,她甚至痛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可他还在不断的强行闯入,直到她发出声哀鸣,终于还是将他容纳进去。 云霜惨白着脸,两手掐着墨离的肩膀,几乎是要晕厥过去。 这一场掠夺的戏,到底是谁伤了谁的心,无人知晓。 只是眼瞧着云霜的小脸上露出的痛苦表情,到底还是温柔了下来。 他终于得到了她。虽然是用了这种方式。 云霜恍惚的看着身上的男子,似乎感觉到他力道的逐渐温和,她知道他和她之间产生的误会,已是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这已不是将自己给他,他便会信了自己那般简单。 他甚至连这一场爱事,都当作是她答允好的,她为了苏临水付出的。 云霜忽然间觉着有些可笑,无论她如何痴心,似乎到最后都收获不了好的结果。可是如果再给她轮回转世的机会,她一定要做个平凡的人。没有白嫣那纠结的往事,能安享着他的这份迷恋。只是没有白嫣的话,万物皆如蝼蚁。或许他连看自己一眼都不会看。 体内的温度逐渐升温,云霜也逐渐抱住了交缠在一起的男人,口中轻轻唤着他的名字,眼角的泪水缓缓滑落在他肩头,炙烫如火。 竹屋外的老树轻摇,紫烟草中的灵兔跳过,不易听见竹屋内的动静,陡然间竖起耳朵,便也匆匆的逃离。 夜幕低垂,月凉如水,唯有一处春光旖旎。 云霜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又是怎么醒来的。她只记得哪怕是指尖都酥麻一片的感觉,令她睁开眼都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墨离早就醒了,坐在一个新的竹桌前饮茶,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云霜有点糊涂,可又有些害羞的合拢了腿,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一片冰凉的竹榻上那已然深红色的血迹,混在一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师傅,早。”云霜硬着头皮打了招呼。 墨离顿了下,便也回答:“早。” 遭逢到这幕的时候云霜的唇畔渐渐浮起了苦笑,在墨离心里这不过是场交易,她放走苏临水得来的要求而已。 云霜下了床,从地上捡起凤羽火浣裳,结果衣服里飘出了个紫色的帕子,这让她微微顿了下,最后还是捡了起来,递给墨离,“那女子让我给师傅带个话。” 墨离把玩了下帕子,问:“什么。” “她说……”云霜心头泛起了醋意,但还是照实说了,“颜姐姐很想师傅。” “知道了。”墨离将帕子收到了怀中,眸光落到云霜还未曾穿了衣裳的身躯上,问:“要去沐浴下么?” “嗯。”云霜抱着衣裳,倒也没有太矫情,朝着后头的小天池走。 将身子浸在其中的时候,云霜把自己抱成一团,长发在水中轻轻的飘着,光洁的身子仿佛一朵盛开的白牡丹,她突然间感觉很寂寞。 原本以为和墨离之间该是有些改变,可谁料想,身体亲近了,可内心却越走越远。她依旧是什么都不知道,依旧是个站在外面的人。 她似乎走进了墨离的心里,除了情意她看不见其他。 她甚至看见他拿着那紫色帕子的时候希望他说点什么,可他却还是没开口。 云霜知道墨离没有不喜欢她,只是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喜欢她。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不相信,他纠缠在过去的心魔之中,亦是被现实所困,认为她又回到对苏临水的感情中。 云霜真的有点寂寞了,她第一次感觉到竹屋离自己那么近,喜欢的男人也那么近,可她却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她怀念以前的那些时间,纵然喧闹挣扎,但至少知道,有个人始终在温柔的候着自己,始终在那棵树下一袭白衣。 墨离见她许久没有回来,便缓缓走到小天池边,云霜趴在石岸上,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泡那般久,这是想洗的干净些么?” 云霜怔了下,从石岸上撑起身子,“师傅……” “这风翅铛,会用么?”墨离摊开掌心,那展开双翅的小朱雀现在眼底,云霜点了点头。 墨离反手将风翅铛收起,露出个笑容说:“快些穿衣裳,难倒还想让为师给你穿不成?” 云霜的脸红了红,从水里爬了起来,捡起衣服套在身上。凤羽火浣裳不怕水火,哪怕她浑身湿漉漉的,衣裳在身便自干了去。 墨离将风翅铛递给了她,“去开阵。” 他想离开这幻境了…… 云霜低头看着手心里握的温热的风翅铛,哑着声音说:“师傅,我想再待几日可好。” “苏临水回去,正道还有多少天会来寻衅你可知道?”墨离冷了下来,面色也微微僵硬了些许。 云霜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你若是不信我又何必喜欢我,若是始终担心我会害你又何必将我留在身边。你知道这里对我有什么意义么?因为这里是我的家,我自小在江都流浪餐风露宿,所以我只是不舍得离开这里而已。” 她始终没有说,因为这里还有墨离给她的那些回忆,离开幻境就好像把回忆封存在这里。 墨离说的没错,他一念成魔,已入魔道,他很多想法已经不再那般坦荡,而带着无数的揣测和猜忌。哪怕他对自己说“你便是给为师穿肠毒药,我亦是会饮下去”,这也是他收心之举。他想一步步的收拢云霜的心,让它彻底的对他臣服。 云霜已经不敢再想,墨离为了白嫣一念成魔是个事实,因为苏临水所说不会有假,墨离待白嫣的心自是真实,但他待自己呢?难倒是因为她远不如白嫣,所以已经感觉到索然乏味?否则为何现在她只能感觉到墨离对她的疏离,而没有一分关心。 云霜气的浑身发抖,她若是知道自己回到这里还要被这般误会,那她宁死也不要再在墨离与苏临水之间纠缠。 运转着璇玑,同时风翅铛亦是闪出了白光,瞬间划破幻境结界,转眼之间,所有的世界都在眼底退去,观音山的青山绿水慢慢的还复在眼前。 “你现在满意了。”云霜将风翅铛收到手中,面色苍白,周身无力,她再也不自作多情,再也不首鼠两端,再也不胡思乱想,她局限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早已该醒。 “霜儿。”墨离唤了一声。 云霜垂下头来,捂着眼睛哭出了声,转眼便从后面被紧紧抱住,墨离在她耳畔说:“抱歉,是为师的错。” 他不该让她这般伤心,更不应该怀疑她。 只是有时候想起苏临水与她在修罗道中的十日,他便满是不安。 言谈中颇多猜疑,却不过是伤了对方伤了自己。原来的他,其实最不想伤害的不就是眼前的女人么? 只是看见云霜哭的那么伤心,那么委屈,哪怕是心里有再多的不安也就放下了,她毕竟在自己的身边,她毕竟没有离开,她毕竟信守了承诺,她毕竟,什么都给了他。 墨离牵着云霜的手在观音山里走着,二人还是第一次这般举止亲密的在外面行走,为怕吓到拜山的游客,墨离特特变了一头墨发,这般模样倒是瞧直了云霜的双眼,只觉着此时的墨离当真是格外中看的。 观音山迷楼是杨广的行宫,可以说正是看中了这座山的灵气十足,山上古树蔽日,红墙高耸,古寺座座,心情变得好了一些的云霜便与墨离细细的说了自己幼时也曾到过观音山的事情。 那年听闻这里的寺庙广开善缘,布粥施斋,云霜便混在人群里也到了这里,少时为了吃饱肚子时常不会注意这左右的风景,如今走在这里感觉自然又是不同。 墨离握着她的手微微紧了下,显然听见她曾经过的那般可怜便又有些心疼。 只是云霜打量了下四周后,好奇的问:“方才那女子送我来观音山的时候,在山脚下便不敢进来,可为何师傅你可以在这里。” 墨离是九幽魔君,这已是无需置疑的,只是他却能在观音山里行走无碍,当真是个很奇怪的事情。 墨离淡淡的回答:“这山是用来镇守我的,而非我在此行走无碍,懂么?这边走。” 他随意的解释了句,便拉着云霜又朝上面走了一段路。 云霜大概懂,应是苏临水借这座山的灵气和佛气,再以璇玑开启了大阵,当时是想与墨离同归于尽,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出了差错,所以才变成墨离被封印在山中,除了观音山便哪里也不能去。 “那风翅铛可以打开这结界么?”云霜继续问。 墨离看了看手中的风翅铛,“解铃还需系铃人,开阵也必须要苏临水才可以。” “那师傅……” 云霜的心陡然一沉,她倒是想起苏临水应是已经回到正道,只是不知道他还需多少天能到天华山,若是苏临水和奉莲回到正道之中,怕墨离的身份便要暴露,到时候…… 她仰头去看墨离,他问:“你担心我?” 云霜有些尴尬,忙慌扭头说:“谁担心你了。” 只是这回,她握着对方的手也是紧了紧。 走的越来越高,再往后看,山林之中露出的佛寺已在眼下,渐渐的也有些烟云缭绕。云霜也猜到了墨离所在的地方,要么便是高处,要么便是崖底,否则如何做这隐者二字。 只是想到再过些日子,怕江湖便要纷争,人间便又要生灵涂炭。 再走了几步路,墨离手中散出了一些金蝶,云霜问:“这是为何?” “让部属们进来。” “可昨日那妖……”云霜本想说“妖女“,但怕墨离听了不高兴,便换了个说法,“她为何不能进来。” “我有说过部属便一定是妖或者魔?”墨离放出金蝶之后,便慢慢转身。 脚下的烟云缭绕,而天高地广,墨离望着这万里江山,风声里送来了千家万户的炊烟味道。墨离的唇畔渐渐浮起了一个莫名的笑容,喃喃着:“听,这世间之贪念,无穷无尽。” 云霜有些茫然的看了眼头顶天空与脚下的山林,但觉世界在脚下延伸的无边无垠,而风声之中亦是有很多好闻的味道,只是当她转头看向墨离之时,便又紧张的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说:“师傅。何必为难天下百姓,你与我在此山林中隐居不好么?” 墨离顿了下,失笑了,转身带着云霜继续向上而行,“如果当真如你想的那般容易,该有多好。” 只是这世间之人,无论是墨离,还是苏临水,都已经不那么可信。 当初白嫣便是那么相信苏临水,才会换得散尽修为重新轮回这路。 如今的云霜…… 墨离侧头看了眼她,倒是忽然间笑了笑,“离部属到此地还有些时候,你我还有点时间。” 云霜茫然,“还有什么时间?” 墨离暧昧的笑了笑,“你说呢?” 从房中起身的时候,差不多已是暮晚,云霜瞧见窗外数只雀鸟豁然间从林上飞走,在云端绕了一圈,便自遥远。 她倒是未曾想到墨离的需求会那般大,不过是刚刚到了这住处,便又令她起不了身。 在床上辗转了片刻,云霜听见外面传来了隐隐的说话声,应该便是墨离口中所谓的部属。 墨离在观音山的这个住处,比幻境的竹屋自然要好的多,想来他一向以隐者自居,还有所谓的部属,这种好似避世之所的临崖楼阁,从外出看,俨然与整个观音山的建筑融为一体。 云霜住的这个房间便靠着山崖,若是站在窗边,好似悬空立于高处,她从床边取来衣服,窸窸窣窣的穿上后,便朝着外面走了几步。 实则她也没有偷听的习惯,只是出于担忧,实在是怕看见那种场面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墨离与苏临水代表的正魔两道,总有一个要死。 于道义上,云霜希望天下太平,于情感上,她当然也不希望两个人谁死谁活。 三个本都是天上仙君,最后居然成了这般下场,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 这也是为什么她希望墨离能退隐山林,做一个真正的隐者,但显然事非所愿。 “周某实不知这些日子主君进入了幻境,难怪联络不上。不过已经按照主君的意思,传话给正道苏临水。” “嗯。”云霜听见墨离轻笑了声,动听的声音仿佛淙淙流水,沁人心脾,“按苏临水的脚程,今日应是能飞抵天华山。” “是。”那个部属恭谨的回答着墨离,“属下便是派人在天华山下等到了苏临水一行,已经转告了主君的话。” “你如何说的。” “若要白嫣安康,便需谨慎行事。” 云霜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连续后退了好几步。她怎么也没想到墨离会拿自己去制约苏临水,而他的目的是什么?她不相信如苏临水这些嫉恶如仇的性子,如今对她还有怜惜。 “你细细与我说。”轻轻一声茶盏扣在桌上的声音,紧接着墨离依旧不动声色的问。 “是。” 如今正道正慢慢集结在妙音宗,参加妙音宗一月后的玄门大会,实际上这场大会又可以称作“诛魔大会“,诛魔大会共商的主题,便是如何迎接接下来的魔门挑战,其中更要对那祸乱人间的血魔展开诛杀计划。 苏临水的回归或许会给正道带来最大的鼓舞,因为便是这位终结了上一代的人间混乱,使得凡间平静数百年。如今朝纲不振,君主不仁,已是魔界的再出时机。 那日苏临水等人离开修罗道,面临的那么多妖魔,便已经能有预感,这人间将再有一场风波即将到来。 墨离虽然被封印在观音山中,但他一直都伪善的与正道打着交道,从而换取了魔界休养生息的时间,只是现在他也清楚,苏临水恢复自由,时间,也已然不多。 这个部属正将目前的局势缓缓道来,魔界亦是有不断混入朝廷的人,而也有直接将人类化作己用,比如眼下他自己便是一届凡人,却也甘愿为墨离所用,而用凡人行凡间事,让他与苏临水对话,天华山圣子先堂的人,却是无法对他发动攻击。 凡间修士受条规所困,是不能对真正的凡人出手,这便是墨离看中的一个制肘。 当苏临水听说云霜已然被墨离拿住,十有八九也替他治好身上的旧伤,虽则心头始终不能理解云霜的背离,但却也只能唏嘘的回答:“知道了。” 墨离只是说不透露他的身份而已,对此苏临水还是可以办到。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说,抛出疑点所有人便能清楚。何况苏临水不相信墨离会当真对云霜怎样,墨离的爱可以说是执念入魔,又岂是寻常人可以比的。 墨离听见苏临水的回答时候,眉眼微挑,“他居然只是这般回答?” “与他同行的一个小兄弟似乎格外气恼,怕是要回这观音山寻衅。” 墨离轻笑了声,“我家霜儿居然又勾上一人?” 那部属未曾听懂,倒是墨离勾唇,抬手说道:“你便下山去办自己的事情去吧。” “是,主君保重。” 墨离点点头,在这周大人离开自己的主堂后,便低头饮茶,茶碗中三两叶片青翠的立在水中,这是春来的头芽,方才周大人孝敬他的。 “霜儿,出来吧。”他饮完茶后,抬头看了眼山外的天色,暮光染在薄云之上,淡淡的烟霞铺开在四周,恍若仙境。 云霜缓缓踏了出来,望着坐在堂中巍然不动的墨离,沐在淡薄月色下的他清冷疏离如昔,仿佛又回到那等天上仙君的光景,俊朗的面孔宛若神祇,微微转动身子后的侧颜更是令人心悸。 云霜不记得当初白嫣是如何结识的墨离,她却是猜到似墨离这般性子的人,定也是讥讽过白嫣的人,只是越往后越温柔。 谁能想到这般幽冷如月的男人,却有着温柔似水的性子,偏又是穿肠毒药的狠辣。 她早该猜到,墨离会用她去威胁苏临水,所以听见对话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伤心,这两日的经历已经能令她清醒许多,再别自作多情,无论多爱你的男人,终究还是要选择天涯。 云霜坐到他旁边去,伸手取过他桌上的茶盏,揭开后低头啜了一口,舌尖留香,这是早春的味道。她在后面听见了大部分的对话,不过墨离也没有刻意不让听,所以她并未觉着愧疚,问:“你一定要如此做么?定要与天下人作对么?” 墨离伸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便这般轻轻的拥着。 入了魔的人身上始终很难特别温暖,所以墨离也似是阴寒缠身,抱住云霜后他松了口气,觉着舒服了许多后,才回答:“难倒我要坐以待毙?” 云霜皱了皱眉,她回到墨离身边,自然也不是为了看见这一幕,“只要肯改邪归正,正道又为何会赶尽杀绝?师傅你原本便是天上仙君,早有一颗清净心,何必去掺和这些人间争斗。” 墨离的眸子冷了些许,“你都知道了?” 云霜怔了下,倒是点了点头,“我在修罗道的时候问了苏临水关于你我的事情。”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一个踏过千山万水,踏过前世今生,踏过重重荆棘向她走来的男人。任凭在她与苏临水之间横生这般多的枝节,抹去记忆也好,刻意隐藏也罢,他终究这颗心是为了她。云霜缓缓靠在墨离的肩头,任一头青丝披泻于脑后,“只是师傅,你会不会失望我与白嫣间的云泥之别。” 若白嫣是仙子,她便是个小混混;若白嫣清淡如水,她却浓烈如火。一个人的两生她是完全相反的。 倒是墨离笑了笑,指尖绕过她的发丝,轻轻的在她耳畔吹了口气,“那是自然,白嫣是苏临水的,但云霜是为师的。” 云霜听见他这般说的时候,还特特的抬眼看了他一回,后来又失笑的委顿双肩,“我一直向往着的,无非是采菊东篱下,归隐田园间,只是没想到,还是会去面对那些即将到来的战争与杀戮。” “在这样的世界里,你想得到永远的平静,绝无可能。”墨离托着她那圆润而又形状漂亮的下巴,让她与自己目光对视:“战乱之时,你会听见人的欲念、贪念,无穷无尽。越是厮杀越会激发起人的血性与魔性。为师从不曾亲自杀人,只是放任魔门之人在世间游走,对世间之事推波助澜,真正决定的关键还是人本身,否则你看为何魔界猖獗,但神佛却毫无动作。” 云霜听不懂,她只觉墨离走入了偏执。 哪怕是仙佛不理世间事,这般冷漠孤傲,也是令她无法理解。 难道说这便是境界的高下? 墨离说到这里,便自冷笑了下,“或许你更喜欢苏临水的方式?维护人间正义,而选择放弃私情,这便是所谓的大道?” 云霜垂首不语,知晓墨离思及苏临水便会不悦,她还是别要强词夺理的好,否则惹的喜怒无常的他生了气,只有自己没什么好果子吃。 墨离说罢,轻轻的掬起她的手,那十指纤纤,已是没了旧时伤痕。 云霜说:“师傅你替我抹去的不止是身上的伤。” “我知道。” “我与你在一起,也并非是为了谁又或者是同情怜悯。” “是吧。” “师傅,我其实……”云霜顿了顿,倒是墨离轻轻打断了她。 “你本可以安于小室,不理春秋,何必执着外界如何?” 云霜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要如何说好。那是因为这世间尚有她挂念的人在外,如何能不理不听不管不问。 墨离笑了笑,“世人常不能理解我的想法,霜儿你可能明白?你说苏临水是正道,可我也是在用自己的手推进这乱世的发展。大乱之后方有太平,旁人不懂,天下不懂,但我希望你能懂。” 云霜静静的看着他,最后伏在他怀中,嘟囔了句:“我懒得想了。” 事情想明白了,感情却过糊涂。她这是明知山有虎,已向虎山行。如今纵然明白抱着自己的是个大老虎,那也毫无办法。 云霜每日里还是照样的晨起修行,腹中璇玑、身上凤羽火浣裳、手中一柄奉莲的宝剑,更有红莲劫火的秘籍在手,内中百年修为,好好融合,也比很多在世修行的弟子要强的多,她的起点太高,非常人所能比拟。 只是每每夜里躺在墨离怀中的时候,却对未来越发的迷惘。她试图去说服墨离不要做那等害人害己的事情,但发现墨离非但没有接受,每每还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尽快的终结乱世,而非肆意妄为。 若云霜还想说些什么,可这时的墨离便会露出有些失望的神色。 “我以为纵然千万人不懂我,你懂我便好。为何你还是不懂。”这是墨离当时所谓。 所以云霜后来也便不再多说,墨离虽然曾经是个仙君,但他毕竟已然入魔,入了魔道之人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墨离,纵然她已然也想不起,曾经在天上的那个仙君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入了魔的墨离,其心所谓早已经扭曲,所行已然偏执痴狂。 他对天下如此,对云霜亦是如此。云霜每每坐在窗前的时候,总是会望着外面的悬崖万丈感慨,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种幸福。 他待自己依旧那般深情,可是他却意欲祸害人间。 云霜紧紧的皱着眉,深深的叹了口气,刚转头就看墨离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一个药碗,“霜儿,来将这药喝下。” 云霜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墨离笑了笑,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我说是毒药,你信不信?” 云霜撇了撇嘴,墨离害谁都不会害她,这点她还是比较清醒,捧着药碗喝了一口后却被苦的睁不开眼,死死的闭了会眼睛后,她咋舌说:“师傅,好苦。” “对你修行有好处的。”墨离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云霜就只能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只是全数下肚之后,她就感觉到一阵晕眩,眼中墨离的身影是越发的模糊,她揪着墨离的衣襟低喃了句:“师傅?” 墨离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霜儿乖,以后你便不会这般苦恼了。你我既然是一体同心的夫妻,又怎能让你一个人在这房中长吁短叹。” 他将云霜抱到床榻上后,又低头看了一眼,这才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无奈已是别离时 墨离去的方向是这悬崖顶上的石屋,从外面看似乎与山石合为一体,而他在外面站立片刻以后,单手轻轻一卷,清风过处,这石头竟然一分为二,墨离便走了进去,石头再缓缓合二为一,变成了完整的整体。 大约半个时辰后,墨离并未出现,一道人影迅速的窜入房内,他静静的站在旁侧看着云霜睡熟过去的面容。 这些日子他一直守在外面,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允许自己进去,因为他怕墨离发现自己的踪迹。 叶情对自己的实力评估过,他是打不过墨离的,若果如此,他便只能忍。哪怕忍着听屋子里面的春声阵阵,纵然心似乎被片片割裂,他到底还是忍到这个时刻。 叶情低身下去,在云霜的额头上探视了下。 微光闪动,云霜闷哼了一声,便自缓缓睁开眼。 叶情正站在面前,他几乎是在瞬间便抓住云霜的手,说:“云霜,快与我走。” 云霜迟疑了下,她没想到叶情居然回了观音山,应该是那个周大人将话传到苏临水那里,叶情以为云霜糟了绑架,于是便又赶了回来。 云霜说:“可是我师傅……” 她环顾了四周,却并没有看见墨离的身影,到现在为止脑子里还晕乎乎的,却是叶情拂衣坐在她床边说:“你听我说,你现在必须与我走,否则墨离会将你送入九幽魔界。” 云霜顿时间愣住,“什么?” 叶情看着云霜,眸中尽是怜悯,他懂云霜喜欢的人是墨离,所以才会选择离开大家回到观音山与他作伴。 只是她喜欢上的却是个魔君,他并不是一般人,他对云霜的执念已然心魔深种。所以墨离听见云霜在房中的叹气,自己也在外面揣测着,她为何如此,她又因何不快乐。 墨离认为,只要云霜也成了魔界中人,便不会再有这些烦恼,他们之间,是需要共进退的。 云霜站起身来,头有些眩晕,两腿更是迈不动。她决计没想到墨离会这般偏执,偏执到会想让她跟着入魔,他这般沉重的爱令她瑟瑟发抖起来,却是叶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别犹豫了,赶紧离开这地方。” 云霜想要说话,可眸中含着泪水,生生噎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叶情再等不了那么多,一旦墨离出来,他就不会再让云霜离开,叶情是云霜救出来的,他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云霜也变成那等嗜血模样。 云霜不过百年根基,走火入魔怕是要失心迷魂,到时候的云霜哪里还会有自己的神智,只怕与个傀儡也不会有太大区别。 云霜被叶情拉着向外面跑,匆忙间她回头看向这个悬崖边的房子。 一袭白衣,手中剑光闪动,如劈开山峦,斩向叶情的身子。 叶情手中红莲天罗斩画出一道火光,数朵红莲瞬间跃起,将这来势汹汹的一招彻底斩断。 云霜将叶情拦在身后,看向来路。 她蹙着眉头微微松了口气,悬崖上空,墨离的白衣若圣,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他冷冷的看着她身后的叶情,云霜低笑,“他怕是早就发现你了。” 难怪墨离这几日要的格外的多,便是想做给叶情看。他知道叶情喜欢自己,否则不会跑回观音山来救她。 只是墨离一直在等叶情出现,但叶情始终在忍。 “霜儿,回来。”墨离静静的看着云霜,声音亦是如同往日那般温柔。 云霜抬眉,眸中尽是不解,“师傅,你当真是要我入九幽魔界么?” 墨离微微一笑,“为师本就是九幽魔君,你便是入了魔界,也与为师一起,有何不妥。” 他竟是那般自然的说出这些话来。 云霜呆呆的看着他,心却是越来越痛,“师傅,我若是甘愿陪你,你可愿放弃祸乱苍生?” 墨离的眉宇间皱的越发的深,他的声音也冰冷了下来,“我原先答允你,放他们走,便是要你回来。可我并不喜欢,你要以自己为条件,与我谈那么多的事情。” 云霜垂下头来,说不出的失望。 “我想要的这么简单,却没想到居然这般难。”云霜的唇畔浮起一丝讥诮,是嘲笑自己的傻--她以为墨离爱她,却终究还在前面拦上一道不可见的坎。 墨离如此,当初的苏临水也如此。 云霜说:“师傅,我走了。” 墨离站在原处未动,“你终究还是要选择正道,选择苏临水。” “师傅你错了。”云霜不让叶情上前打架,而是示意他退开两步,再度看了眼让自己失了心失了身的男人,泪眼婆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想要的仅此而已。” 墨离沉默了,他望着云霜略有点伤感的面庞,这种感觉他似乎很多年前也见过。那时候白舒对苏临水的失望到了极点,便也曾露出这般表情。 他微微一动,转眼便落在了云霜面前,单手却抚上了她的脖子。 “叶情,别过来。”云霜见叶情似有所动,忙慌制止,她毫不畏惧的看着墨离,“我知道,师傅不会伤害我的。” 四目对视,眸中的深邃夜幕始终不曾清朗,唯有那一丝情愫如流星坠落,划破天际。 墨离静静的看着她,良久之后,缓缓松开了手,说:“你走吧。” 果然又是一场自作多情,她原本以为他是不舍得自己,又或者至少会迟疑的做出抉择。听见那冷若冰霜的三个字的时候,云霜险些没有回转过来,但是他却松了手,她也就点了点头。 她与墨离的一场感情,充满了欺骗与不信任,走到这一步也是应该。 下山的一路,云霜始终不敢回头。 观音山的佛音连绵不绝,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无上的圣灵之气盘绕在这座山上。只是这个山的主人们也不会想到,观音山镇压着当世最大的魔头,来自九幽的魔君。 云霜与他便在这山顶的悬崖边生活了很长时间,每次晨钟暮鼓,森森佛号穿云而来,她就无端的感觉到一丝悲哀。 苏临水选择了观音山,大抵也是希望这里的梵音洗涤心灵,能洗去墨离心中的罪孽,可惜听了这些日子的梵音,他却一如既往。 不论在幻境还是出了幻境,他始终都没有变化。他想要的还是那些,他连自己也能放弃。 云霜站在密林之间,头上绿树苍天,脚下石阶重重,耳畔的钟声阵阵,可她的心陡然间空荡一片。 叶情始终没说话,他知道墨离是什么人,苏临水与奉莲都与他说的很清楚。 在修罗道的时候,云霜的踏入就如同是救世主,令他那死水一般的心终于起了波澜,那时候他就猜到,似云霜这般的好姑娘心里定是有喜欢的人的。 只是叶情从来不曾介意,他只觉着自己能守着云霜便挺好。 这个世界让叶情如鱼得水,他终究发现了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即便寻不见自己的娘亲,他亦是很满足。 这一切都是云霜给的,他的残疾、他的生命,莫不是因为云霜而有了改变。 云霜是个善良而富有正义感的女子,否则她不会在修罗道里那么愿意帮助自己。当云霜选择回观音山与那个魔头一起的时候,奉莲曾经感慨万千,叶情只觉着她是被胁迫的,所以才匆匆回到观音山来救她。 只是守在房外那些隐形人的日子,令他清醒的认识到,云霜或许真正喜欢的人,便是墨离。 所以哪怕她往日再唉声叹气,看见墨离的那一刻,她的确是笑的格外温柔。 所以纵然墨离明明是个邪恶之徒,她却留在他身边,并不说离去。 看见此时的云霜失魂落魄的模样,叶情几度很想与云霜说,无论世间之人如何抛离她,他终究不会离开。可每每话到唇边,便又停止,最终还是走到云霜身边,拉住了她。 “怎么了?” 叶情沉默了下,清俊无双的面容上闪现过一丝苦涩,他从来不是她生命中的那个人,从前不是,如今也不是,他该是明白现实的。 叶情说:“准备去哪里。” 云霜犹豫了下,“不知道,且走且看。” 只是方才一路下行时候,总有无数香客进山拜佛,乱世之中,犹有信仰尚存。 路过香客,纷纷侧目这个身着红衣的美丽女子,钟灵毓秀,眉目如画。而让众人惊异的,并非是她的灵秀外貌,却是在这动荡乱世之中,她神色淡定自若,似乎不尝人间疾苦;她衣着颇具雍容,好像从皇家贵族中出来的小公主。 但只有云霜明白,自己如今,已是修行中人,再不是眼下众生疾苦中的一员。 池馆昔繁华,烟雨迷楼巢燕子,春风隋苑种桃花。 皇帝的大兴土木,在此地建出的迷楼行宫,可以说是极尽奢华。 飘落的花瓣之下,没入眼帘的却并非一派繁荣,而是她曾经出没的街道,只是还不如她走之前,原先人流攒动的地方,都变得了无人烟。 偶尔路过的乞丐,也都在说,皇帝又要来这江都,征了十万余人去拉那条繁华的龙舟,甚至还要求两岸的百姓为他准备吃的。无数人家因为这次献食而倾家荡产,而这仅仅是冰山一角,皇帝来到之后,还不知道会如何折腾江都百姓。 很多人都因此想要逃离到别的地方,但为了能征集到十万拉船的人,家家户户的壮丁早在一月前便已经被拉走。 叶情感叹了句:“真是想不到,凡间居然这般……” 叶情来的时候几乎是用了遁术,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仔细看这凡间的情况,只是听苏临水、奉莲说了一路。 云霜是知道的,她一直都活在底层,每日都为了温饱混日,坑蒙拐骗都曾经做过,甚至因此而结识了候铭宣,从而开启了前世的回忆。 只是她离开凡间的时候,被迫到了幻境,之后又穿过修罗道,再度回到观音山,其中间隔好些时日,只是觉着眼前之境已是可以用人去楼空,满城疮痍,江都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夜市千灯照碧云的江都。 云霜漫无目的的在江都待了几日,她对江都的情感很深,所以每个地方都走过,偶尔经过一些空去的店铺,还会指点给叶情看,当初便是这家老板接济过饿肚子的她。 只是刚刚走到城东,便忽然间转了个身,避过一个突然间朝着她扑来的小乞丐。这种伎俩哪怕是那小乞丐离的远远的她都能感觉到,何况如今的她已是有百年修为的人。 小乞丐见没能成功偷到钱财,便畏缩了下,吮着手指看向旁边的叶情。 叶情哪怕是在修罗道也终日养尊处优,何曾见过这等情景。 谁料想,小乞丐居然“趴“的一下跪下,嚎啕大哭:“爹啊,娘啊,你们怎么舍得抛弃孩儿。” 云霜心里叹了口气,这些招数都已经是她用烂的了,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她抱着候铭宣的腿喊爹,大概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 叶情略有点失措,但却又欢喜这孩子的叫法,一时间反而不好意思推开这小乞丐。街面上的人很少,否则说不定也会出现像上一回众人围观候铭宣被云霜整的场面。 云霜却拉住叶情,说了句:“我们走吧。” “可是这孩子……”叶情显然还未曾反应过来,云霜却已经收回了脚,转身就要走。 叶情愣了一下,匆忙上前追到云霜,“为什么不给他些钱。” 云霜回答:“给不给钱今日都会麻烦缠身。” 云霜认得这个小乞丐,只是她如今的变化太大,反而那小乞丐却没认得她。毕竟当年她还是个小混混,如今却是个美娇娘。 这小乞丐是城东头的乞丐头头李二的儿子,李二既然是乞丐头,那么定然还是有一方势力的,那年收留她的老爷爷就是在城东头触过李二的地盘,最后被乱棍打伤,后来撒手人寰,就留下云霜一个人,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和李二混。 既然知道眼前的这个小乞丐是谁,云霜也就不打算加以颜色,倒是叶情不懂,可能或许还会觉着云霜冷血。 云霜只是有些恨李二这个人,都是过苦日子的人,他俨然就是乞丐里的王,就差不是锦衣玉食,每一个城东的乞丐都要给他缴纳一定的钱财,否则就不让他们在城东度日。 这小乞丐肯定没那么穷困缭绕,只是吃的是行乞这口饭而已。 见云霜始终表情冷漠,叶情也不好多说,只是走到几里外的郊野时候,突然间窜出一批乞丐,每个人都衣衫褴褛,却面色狰狞的看着两人。 云霜低声说:“看,这就是我说的麻烦。” 叶情奇怪的皱了下眉,“怎么回事,这里怎么跟修罗道似的。” “人都快活不了了,有贪念自然正常。”像云霜与叶情这两个生脸的人,突然出现在江都,而且衣饰华贵,自然令人垂涎。 李二也站在人群中,只是他的衣服比其他人看着要好很多,他龇牙笑了笑,“一对小冤家,可真够中看的。” 他说完之后,旁边的乞丐都笑的前仰后合。 云霜站在那里,忽然间低声与叶情说:“不对,这些人原本没这般嚣张的。” 乞丐也有乞丐这行的规矩,似李二如今这般,已经不是乞丐,而是强盗。 是时运逼迫着他们成了这般,还是壮丁们的离去使得满城皆空便有了他们的发挥余地,总之云霜不清楚是什么缘由,但却令她感到无比的愤怒。 自观音山下来后,云霜本就憋着一股火无处宣泄,眼下李二的出现无异于新仇加旧恨,她甚至连话都不打算说,冷哼了声后便冲了上去,噼里啪啦的一顿猛揍。 云霜的身手又岂是现在这些寻常人能够对敌的,何况叶情见云霜已经开打,他也当仁不让的上前。 面对这些凡人,两个人都没有用上修为,更没有拔剑,只是你一拳我一拳的来回拆解,直到这些围上他们的乞丐都纷纷躺在了地上。 云霜站在中间,拍了拍手后,与叶情说:“我们走吧。” “等等!” 这回出声的还是李二,云霜一辈子都忘不掉他弄死爷爷时候的笑声,她停住之后,默默的握紧了拳,再度转身。 只见这些人又再度站了起来,只是这一回,莫不都是双眼暗暗发红,而头发甚至都竖了起来。 叶情忽然间说了句:“不好,这些人分明已经入了魔道。” 他的手摆在了自己的红莲天罗斩上,只要魔人发力,他便需尽力斩妖除魔。 云霜听见此话的时候,突然间想到了观音山上的墨离。 她虽然始终听他在说,却从未曾亲眼见过。如今山下乱世之象已是越发明显,江都城空,恶人入魔,还有什么比眼前的这些人入了魔道更能说明墨离的作用的? 云霜的心里越发冰凉,墨离放逐自己的魔军在凡间发展自己的势力,其心已然昭然,她简直太可笑,居然妄图劝阻对方为了自己放弃这些,而去归隐。 云霜发愣的时候,叶情已然上前,手中火莲顿现,只是忽然间,一道飞鹤长鸣,树上腾空而下的这人,居然是候铭宣。 候铭宣手中长剑飞出,居然是生生挡住了叶情的火光,而他顺手一道金符掠出,但见光芒四射,刚刚展现魔态的魔人纷纷昏厥了过去。 “呆子?”云霜没成想居然在这里遇见候铭宣,而叶情见是自己人,这才缓缓收了自己的红莲天罗斩。 候铭宣落在二人的面前,回身看了下倒成一片的乞丐们,这才恭敬的对云霜说:“白嫣师……” 云霜立刻打断了他,“别喊师祖母,你这是又忘记了么?” 候铭宣顿时红了脸,讷讷的说:“云霜师姐。” 好吧,这呆子愣是要给自己长一辈,她也毫无办法,摆了摆手说:“为何阻止叶情诛魔?” 按理说,这些魔人应也是正道需要诛杀的对象,可候铭宣方才分明是阻止叶情杀了对方。 实际上,云霜只要想起当初李二打死爷爷的场面,恨不能上前去补上一剑,但见候铭宣既然阻拦,显然是有他的道理,便也生生忍住。 候铭宣说:“如今江都的确是有妖魔乱世,然则却并非这些寻常人,他们也仅仅是被迷了心智而已,不可滥杀无辜。” 叶情奇怪的挑眉,“可分明方才他们已是入魔征兆。” 候铭宣低头在几个人身上搜罗了一圈,手中便出现了一堆小虫,而当云霜凑近了看的时候,心跳又是漏了一拍,这些小虫分明便是墨离手中的金蝶,只是比原先小了许多而已。 果然是……墨离。 云霜的头又有些晕,勉力站住以后,强颜欢笑的看向候铭宣,“所以你便是在此地调查此事的么。” 候铭宣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云霜居然逃离了虎口,顿时兴高采烈的说:“你居然离开幻境了?” 候铭宣看向的方向自然是叶情,被称为少侠的时候叶情也有些不好意思,顿时间露出了点微笑,算是回应。 众人在江都的酒楼里寻了个位置坐下,三江酒楼是江都城内最好的酒楼,因着视野极好,能从二楼俯瞰全景。江空漠漠寒烟,山回重重碧色,目乱飞花,青山似染了渐变的布横在远方,尽显江南冬季的柔情媚意。 只是如今哪怕是酒楼的生意都很差劲,略有点残疾的老板还没有被拉了壮丁,见好容易有客人到,可谓是极尽殷勤。 叶情给云霜倒了杯热水,让她先喝下去。 云霜微微笑了下,接过杯子凑到唇边,转移了下话题,不再就自己下山的事情展开讨论,“你还未曾与我说这次来江都的目的呢。” 实际上目前为止,苏临水应该并未曾说过墨离是九幽魔君的事实,候铭宣应还以为墨离是个大神。所以云霜避去了自己的这些事情,怕触及到自己的伤心事。 候铭宣顿了下,这才正襟危坐,很认真的与她说:“现如今吾等江山社稷已是危亡,魔界肆意挑起人心混乱。幸而我圣子先堂的老祖宗苏临水突然间回到天华山,这对正道都是一次最大的鼓励,在我们群龙无首之时,在吾等混乱不堪之际……” 眼瞧着候铭宣激动的开始阐述起当日苏临水回到天华山的动静,云霜默默打断了他,“我晓得了,苏临水回去了,然后?” 候铭宣好奇的看了眼云霜,若他没有记错,苏临水应该与眼前的这位女子曾经素有渊源,哪怕是在圣子先堂里都挂着白嫣的画像,眼下他说完苏临水后,却见云霜并未有任何触动,似是比之前在圣子先堂里还要冷静,这等情形令候铭宣都有些迷茫起来。 他瞥了眼云霜,当时那个在街头上抱着他的腿喊爹爹的小混混早已经不知何时飞到九霄云外,换做眼前这个艳若桃李的女子,她似乎比之前在圣子先堂里见到的更加动人,肌肤胜雪,也冷若冰霜,明明着了妖冶的红,却似乎带着股疏离的气息。 不过数月,她居然会有这些转变,当真奇妙。 候铭宣叹了口气,从她身上收回目光,终于回答了她的疑问,“其实此事或许你也应该知晓,你与隐者墨离毕竟一起在幻境那么长时间。” 听他忽然间提了墨离,云霜的手轻轻颤抖了下,难不成苏临水知道了自己离开观音山的事情,从而把他的身份对外公布了? 见云霜的神色忽然间不自在起来,叶情忽然间不愉快了,他沉声说:“侯兄你便不要再卖关子,有话直说。” 候铭宣只好点头,“墨离如今对外宣称,他便是大家要诛杀的血魔。此事我们的老祖宗苏临水便可以作证。” 云霜的手终于颤抖起来,他这是为何…… 原先墨离还不许苏临水说出他的身份,显然是有所顾虑,担心正道突然间群起而攻之,他反而应接不暇。自她离开后,却又索性承认玄门大会要诛杀的血魔便是自己,墨离究竟为什么要这般做? 见云霜的面色瞬间变了,候铭宣才劝慰着说了句:“毕竟云霜师姐你被墨离救过,听闻此事之后应也难以接受。实际上我们所有的正道都不敢相信这件事实,甚至猜测墨离大神是否被胁迫所致,才说了这番话。” 云霜按住叶情,不让他说话,而是一字一句的问:“那苏临水可曾说过什么。” 她下山也有三日,在江都闲转的时候倒是也快忘却这些纷争,若非巧遇候铭宣,她可能不会想到,竟然在这三日内,墨离对外公布了自己便是血魔。 他是九幽魔君此事当真,可为何却要说自己是血魔。 但是候铭宣的回答令她一时间又沉默了下去,他说:“老祖宗未曾多言,他消失时间过长,哪怕是要证明自己也需些时日。如今各门派都担心墨离是因为长久隐居被人胁迫,特特将玄门大会诛杀血魔的对象转移。” 云霜愣住,所以这才是墨离的真实原因,他居然要自己承下这些事情,让正道直接与他对撞。 与叶情相互对视了眼,哪怕是他也匪夷所思起来。 云霜的嗓子都有些哑,她低声问:“那如今你查探的结果如何。” 候铭宣苦笑着,手中自然摊开的依旧是那些小金蝶,“这可是唯一的凭证,往日全仗这金蝶引路,难道你忘记了么?” 云霜怎么会忘记,他手中翩翩起舞的金蝶,原来竟是杀人的利器。 “就是云霜师姐你与他一起待了那么久,难道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候铭宣虽然也匪夷所思云霜忽然间离开幻境的原因,但老祖宗苏临水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不可信。 云霜犹豫了很久很久,才缓缓说道:“没有。我不知道……” 叶情奇怪的看着她,显然是不明白为什么到了如今这时候,云霜还要替墨离隐瞒。 虽然正邪不两立,云霜也只求白首不相离,想要的他给不了而已,却并不是仇恨相向,所以云霜不可能在此时出卖墨离,虽然此时她的说法已经决定不了什么,候铭宣手中的金蝶已是最大的证据。 许久之后,云霜终于问候铭宣,“那呆子你之后要去哪里。” 候铭宣回答:“自然是到妙音宗,那里如今正是玄门大会,大家要在一起商议诛魔大计。” 云霜愣了一下,手心里不知为何居然冒出了很多的汗。 她最害怕的事实终究还是发生了,墨离即将面对天下正道的指责,并且要直面他们对他发起的诛杀。 “不可以……”云霜不由自主的呢喃了句。 候铭宣好奇的问:“怎么?” 云霜愣了下,不由自主的转头去看叶情,叶情对她摇了摇头,实际上是希望她能够置身事外。 她捏了下拳头,忽然间扬起笑容,“我能去么?” 候铭宣这次又是呆滞了好半天,终于结结巴巴的说了句:“好啊。” 这次玄门大会居然能让圣子先堂的老祖宗苏临水和他上辈子的恋人白嫣再聚首,亦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事。 只是候铭宣心里头还是有些不适应,毕竟当年初他是第一个在这市井之中见到云霜的人,可如今世事变幻的令他每每回想那一幕,都只觉荒谬。 若那日云霜没有穿梭过人群抱住他的腿,璇玑是否会滚到她的身上,又是否会开启云霜那些旧时记忆。 只是如果没有如果,候铭宣看见此时的云霜,倒也觉着有些安慰,若没有这次机缘,云霜或许还在江都流浪,甚至可能今时今日又再投轮回。 天下间的巧合便是这般蹊跷,回味起来便也悠长。 时光流逝。 有些光阴,是不可追的过去。 有些光阴,是犹可期的未来。 有些光阴,是镌刻在人心之中的烙印。 有些光阴,则是逐渐消失不再念起的空白。 只是候铭宣始终不知道,现在他所看到的云霜,又早已不是那个白嫣。她要去玄门大会,无非还是为了一个墨离。 她舍不得放下。 第十四章玄门大会为诛魔 凤凰山群峰竞秀,万壑争流,大大小小有几百座山峰。整座山脉起伏如凤展翅而飞。山脉连绵,灵源非常。 妙音宗便藏在凤凰山的极峰之处,并非常人可以攀爬,候铭宣这一路走,便一路与云霜介绍,其实百年一度的妙音法会又或者这玄门大会,原本并不是为了诛魔而开。 妙音法会是妙音宗的一个开门盛事,往年各门各派都会派人前来参加,一共三日。 第一日,妙音殿舞画上香;第二日,风雨道里任逍遥;第三日,平歌台峰敬千金。 这三日法会,头一日的妙音殿舞画上香将会是由妙音宗弟子们集体带来的乐舞;风雨道里任逍遥,则是妙音宗会提供凉棚香茶,让各个宗门子弟间交流;最后一日的平歌台峰敬千金,就与修罗道的珍宝大会有些像,却并非拍卖的形式,各宗门会由弟子带去些本门特色进行交换。 说完之后,哪怕是云霜都有些神往,原来正道之间的门派来往如此有意思。 只是候铭宣说着,倒是突然间叹了口气,“文有妙音,武有圣子,就是说的我们两个门派主持的大会。实则玄门大会原本是我圣子先堂所创办,逢此诛魔大事,师尊才特特将此事搁置,先以诛魔为主,所以如今的玄门大会才在妙音宗而已。” 见候铭宣说的有些惆怅,倒是叶情分外明了,偷偷的与云霜说:“这便是所谓的门派竞争。圣子先堂的大师兄这是郁闷了。” 云霜瞥了眼候铭宣,果然,他说完这件事后,大概也觉着今年被妙音宗占尽了风头,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一路行了三日,大多使用遁影御剑而行。 云霜自己是不会御剑,好在叶情一直都陪在她身边。 山门开广,恰如仙境。 云霜曾经到过圣子先堂这座洞天福地,那里虽然也如同仙境,却是大气明朗,神圣森严,而这个妙音宗的山门,却又是另一种境界。 水流汇动,恰似银河,与遥远处的主楼前方的数个硕大乐器发出的音波,奏鸣成一首分外动听的仙乐。正中的山峰顶上,外围是环形走廊,内中是一座三层主楼,架设在水波上,以玉带石桥搭扣,精致万分。 而主峰旁的三座小峰,也都盖着数间阁楼,与圣子先堂不同的是,这里的峰与峰之间,连接着若琴弦一般的丝线。 云霜正奇异间,却看披着锦帛的女子,踏空而去,每掠动一下,都扬起一点悠扬的琴声。她不禁感慨,“好美……” 与自然万物相结合,树木花草、水泽天空,仿若一体。不论是鸟鸣亦或是草木摇动,都在这生生不息的灵乐中,恰似天成。这般巧夺天工,让云霜一时间看出了神。 三人落地之后,叶情与候铭宣都将手中的宝贝收回手中,这面就有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先后迎了过来,“候师兄,你回来啦。” 一左一右将候铭宣夹住,这等如花美眷在侧的感觉令云霜都有些发愣。呆子在妙音宗的女人缘竟然这般好? 候铭宣立刻退后一步,与叶情站作一列,此时,这两个女子终于瞧见了叶情,顿时露出了笑脸。 云霜再度被华丽丽的无视了。 她无奈的看向候铭宣,他低头与云霜解释了句:“妙音宗只收女弟子。” 总算在候铭宣与云霜说话以后,这两个女子到底还是注意到了云霜,只是看见云霜的刹那,她们的眼神中都露出了异色。 云霜不算最美,但她这般年轻的外貌,却有着那么深厚的修为,而她身上所着亦是非比寻常的宝贝。 妙音宗皆是女子,宫商角徵羽五部掌使;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十二使女,旗下再率各部弟子。眼前的两名女子一个叫妙音应钟扇安蓉,一个为妙音太簇寄风铃,正是两名使女,特特来接候铭宣的。 扇安蓉比较活泼一些,瞪大眼睛看着云霜,问:“这位要如何称呼,何门何派?” 候铭宣刚要回答,云霜便拦住了他,自己说道:“在下云霜,这位名叫叶情,我们都是江湖散修而已。” 一说散修,她们又发出惊叹的声音。 寄风铃说:“散修大部分是靠自行领悟或自身机缘,世上能有几个真正出名的散修。” 扇安蓉数了起来,“不世出的神隐墨离,风华绝代的崖山仙人冷浮花,螟蛉老者罪冥灵……” 扇安蓉和寄风铃突然都摇了摇头,“可惜散修便是因为没有门规引导,往往容易走火入魔,想想墨离……” 说到这里,哪怕是云霜都听见了墨离的名字,顿时间心神微动,幸好有叶情在后面扶着,才没有令她露出异样。 见云霜忽然间沉默了,倒是扇安蓉笑眯眯的问:“云霜姑娘是来参加诛魔大会的吧?莫不是血魔也曾害过你。” 云霜的面色黯淡了下来,舌尖凝着的话语半晌才吐了出来,“害过……那是真害过的。” 墨离害她的何止一件,他让她失去对苏临水的记忆,让她从一开始就对苏临水满是误会,让她心甘情愿的爱了,却又将她放弃。 墨离让她走的时候,云霜真的想要嚎啕大哭。她十五年的生涯,唯一将自己葬送在此人的手上,最后剩余这般的结局,她却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向灭亡。 墨离每次说:为何千万人不懂我,你也不懂。 她是不懂,但她只懂自己的心。 见云霜露出了郁结的表情,倒是候铭宣肯定了句:“是啊,当初确实是血魔掳走过云霜,现在想想若墨离便是血魔倒也合理。” 当时候铭宣赶到观音山,却只有墨离出现,血魔早就不见踪影。 而候铭宣再思量一下,为何当时血魔能入了观音山,而那里明明是墨离的地盘。 如此一想,墨离是血魔便真的是毫无疑问,反倒是经过候铭宣这般解释,扇安蓉与寄风铃都恍然大悟。 原来被血魔坑害过,难怪一定要赶到妙音宗来参加诛魔大会。 “几位,请跟我们到五声堂。”既然云霜与叶情是来参加诛杀血魔的大会,又有候铭宣陪伴,那么定是可以入山的,所以寄风铃邀请道。 云霜点点头,五人便朝着主楼走去。 候铭宣出发往妙音宗的时候,也正是圣子先堂的弟子们从天华山出发之时。几方基本上也都在这几日赶到。 原本的妙音法会,想来云霜是见不到了,所谓的文有妙音武有圣子,前者妙音法会,后者玄门大会,无非也是盛世太平之时,表面平和内里竞争罢了。 如今借着妙音法会的时机,妙音宗特特举办诛魔大会,实际上也显示出了她们隐藏的野心。恐怕妙音宗一直以来都妄图超越圣子先堂,所以才会处处争抢一些有声望的事情。 扇安蓉非常兴奋的说:“此次来凤凰山,共计有二十余个门派,比往年的法会人要多的多。” 候铭宣又是无奈的轻叹了口气。 主楼大殿是半月型,正中为一个悬浮在水池之上的广场,四周桥梁衔接,延伸至山外回廊,五声堂在主楼大殿左侧第一间。 妙音宗不愧是音律宗门,哪里都有弦乐飘飘的感觉,这整个大堂之中,每一个座位是用白色贝壳制成,不似常人所见的那种桌椅,若是要端坐在上,还真是有那么点仙人气质。 四周悬挂都是珠帘,以清透晶石串联,微微碰撞,也会发出悦耳声响。两旁柱子上悬着各类乐器,身着薄纱的女子们分列两排,香雾弥漫,顿觉入了无上仙国。 凳子上分列着诸个门派的掌门人,他们的身后便是各个门派的精英弟子,偌大的大殿里乌泱泱的聚集了上百人。 正当中的鹅黄色衣裳的蒙面女子应便是这妙音宗的掌门人。方才在山下也打听过,妙音宗的掌门名为陆天音,百年来妙音宗最有野心的掌门。 此时整个大殿已经坐满了人,当候铭宣带着云霜等人走进去的时候,忽然间圣子先堂的那方一片哗然。 云霜无奈的心底叹了口气,她就知道只要自己出现,圣子先堂的这些兔崽子大约又该…… “白嫣师祖母!是白嫣师祖母!她也来帮忙了!” 瞬时间圣子先堂跪了一地,别的门派的年轻人大多莫名其妙,纷纷发出了疑问,唯有当中的妙音掌门陆天音,陡然间起身,一双微微挑起的凤目看向正踏进来半步的云霜。 不过半步而已,居然有这么多的反应。 云霜环视了一圈,但见那些年纪大的掌门人,似乎也都看出她的形容的确是当年的白嫣,不自觉的便开始相互对视,而圣子先堂那方,倒有一人始终巍然不动。 苏临水。 身着月白色袍子的男人忽然间微笑了下,从他那椅子上飞了下来,双足轻踏于地,朝着门口走来。 云霜愣了下,但见他已然飘到了自己面前,伸手握住之后,方才叹了一句:“你来了。” 云霜低头看了眼紧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叶情却是有些不快,想要上前拉开,倒是云霜用眼色制止了她。 她只知道在这里,她的确是这些正道曾经敬仰过的一个女人白嫣,她也不能让苏临水太难看。 苏临水握着云霜的手,走到自己门派所在的地方。原本还安安静静的大殿陡然间就喧闹起来,无数人都在窃窃私语着为何就在今日,圣子先堂的两位似乎都已经仙去的大神仙突然出现。 当人们纷纷猜测是不是妙音宗要挑起正道这面旗帜,带领所有人诛魔之时,苏临水却忽然间回到天华山,成了震惊所有门派的一桩大事。 苏临水仔细算来,如今已有数百岁,他身边坐着的云霜倒是看着依旧年幼。 其实哪怕是现在的掌门人秦幽玄也根本不清楚这其中的关节,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苏临水为何会突然失踪那么多年,而白嫣为何也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苏临水归来前夕,白嫣也突然间浮出水面。照候铭宣所说,白嫣应是已经投胎转世,重新为人。只是她是璇玑的有缘人,所以她有着常人没有的天分。 不管怎样,苏临水与白嫣坐镇在圣子先堂,整个诛魔大会哪怕是在妙音宗,亦是要被占去所有的风光,这让秦幽玄微微安慰了些。 叶情虽然不情愿,但看云霜已然坐到了圣子先堂中间,他也便默默的跟随了过去。 其实叶情也在猜想,云霜来此的目的。叶情很清楚云霜与墨离之间的关系,非但不是所谓的仇人,还曾经无比亲密。 那日窗外,叶情亲眼看见房中的旖旎。山内春光无限,山外却是冰霜冬雪。 那一刻他曾有闯进去与墨离生死大战的冲动,可他却听见云霜的笑声。 她虽然自己待在房中的时候会叹气会伤感,但墨离出现的时候,她却那么高兴。 叶情慢慢松开了手,他知道她是喜欢墨离的,只是一直将自己摆在悬崖之上,正如同此时观音山的住所般,但凡一步便粉身碎骨。 她选了自己的心,却在道义上痛苦不堪,她试图去说服墨离,却被迫要与其同化。 云霜离开墨离不是因为不再爱,而是因为不能爱。 墨离的野心时时刻刻会让人感觉到害怕,他说自己是血魔也并没有错,他的内心早已扭曲。 叶情也曾下过决心,无论云霜想怎样,他都会陪下去,因为他实在是无法忘却当初阿修罗道的一烟红莲。 她离开观音山的时候曾经漫无目的,只说要在江都待上几日,叶情其实清楚,她在等那只不远不近跟在身后飞的金蝶,那个金蝶的主人会与她说些什么。 可是什么也没有,唯有那围攻二人的乞丐身上,出现了所谓的罪证。 云霜最后选择来到凤凰山,参加所谓的诛魔大会,实则叶情很清楚,她并不是要杀墨离,她只是还未放弃墨离。 场中一时又安静了下来,云霜垂首看着自己的衣摆,那里金丝线缠绕出的凤尾,在这仙殿夜明珠的反衬下闪着淡淡的荧光。 倒是妙音掌门陆天音却当先问苏临水:“我看这位姑娘不过豆蔻,却为何要说她便是白嫣?” 云霜下意识的抬头,却看陆天音那双微微挑起的凤眼中,尽是迷惑不解,但她却也读懂了那双眸中的意味。 陆天音在妒忌云霜,所以才会露出这般眼神,内中的不安泛着隐隐的波澜,云霜忽然间侧头看向苏临水,难道说…… 她开始在脑中搜寻妙音宗的往事,倒是想起圣子先堂的密室之中的卷宗上,似乎便是白嫣那娟秀的笔法,记录下了大家一起抗魔的往事。当中便有一个妙音宗的后起之秀,名为陆天音。 原来这个陆天音已经成了妙音的掌门人,只是她显然不信那个被天兵抓走的白嫣,居然会再度出现在凡间。 苏临水笑了笑,也不介意陆天音话语中的质疑,在他回到圣子先堂之后,也并非所有人都信他便是苏临水,倒是这妙音掌门一口咬定他便是。 “她如今的确不是白嫣。”苏临水的话令陆天音微微松了口气,倒是引发了更多人的惊奇。 既然不是白嫣可为何圣子先堂方才那些弟子们都要跪了一地,而这些已有百年寿辰的老掌门,也都能一眼看出,这个红衣女子的确就是那时候的白嫣。 苏临水接了一句,“她只是不记得自己是白嫣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苏临水的手轻轻动了动,触动心神的事情到底令他始终沉静如水的面庞起了点微色。 云霜环视了下四周,她这辈子还未曾见过这么多人,二十余个门派,百名精英弟子,各派掌门,这些人集在一起,便是为了讨伐墨离么? 最后云霜调整目光,落到陆天音身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陆掌门,我是不是白嫣不重要,说这次大会的要紧事吧。” 陆天音顿了下,倒是忽然间撑头笑了出来,只是蒙着面纱却又看不清她的真实相貌,“可问题就在于,我们怎知你不是魔界中的妖女,故意变作白嫣的模样来探听虚实?” 云霜心中一凛,她明知道这是陆天音口吐酸言的挑衅,却也切了她的要害。她虽不是魔女,如今却也胜似魔女。她在这百人的大殿中,除却身边的苏临水与叶情、候铭宣,再也寻不见半点的归属感。 云霜刚要开口,倒是苏临水缓缓拦住,“陆掌门既然可以一口咬定我便是苏临水,为何不肯相信我的话。” 实际上似苏临水又或者白嫣,都已经算是传说中的人物。修仙之人要么飞升成仙,要么便活过百年便会仙逝,但凡留在这人间的,已经没有几个见过他们二人的。 陆天音也算一代奇才,当年白嫣便觉着她是后起之秀,妙音宗的驻颜术使得这些掌门人里,唯有陆天音依旧风华正茂,余人虽也矍铄,却亦垂老。 只是时光久矣,无数人都对当年的事情已经模糊,唯有卷宗之中尚会记载,可到底本人再度出现的时候,他们反而惊惶,到底还有几个人能辨认出,这位便是曾经的那个苏临水。 各大门派纵然都曾经由苏临水领导,但这毕竟是过去的事情。 “神州永沉“那年代里,一战方歇,唯留下八大门派。现在的门派经由和平盛世已然逐渐壮大,开枝散叶。如今已有二十余家,这些新起的又如何能认同苏临水,只怕他再出现,以这旧日光芒来继续一座天下,所以纵然他是,亦是不愿意承认他便是。 苏临水初回天华山,一度也经历过这等阵仗。所幸当时妙音宗的陆天音一口咬定,此人便是苏临水,决无有错。 苏临水原本便没有这等号令天下的心思,只是当时乱世之初,必须要有一个挑头的人而已。 如今隐乱已现,只是眼下这些人都未曾真正经历过生死磨难,所以他们都觉着挑头似乎是件非常伟大并且美好的事情。 既然妙音宗愿意做这个出头人,圣子先堂也并没有一定要领导群雄的意思,在苏临水与秦幽玄的商议下,此次大会一应由妙音宗做主,圣子先堂听从号令便是。 所以这也是为何当时候铭宣等诸多圣子先堂的弟子面露苦相的缘由。 当年初若是没有苏临水的自我牺牲,如何能换来今日各大门派的休养生息。可如今,他回来了,却因为世人争名夺利之心,淡忘了那些尘封在历史中的事实,变得如此委屈。 经历过真正大事之人又如何会介意这等事,苏临水始终很有风骨,不曾怨怼。 云霜忽然间想起奉莲来,便低声问苏临水,“奉莲上师呢?” “他既然陪我回到凡间,尚有许多事要做,便先回了自己的寺中,若有要事,传唤便是。” 苏临水始终没有因为她当初选择回到观音山的事情而生气,回话不愠不火。 见到二人这般亲密的低声对话,陆天音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腾起一团火苗来,站起身来冷冷的说:“当年与白嫣有过几面之缘,便觉这位姑娘与白嫣颇为不似而已,只怕苏掌门会被思念成疾,迷了心智。你若定要装作白嫣,我便来揭了你这层脸皮。” 话刚落音,陆天音手中出现了一柄长琴,素手一拨,流水般的琴音化作花剑朝着云霜袭去。 云霜没有动,只是静静的坐在原来的位子上。 众人屏气凝神的,大多注视着这一幕的突如其来。 陆天音对苏临水的野心大多人都能看见,自他出现的第一时间,便极尽可能的示好,好容易守到了白嫣与苏临水的分开,陆天音又怎能不欣喜若狂。 她最不能忍的便是此时云霜的横空而入,此时对陆天音的打击已然令她有些失去理智,直接上手便是妙音宗的最高法门,“天女散花“。 花剑卷着乱花,带着破空而来的啸声。 云霜眼睛都未曾眨一下,指尖微微一动,体内的璇玑开始运转,红莲火似的裙摆渐渐浮起。 只是有人比她更快,叶情的一道红莲天罗斩,火光撩起,巨响之后,便是那花剑被挡在红莲之外。 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站在云霜身后的叶情,还以为他也是圣子先堂的弟子,可他方一出手便能感觉到,这根本不是圣子先堂的功法。 叶情的身子借势跃出,手中转了个剑花,又是一道茫光放出。 但闻这大殿之中,四处钟铃之声大作,无数女子飘然落到了陆天音的身后。衣袂翩涟之时,便是诸音大作,仿若一幅天女散花的画面,打斗亦是这般赏心悦目。 一触即发的时候,到底还是苏临水飞身到了中央,“收手吧。” 他是对陆天音说的,真要打起来,陆天音未必是叶情的对手,何况这是陆天音先行挑拨。 陆天音脸色微微一变,哼了声后说:“一起。” 她的意思是两边同时收手才行,否则谁先都会遭到攻击。 叶情与她目光对视了一眼,同时冷冷的也哼了声,同时间,二人都撤了手。 大殿中迅速恢复到了沉寂当中,所有人都不知要说些什么。原本陆天音向云霜出手,本是喜闻乐见,谁料想跟在云霜身后的一位公子便扭转了情势。 这公子似乎非常的护着这个女子,非但时时伴在左右,哪怕是她动动手指都能感觉到她心里所想。 云霜扫了一眼陆天音,倒是自己缓缓起身,“若是掌门人不欢迎我参加这场大会,我便不参加便是。我去外面候着。” 话不多说,云霜自己起了身,还与苏临水点了点头,自己便朝着外面走。 叶情果断的跟在云霜身后,护持之姿更是格外的明显。 百余人的大殿之中悄无声息,只有云霜和叶情的脚步声在其中响起。 今日陆天音的做法确实欠妥,而且不够气度,她坐回到自己掌门之位的时候,眼中所见皆是对她的一些质疑。 虽然他们都乐于看见这场拼斗,但苏临水都已经说了她失去了记忆,陆天音却还是咄咄逼人,最后云霜果断自己离开,这等做派就不在一个层面之上。 云霜跨出了大殿,眼中所见便是飘渺如仙境般的场面。 叶情在身后问了她一句,“你想救墨离么?” 云霜愣了下,是啊,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她甚至在自己做出这般决定的时候都有点恍惚。 见到苏临水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心如止水。 想到墨离的那一刻,便心如刀割。 二人的对敌似是命中注定,墨离痛恨苏临水那一世对待白嫣的冷漠,苏临水却也被墨离折磨成傀儡,好容易才逃了出来。 墨离从正道入了邪魔,苏临水则是又从邪魔回了正道。 墨离孤注一掷的宣称自己是血魔,这般寻死的行为怎能不让云霜担忧。 她轻声道:“你应该知晓师傅如今还出不了观音山,所谓的诛魔大会便当真是诛魔大会,唯有他一人抵抗这千百正道人士,你说他会活下去么。” 晚风渐凉,唯有一夕暮阳悬在天边。 叶情脱下外袍,罩在云霜身上,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想起方才他护着自己的行为,不自觉的浮了浮唇,“叶情,谢谢你。但你没必要陪着我的,你还要找你的娘亲。” 叶情坐到她旁边,“我说过我会陪着你,就会陪着你。” 云霜侧头,看着叶情面庞渐渐染上一层金色的薄光,顿觉有些失措,她知道叶情喜欢自己,而且还说过想娶她,但从云霜答允了墨离那一刻开始,无论是苏临水还是叶情,都已经离自己远去。 见云霜露出了有些难过的表情,叶情忽然间拍了拍她的肩,“我的好意,你便默默受了就行。旁的不需再说。” 云霜扭过头来,望着山外的烟云,凤凰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带着灵动的气息,风吹而过后,便是流水也会唱歌。 后方的大殿里说些什么她没有去听,实在是被陆天音的态度恶心到了。若说正派当真是要诛魔,何必在此纠结她的存在,若果真是为了江山社稷武林正道好,为何却不将此事交给苏临水来管。 她虽然心在墨离这方,却于这些貌合神离的正道门派中,还是为苏临水些许的打抱不平。 墨离有句话说的对,人的贪恋无穷无尽,得陇望蜀那便是人之常情。正道之间名为正义,却又互相猜忌。对于这等大会,她是越发的没有心情听下去。 可是纵使他们讨论不出如何诛魔,单就最后的杀招,围上观音山,墨离也是插翅难飞。 他本就被封印在观音山中,且还不能离开那里。说白了,就是坐着等死。 云霜的袖中滚出了一枚圆珠,浑圆的,还散着淡淡的荧光。 她握紧之后,心中滑过一丝念想,师傅…… 许久之后,这圆珠中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我在。” 吓了一跳的云霜险些将寻珠给扔掉,她没料到自己方才无意识的便传出了自己的话语。只是当墨离说完之后,她却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呆呆的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山头。 云霜突然有了种想流泪的感觉,明明已经选择了放开,可她居然在听见他声音的时候依旧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 或许是云霜没有说话,但她的低泣声却还是传到了墨离那方。良久以后,他终于还是轻叹了声,问:“你在哪里。” “凤凰山。”云霜简单的回答了他,她知道他应是晓得在哪里的。 墨离声音变冷了,“你与苏临水在一起。” 云霜还未曾说话的时候,他便补了一句,“你想来杀我。” 为何她只要一与墨离说话,他便从来不肯好好待她。云霜的声音都有些哽咽,可还是坚持问:“你为何要说自己是血魔。” 墨离若不说,至少还有周旋的时间,可他把自己暴露出去,实则是将自己推上死路。 这一次又是等了许久,墨离才说:“给你与苏临水联手杀我的机会。” 云霜的眼圈再度红了。 他要到何时才能明白自己并非这般绝情之人。 叶情看云霜的表情不大对,便问:“你怎么了?” 云霜慌忙摇头,这等苦涩她只能自己吞下,虽明知道飞蛾扑火,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只是有些时候,爱后的苦果却让她品尝的如此艰涩。 她和墨离之间解不开的误会,与解不开的心结,都是横亘在其中无法逾越的鸿沟。纵然有爱,她有不能妥协的地方,他亦是有不愿放弃的东西。 云霜揉揉眼睛,无力的笑了笑,“没事,风吹到眼睛,有些不舒服。” 这种蹩脚的理由,叶情怎会不知,他沉默片刻后说:“我原先以为你喜欢的是苏临水。” “那是一场误会。一场被抹去记忆的误会。”云霜拎起一颗石子,朝着山下扔去,带起一阵连绵乐音。 她与叶情说了之前的那些事情,包括自己被墨离抹去了记忆,而后再也记不得苏临水的事情,当先一步和墨离产生了朦胧的感情,却又步步深陷。再想起苏临水的那些往事,却已经有些晚了。 她的记忆既然不在,哪怕明知道对方是自己,那也是看别人的故事。她虽然会痛恨会惋惜也会留恋甚至还有些不舍,但终究要做出抉择。 墨离与苏临水之间,她必须要有个抉择。 她摸出了苏临水的那张素笺,上面写着,不负天下,惟白嫣一人而已。 所以这也是她狠下心来放弃苏临水的缘由。当初的苏临水为了那些天下苍生,牺牲了自己的爱情,负了白嫣的情,哪怕最后后悔,却也悔之晚矣。 结果…… 云霜的唇畔浮起了一丝苦笑,墨离与苏临水又有什么区别。他至终也不肯放弃自己的那些事情,当初他为了白嫣一念成魔,可到底还是负了云霜。 说到这里,云霜有些说不下去,倒是身后的一声轻叹引来了她的注意。站起身后,果然,这声音她亦是很熟悉,苏临水。那个在抉择关头被她放弃了的男人,恐怕已经听到她说的全部。 叶情本是局外人,虽则喜欢云霜,却比谁都晚了那么一步。见到苏临水走了过来,他默然的收了自己手中的天罗斩,转身朝着别处走。 云霜欲言又止,苏临水倒是站在那里说了句:“你随我来。” 临水带着云霜去的地方是他们圣子先堂在妙音宗暂时休息的地方。虽然他也算是提前离开大会现场的人,但的确也担心云霜会继续被陆天音找麻烦,手触碰到门边的时候,苏临水还是回身说了一句:“抱歉,让陆掌门误会你了。” 云霜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站在外面问:“你就不担心我真的是来探听消息的?你为什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又突然间回来。” 苏临水的手停下,自己也回到门外。好在此时并没有太多人来打扰,他轻飘飘的回复了句:“你不是都不曾参加大会?” 好吧。云霜无奈的耸了下肩,这倒是句大实话。 苏临水笑了笑,“实际上我也没听太多,因为现场太吵,各执己见。” 属于听令于苏临水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现在群龙无首,纵使他曾有着辉煌的过去,隔了百年,谁还记得谁。 方才大殿之上因为人太多也说不了太多话,眼下单独相处之时云霜突然间不知要说些什么。 她与苏临水原本该是世上最亲近之人,奈何走到今日这步,亦是唏嘘。 云霜不由再想起寻珠之中墨离与自己说的话,回身看着淡墨远山,坐在这高山之上亦是与仙界有些相似的吧,红尘之上人命尽如蝼蚁,怕是这诛魔大会的这些人不过还是为了自己出发,怕魔道盛行祸乱自家门派而已。 “对他们失望么?”云霜问。 “大难临头,若不是各自逃命,便是犹有傲骨的人集结在一起的战斗。从未曾改变过。” 云霜本想说点什么,嗫嚅半天却想起墨离的那些诛心伤骨的话,到底还是没有再接续下去,垂首道:“一定要杀了他么?” 苏临水其实不清楚云霜为何会离开观音山,以他对墨离的了解,若他不想云霜离开,云霜怕是连踏出江都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显然,云霜如今已经自由。 所以墨离与云霜之间必有一场争执,会让墨离选择放了云霜,甚至不惜说出自己是血魔的事情。 他这是在自寻灭亡? 苏临水与墨离博弈百年,对他应是非常了解的。墨离爱云霜已入骨髓,所以才会犯下一个个错误,只是他从开始便夺了先机,云霜何尝不是最后放弃苏临水而选择墨离。 站在修罗道边界之时,苏临水很清楚,那不是云霜与墨离的交易,那是她与自己诀别的证据。 从修罗道里的一剑斩清过往所有,又在修罗道外彻底的告别。 苏临水很清楚,属于他的白嫣的确已经死在红尘之中,眼前的女人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始终追在身后的女人。 墨离如今选择说自己是血魔,若与今日云霜离开联系,便也能理解,他怕是已经心灰意冷。 只是苏临水对墨离没有任何情分可言,他甚至痛恨墨离当初的所作所为。既是上仙,却行为不正,堕落成魔本不是件值得颂扬之事。何况他还被墨离折磨了那么多年,人不人鬼不鬼,吸人血斩人命,犯下滔滔罪行。 若非他还心怀着将墨离斩于剑下的心情,又怎么会坚持到今日? 听见云霜那般求情,苏临水的眸子也越发的清冷,“我原以为你只是被墨离迷了心智,却哪里想到,你尽然于此时还在为他求情。他明知自己有罪,所以从不辩解,哪怕是与我等正道人士必将有一生死,也不会有任何动摇。” 云霜沉默了下去。 “像我等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你与我求情又有何用?”苏临水浮起淡淡笑容,“若你不想看见这场生死之戏,不如尽早离开的好。” 他缓缓朝着云霜走了几步,离的有些近的低头问:“还是说,你果真是来替墨离探知消息的?” 云霜顿时面红耳赤的下意识的后退,一脚踏上块白石子,险些跌倒。苏临水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以免她不慎跌倒。 两难。何为两难。 云霜已经是第几次将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她怔怔的望着苏临水,那双眸子里头还藏着情愫,只是顷刻间便化为乌有。他曾经亏欠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如今没有办法偿还,只能一点点的看着二人之间本来维系的东西,在逐渐消亡。 她一心一意的为了墨离,就像当初的白嫣,一心一意的为了苏临水。 她的性格从未变,变了的只是心。 苏临水逼近了一步,“你若是白嫣,便留在这大会之上,随我们一起诛魔。若不是,还是莫要在此自讨苦吃的好。正邪不两立,相杀千万年,这是不变的定律。” 正邪不两立,相杀千万年。这本是她应该清楚的,只是如今的云霜,如何能真的置墨离于不顾。 她望着苏临水搭在自己腕上的手,她还记得第一次被血魔上身的苏临水带到观音山的时候,便曾注意到这是一双非常修长净白的手,那时候她直觉血魔的真身应会不那么难看的缘由便是注意到了这只手。 或许是前世曾有的灵犀,今生依旧忘不了曾有的悸动。 云霜能感觉到属于白嫣的那份情感,掀起的波澜不断拍打着她的清明,她立刻抽回手来,紧张的说:“你说的对,是我糊涂了。” 来之前她的确想听听这些人准备如何做,也想与苏临水求求情。听他这般说后,倒是自己又不清醒了。她捉了捉自己的袖子,便想告辞。 苏临水说:“我想与你说说白嫣的事。” 云霜停住脚,莫名的回头看向苏临水。 他淡然的笑了笑,“修罗道的时候,你说的对,我与你之间,总该有个了断。说明白,或者我也能放下。” 苏临水当初几欲昏迷之时,才透露过心声,以前他是缄口不说,无论云霜有多大的误会他也不说,如今他居然愿意说,这倒是令云霜好奇起来。 苏临水推开门,自己先跨了进去。 云霜犹豫了下,却也转身跟了上去。 妙音宗准备出的客房本就相对简陋,但毕竟要一下子接纳百余号人,若门派没有基石,恐怕还真难办到。 苏临水坐在案桌前,桌上放着一幅画。 云霜眼尖,一眼便瞧见那画上的红衣女子,如踏在火中的红莲,妖娆无端。 她反而不自在起来,站在原处好半天才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苏临水知道她在看那幅画,便解释了句:“这幅画也画了有些年头。” 画纸上褶皱,兼且泛了黄,云霜缓缓的接过画,展开在自己的面前。画中的女子应是苏临水见过最后一面的白嫣,也是如今她身着的模样,只是白嫣似乎比她更加温婉,至少含笑垂眸,总是风情万千。不似她纵然穿着那身红裙,却也寻不见白嫣的那份柔和。 不过云霜知道,岁月的磨难可以将任何一种柔和都变成利剑。 她赶紧将画放了回去,结果苏临水握住了她带着镯子的那只手,说:“这镯子便是我送她的。” 云霜愣了下,想要摘掉,苏临水拦住,“不要摘了,留下吧。看见你如今挺好,我也安心。” 云霜其实不明白苏临水想与自己说什么事情,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将手收了回来,只觉一时沉闷,后来觉着有些不适,便无奈的笑了笑。 “白嫣当年也是这般,有时候不知道说什么,便会尴尬的笑。”苏临水一字一句的说。 他想说什么呢,看着自己忆苦思甜么?云霜已经成了墨离的人,说再多的话还能挽回什么。 云霜揪着自己的软纱袖子,一时间却又沉默着。她知道苏临水是个洒脱之人,只是对感情洒脱,反而害了彼此。苏临水今日应不是毫无目的,他该是有话想与自己说的,权且听听好了。 “原先我总觉着,有些事情说的太明白,反而会伤感今日的一切。我不想说,只是因为过去的都过去了。” 但是苏临水无数次的梦中,都是白嫣含恨离去的血泪,这些噩梦令苏临水始终无法摆脱旧日的痕迹,他把玩着手中的那支笔,“我若是始终不说,白嫣恐怕会一直恨我。” 那年白嫣被天兵天将抓到天界之后。 苏临水遭到人生中最大的打击,他想救她,但隔了十万八千里。他纵然是这凡间修士中的第一人,但面对老天,却只能仰望。 他不知道白嫣在天上遭遇到了什么,但他清楚,白嫣定是要为了这些事付出代价。 每每想到这些,可苏临水依旧是毫无办法。 他能救天下人,却救不了自己的女人。 他闭关修行,便是为了飞升成仙。三百年的光景,他面对过两次天劫,但苏临水手染鲜血,身搭人命,所以飞升也是格外的艰辛。 前两次有幸逃脱天劫的追杀,但险些死在滚滚天雷下。最后一次他终于成功飞升,到了梦中想念已久的地方。 他思念了白嫣这么长时间,便是为了能见她一眼。 然而天界之大无穷尽也,这漫天星河,烟云滚滚,哪里是他熟知的红尘。虽则因为在凡间立功很大,被赐封为碧霄神君。身披月白道义,脚下祥云万里,可他在这般天地之中,还是恍惚了,他找不到白嫣。 问过很多人,他们都说白嫣在一座孤岛之上,锁了已有三百年。虽则天上一日凡间一年,但受罚之人却又是度日如年,所以她的罚期与人间相同。 苏临水曾请求过很多神仙相助,但都没有任何用处,白嫣的那座孤岛近乎流放之岛,银河边上只是越飘越远。 他每近了一步,那边却又远了许多。无论何时他都看不见那传闻中的千年桃花的地方。 苏临水曾经恳求过天君,天君说白嫣这是受到自己应有的惩罚,不能宽恕。每到此时,苏临水再看这长天一线的烟云,只觉心中哀凉。 人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哪怕思念那么长,哪怕感情那么久,他却没有能耐见到她,一眼也好。 时光可以让一个人忘记另外一个人,也可以让一段感情渐渐变得稀薄无力。苏临水的无力却是来自于对自己的无可奈何,他太高看自己,也太相信自己的能力。 天上之大,却远胜他的想象。他所认知的世界,在这里却一无所用。 二百年的时间,他再度闭关,他希望自己可以更强,方能博得生机。 当他踏出洞府之时,已然是心静如水,九天之上再添一名神勇之将。碧霄神君的威名倒是越传越广,很多仙子也都向他送出情信,盼能结成仙侣。 苏临水那五百年的承诺,终于凭借着手中的法宝找到白嫣所在的孤岛,镜中的白嫣孤苦伶仃的坐在银河边,身上的红衣绚烂如血,只是面上的表情空洞的令苏临水心酸。 他知道自己欠了白嫣一场大婚,欠她的多到无可想象。他找到了她,他终于可以去见她。 只是当他要去,南天门的天兵天将拦住了他,说没有天君的允许,流放之地任何神仙都不许过去。 苏临水这才知道,无论他多努力,横亘在他之前的那道门,永远的往前移一步。 他去找了墨离。墨离是天君名义上的小舅舅,更是白嫣曾经职司的管事,他也听说墨离不止一次的对白嫣说,只要她肯与他结为仙侣,他便能将白嫣带出来。 苏临水后来才发现,这天规天条比之凡间更要严苛万倍,凡间还说一个情字,可在天上不徇私情更不讲道理。 墨离碍于天规,对苏临水说,他无能为力。 其实苏临水知道,墨离恨他,所以当他出现的时候,墨离甚至说话都没有任何暖意,只是冷冷的站在那里,用眼神蔑视着他,痛恨他夺去白嫣的这些年。 苏临水问,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 墨离说:有,只要你斩断情根,与白嫣划清界限,让她对你死心,她才能有生机。 苏临水清楚墨离在天上的身份,他若是要救白嫣,必有他的办法。 他知道白嫣守在那里五百年了,他唯独就是想见见她。天涯海角,一步难跨。明明时而她就在眼前飘过,但他却是过不去。 苏临水终是允下墨离的要求。 离开天界,与白嫣告别,还她自由。他与她之间相差太远,若他始终纠缠着她,只会给她带来无穷尽的孤守。让白嫣对苏临水这个人死了心,从此以后忘记这段情。她本不应眷恋红尘故土,更不应留恋凡间情缘,他们之间,从一开始便是个错误。 苏临水讲到这里,不由自主的我握紧手中的笔杆,“我们之间,从一开始,便是个错误。墨离说的没错。” 他当初便不应该为了青龙白熙,请求白嫣留下。 更不应该对她动心,甚至对她犯下不该犯的错误。 仙凡有别,苏临水的力量始终不够强,才让白嫣受了如此多的委屈。哪怕是一年一度的鹊桥相会,他都做不到,为了看她一眼,足足等了五百年。 苏临水带着遗憾离开了天界,他以为五百年的时间足够让自己心静如水,也能够令白嫣慢慢忘却自己。 他却不知,这五百年的时间如何消磨,全仗那些记忆,一遍遍的在她脑海中上演。 她活着的时候品尝着思念、爱恋与不甘,若是没有这些,怎么能支撑如此长的时间。 苏临水收回目光,落回到云霜身上,“我只是想告诉你,当初的五百年,我并没有不去找白嫣。” 只是苏临水却没有再说明白一些,当初他在天界处处受阻,又何尝不是墨离背后指使。只是如今云霜已经与墨离这般,他不想让云霜太过伤心。 云霜的声音都哑了,“你为何不早些说。” 苏临水淡淡的笑了下,“再早又有何用,从我成为傀儡的那一刻开始,我与你便失之交臂,再无回头可能。” 墨离撒下的弥天大网,终于还是将白嫣带走,从此后江湖殊途。 如今的云霜,离的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说完这些以后,苏临水长出了口气,至少自己心中不留遗憾,也至少白嫣不会再有遗憾。 只是云霜听完,却忽然间捂住了唇,抽噎了声后,转身撞开门便跑了出去。 苏临水看着手中的画,自己也垂首不语起来,清冷的眸中恍惚有流星坠落,他低声说:“想不到你也会如此卑鄙起来,这等事情埋在心里便好,为何要说。” 叶情忽然间出现在门外,敲了敲门扉,说:“云霜怎么了?” “没事,让她静静便好。”苏临水收了那淡淡的苦笑,正色道。 叶情显是欲言又止,迟疑的看了眼遥遥站在山崖边的云霜,她正低头看着山下的烟云缭绕,叶情觉着此时此刻的云霜,显是悲伤至极,但他根本无法去劝说,于很多事情上他是局外之人,更何况云霜也未曾让他过去,只好远远站着。 云霜站了许久许久,终于虚软无力的道:“叶情,我们下山吧。” 叶情怔了下,抱着怀中的红莲天罗斩纵身一跃,到了云霜身边,“好,我们下山。” 只要是云霜要求的,他便是不问因由,赴汤蹈火亦是在所不辞。 云霜似是能感觉到苏临水的目光,但他并没有挽留她,而她也没有再去说些什么。 有些事情,错过了,就错过一生,甚至如白嫣与苏临水,那便是两生。 她方才站在崖边,只是在想,若当初天兵天将降临,而白嫣与苏临水抗争一回,哪怕是一同死在凡间,或许在白嫣心里,她也会无憾。 苏临水那般告诉自己,便当真以为她不再有遗憾了么? 眼瞧着云霜和叶情离开了凤凰山,候铭宣从广场追了过来,忍不住追问苏临水,“师祖,便这般让云霜离开么?” 苏临水头也未抬,只是淡淡的回答,“只要她不去找墨离便好。” 候铭宣未曾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愣了好半天,“墨离是血魔,她去找墨离做什么。” “至少她该是要知道墨离的真面目。” 候铭宣更糊涂了,怎么今日这位师祖说话一句比一句深奥,可稳坐泰山的这位先祖显然并不打算去追云霜,而是放任其离开。 大会刚刚因为陷入僵滞而无法进行,所有人暂时休息之时,候铭宣恰好看见云霜和叶情双双下山的背影,这让很多人都非常奇怪,为何这位传说中的白嫣来了又去,但仅她身边那看着不似凡人的公子哥,就厉害到连陆天音都不敌,果然是神仙行径么。但是她这番上山,不过是激起了一阵涟漪,却并未起太大的作用。这般来去匆匆的,当真只是亮个相为圣子先堂博个名气? 众人只是揣测,可候铭宣却自苏临水这里并没有得来更妥当的回答,只是如坠云雾越发的迷茫。 云霜与叶情下了凤凰山,一路无言。叶情跟在她身后,始终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云霜选择离开那里。 当然,事前她是为了谁而来,叶情很清楚,所以当云霜跑的累了,终于停在一处山泉边,蹲下鞠了把水,扑在脸上,顿时感觉舒服了许多。 叶情停在身边,缓缓坐在山石上,“诛魔大会有收获么?墨离那方你打算如何办?” 其实叶情真的满喜欢这个凡间,且不说此地的人们大多和善,他的相貌在这里居然被称为“美好”,这让他时不时的想起自己的娘亲,当年娘亲看见爹爹的时候,并没有像寻常的阿修罗那般鄙夷,显然也是自这里去到那个地方的人。 叶情看到这里的人们大多在混乱中难以安生,于心而言,他是希望能太平下来,莫要再出现战乱和血腥的场面。 所以当知道墨离是挑起这些事情的祸端之一,叶情便对墨离没有多少好感,何况他竟然还希望云霜变成与他一样的人,这等痴人心态,显是走火入了魔。 叶情失笑,什么走火入魔,墨离本就是九幽魔君,他倒是又小看了墨离。在天上便是一代仙君,在魔界却又能坐到九幽魔君的位子,显然此人并非省油的灯。 云霜沉默了片刻,自打苏临水告诉了原委之后她已是不知道用何等面目再去看这两人,后来也是仓惶离开的凤凰山,苏临水并没有挽留她,经受了那么多苦痛的人早已经看淡春秋,何况感情本已不见,但是他告诉她之后,让云霜越发的明了。 原来当初在天上,也是墨离设下的一个圈套,等着苏临水去钻。 墨离以为苏临水便是阻止他与白嫣在一起的缘由,却不知道这般阻挠,只是加速了白嫣的死亡。 这一生他不但成功的得到了白嫣转世的身,哪怕是心也牢牢的拴在他那方,只是两个人之间的误会,早已经成为无法释然的结局。 当叶情问她的时候,云霜只能苦笑着回答:“我不知道……” 苍茫山林,天地浩荡,可一时间她却迷茫了。 说已经对苏临水彻底释然,她心中并没有纵然有痛,可理智却让她无法回头;说对墨离尽是恨意,可是脑中浮现那双冷至彻骨的眸子,她就有些喘不过气。 两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即将要争个你死我活,她却不知道要怎样去做。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结局章 十五日后,自凤凰山集结的正道人士,最终决定先行到达观音山,以观音山某处云林外的广场为据点。广场上便有一处佛堂,而再往上,徐徐蜿蜒而上的天梯,便是墨离被封印在观音山中的住所。 苏临水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墨离并非血魔,但墨离比血魔还要可恨,他便是挑起人心混乱的根源,九幽魔君是更加恐怖的存在。 将墨离封在观音山不能外出,他已经付出了许多,绝对不允许这最后一刻出现问题。 当日云霜曾说过墨离如今出不去,外面的魔族也进不来,所以她才会想到观音山来找苏临水,看看可否求得墨离的生机。 但墨离与苏临水之间本就不两立,更遑论是这个女子来求情。 这反倒加速了苏临水对墨离的恨意,当初若非此人,又怎么会到今日这般地步,何况苏临水被墨离折磨成傀儡数十年,更是连自由都不存在。 日出,晨光破云,那一刻璀璨的阳光洒遍大地。 门派的弟子们已经经过了无数地方,“诛魔”,这是他们共有的信仰,魔心一除,天下安康,至少魔门对于修行门派的威胁将会越来越少。 而每过一处,人间的生灵涂炭更加增添了这些弟子们对于魔门的痛恨,恨不能尽快铲除了墨离,到达观音山的云林外的广场时候,已然是群情激奋。 陆天音率领着群雄,也算是志得意满,毕竟此次举动是她妙音宗统领,而圣子先堂很是配合的一路下来,最让她舒心的,自然是那个失去记忆的白嫣不再出现。 苏临水始终那般温文尔雅,白衣若仙,哪怕是站在人群之中亦是最为夺目的存在,无数女弟子更是艳羡不已陆天音的待遇。 苏临水不太欢喜说话,也就几个亲近的人过去,他才会指点一二。这一路下来,只要是苏临水指点过的人,修为都精进不少。 其他门派根本不敢胡乱过去,陆天音作为妙音掌门,倒是时常与苏临水站在一起。这其中得到的好处更是不言而喻。 百余人上了这观音山,自是非常大的阵势,但是在这之前,便有先行的弟子秘密通知各个佛堂,以奉莲为首的大师们早就在此地坐镇,不让魔气外泄以惊扰世人,更不能让墨离有提前逃跑的机会。 墨离始终在这云端之上的悬崖峭壁的住处,从未离去。 “师祖,这墨离真的是血魔么?”唯一存疑的只有候铭宣。 墨离被关在观音山的时候,一直以散修自诩,更对很多正道大开方便之门,所以在很长时间里大家都以为墨离是个好人。 只是当好人幡然传出为祸害世人的血魔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 候铭宣虽然也给予了佐证,但他唯一解释不了的,便是墨离从不离开观音山,因为他被苏临水封印在了这里,但是血魔却是自江都市井将云霜带进了观音山中。 这其中的矛盾之处实在是令候铭宣无法释然,但是苏临水只是回答了他一句:“无论是不是血魔,墨离已然入魔,难倒就可以轻易放过?” 候铭宣得到了这样的答案,却还是有些不明白,既然墨离不是血魔,那么谁究竟才是血魔。 “停,现在这里修整一下。”陆天音忽然高高举起了手,百余人在此地停了下来。 广场前是一座佛堂,广场之后便是云林,而眼前一条石梯盘旋而上,穿梭过云林之间,再往上便已经看不清。 真正参与到诛魔大会的门派,共计七个,余人都是希望能明哲保身的,但七大门派本就是这修行门派中的翘楚,派出的更是精英弟子。可以说,广场之中虽然只有六十多人,但已经是这天下修行门派的精英。精英尽出,自是希望诛魔大会能够成功诛魔。 妙音宗的人数最多,十二使女全部出现,顿时领一时风/骚,实在是妙音宗的打扮又或者是行为举止,最是惹人侧目。 圣子先堂包括苏临水、秦幽玄、候铭宣,天罡七星阵的弟子,也是十人阵容,人数虽然比妙音宗少,但从诛魔的实力上来说,却是最有能耐的。 其余如长春门、星宿宫、云华谷,各尽其能的派出了人马,一时间这整个观音山的门派人头济济,十分热闹。 云林之中有一人默默的站着,看着那诛魔场面,心底微微一痛。 师傅,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想办法脱身,若是你的话,应该有办法才对。 许久之后,有人回答:“我等你来杀我,等了很久。” “为何到此时,你依旧觉着我想杀你。”云霜问。 “苏临水总该全部告诉你,我曾做过的事情。” “所以你该死。”云霜淡淡的说。 寻珠被她握在掌心,微微发烫,说出的每句话她都思量很久,这半个月来她每日都无法入睡,整个人被梦魇缠绕,每每合上眼都似乎能看见墨离被苏临水一剑穿心的场面。 她很清楚这场诛魔大会,假若墨离不离开观音山,他必是死路一条。 这观音山他出不去,自己的魔界中人更是碍于观音山的结界和佛气森然,也是无法进入。 这一趟他几乎毫无生还的可能。 云霜吓醒的时候,几度想捧着寻珠说些什么,可是最后心结重重,始终无法再度开口。 这些日子,叶情虽然还跟在她身边,她却不记得自己已经有多少日没有与他说话了,直到她迷茫之中踏入到个小天池中沐浴,陡然间山中一只妖兽扑向了她。 在来不及施展法力的时候,一只金蝶拦截主了妖兽,那一刻,云霜再也抑制不住的蹲在池中颤抖起来。 她早就感觉到身后这紧紧跟随着的金蝶,她也从未曾驱赶过,直到今日,那金蝶到底是暴露了自己。 云霜收拾完一切后,便与叶情说要回观音山来。 叶情没有别的言语,还是跟着她回来了。 云霜看着那层层云雾之上露出的一隅尖角,上面缀着个铜铃,风轻轻一吹,便自摇晃发出了阵阵悦耳的声音。 她说墨离该死,墨离也默认了,他笑的很是轻松,“为师等你来。” 云霜却没有再与他说话,她只是看着眼前的那个广场,众人已经从兴奋之中还归平静,显然是进入了备战状态。 其实他们真是太过紧张,纵然墨离法力通天又如何,被困在这观音山中,不过一人而已。 这般大的阵势,说到底不过是陆天音的私心,在大会上渲染血魔的可怕,血魔乱世的恐惧,使得各大门派精英尽出。苏临水怕是清楚这其中的猫腻,才始终不言不语。 此阵人数众多,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一个帮助。 他与墨离之间的恩怨,书之不尽言之不详,恐怕只有他们彼此知道内中万千。 一名已经上去探路的圣子先堂的弟子下了天梯,对陆天音与苏临水禀告:“禀师祖、陆掌门,墨离至今还未曾从那房中出来,怕是要死守在内。” “需要死守么。”陆天音冷笑了下,“我们这些弟子们围上那房子,一人放一把火,怕也能将他烧的尸骨无存。” 苏临水皱了下眉,“他一直未曾出现?我看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这墨离向来诡计多端,恐怕有诈。” 陆天音顿了下,“苏掌门这是有顾虑?如今我们近百人还怕对付不了一个血魔而已?” 苏临水无奈,他不是顾虑,更不可能是胆怯,而是对墨离太过了解而已,做他手中的傀儡那么多年,就算不曾有记忆,但至少很清楚墨离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但他若是一直不出现,岂不是要这般僵持下去,或许正中了他的空城计呀。”陆天音始终对此次诛魔大会信心满满,所以坚持要上去。 苏临水最后只好叹了口气,“既然陆掌门是此次大会主事,此事由你定夺吧。” 陆天音莞尔一笑,“岂敢,原本该是苏掌门来统领此事。” “非也。”苏临水举手轻轻一拦,负手而立,“于这等事,苏某已经有心无力而已。” 陆天音说到这里,便也缓缓转身,对着场内近百名的门派同盟说:“陆天音在此替天行道,我等正道必将铲除魔孽,还人间太平!” “喏!”场面一时群情激奋起来,张袂成阴。 陆天音再次举手,缓缓道:“我们上!” 话刚落音,广场之上,佛堂之前陡然间响起了一阵“霹雳啪啦”的声音,无数红莲骨的石子落在了地上,瞬时间燃起了一道火障,生生将天梯与这些人隔绝开。 “怎么回事?”陆天音抽出手中的剑,高声喊道:“什么人?” 妙音宗的一位蓝衣女子,手中琵琶轻拨,顿时山林中腾空而起一排水柱,冲向了这些火障。 水柱撞向火障,只是那火不增反涨,陡然间扬起数丈,卷起火舌险些吞噬了那蓝衣女子。女子一声尖叫,立刻退回到了自己的门派之中。 “这不是人间寻常的火!” 苏临水朝前踏了几步,手中折扇扬起,一道光芒掠过,顿时将那火苗压制回原来的势头。 只是这火障却还是横在中间,并未消退。 这突然间的转变,令在场的人都措手不及,哪怕是陆天音都一脸惊讶的问苏临水:“这是魔界有所动作?不是说魔界之人根本进不来么?” 苏临水微微眯了下眼,“并非魔界。” 他是上天楼的副楼主,又怎么会不知道这火莲骨从哪里来的。当初云霜自珍宝大会上以一枚圣子先堂的丹药换得一百颗火莲骨。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见火莲骨,所以可想而知,拦住他们的,是谁。 苏临水猜到了开头,倒是的确没猜到结局。 他一直以为云霜不会来,或者不会再护着墨离,可是当火障熊熊燃起的时候,瞬间湮灭了所有苏临水的希冀。 苏临水缓缓闭上眼睛,然后再度睁开,眸中已是不再有任何情绪,他冷冷的说:“若是执意要护着他,何必在此躲藏,直接出来吧。” 云霜之所以没有出现,而是以一道火障拦截,实际上是担心自己的出现会令苏临水难办,他毕竟是苏临水,而她毕竟是典籍上记载着的白嫣师祖母。 于情于理她哪怕此刻要护着墨离,却还是要顾及苏临水的颜面。 只是苏临水这般一喊,全场皆静,未曾想他会与这个火障的主人相识。 茫茫火海之中,倒映出一个女子的容颜,满场皆惊,因为不过就在一月之前,此人刚刚上过凤凰山,甚至站在苏临水的旁边,状似亲密。 她一身红衣沐浴在火中,自是穿着水火不进的无上法宝,只是表情格外的捉摸不定,陆天音瞧见这一幕的时候,果断的叱喝道:“说自己是白嫣,果然是细作!” 她这话一出,引来圣子先堂的哗然。 “陆掌门你这是在说我们师祖也是细作么?”秦幽玄双目微微一眯,很是不快的说道。 在那大会之上,明明是苏临水上前去牵过云霜的手,拉到圣子先堂的队中,说是白嫣。 既然苏临水都承认她是白嫣,可为何今日白嫣师祖母居然会拦在天梯之下,不让他们上去诛杀墨离。 但苏临水明显是认得这火障,甚至也清楚是谁在拦路,哪怕是圣子先堂的弟子们,都隐隐感觉到,在苏临水与白嫣之间,怕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今日虽并非反目,却已然演变的令诸人都意想不到。哪怕是别的门派,都对圣子先堂的弟子们产生了疑窦,纷纷远离了圣子先堂所站的区域。 被这么对待的时候,哪怕是圣子先堂的弟子们都气恼不已。纷纷嚷嚷着“白嫣师祖母你这是做什么,你快回来”之类的话,希望能够洗清冤屈,毕竟无论在哪个时候,圣子先堂在诛魔大业之中都是牺牲最多的门派,可想而知他们更是一群有着铮铮傲骨的人,所以此番被陆天音领导的时候一路上都是颇有怨言的,哪里晓得却还会碰到云霜拦路。 苏临水缓缓步上前去,“你终究还是选择了……” 话到唇边,他再也没有办法说出口,这个时候纵然是苏临水的表情都变得格外的痛心。 在凤凰山的时候他没有挽留,在修罗道的时候他亦是刻意看淡云霜与自己的背离,但是今日,他却再也不能云淡风轻。 眼瞧着苏临水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哪怕是云霜也非常的伤心。 修罗道的业火炙热的燃烧着,仿佛能烧尽她内心丛丛而生的苦痛,她只是知道,身后唯有一人,眼前却又百人。 “对不起……心中虽已明了,但我却终究放不下。”说这话的时候,云霜是看着苏临水的,她声音都哽咽起来,苏临水的身子似乎踉跄了下,这让云霜更加愧疚。 只是纵然愧疚,她却一点也不后悔此时的抉择。 就在看见那只始终跟在身后的金蝶时候,云霜才能明白那刻的爱意汹涌,相思成狂。 她已经站在这里,就不允许自己有一点退缩,哪怕要与苏临水为敌。云霜看向圣子先堂那方,所有人的目光之中有不解,有茫然,更有愤恨。 是啊,圣子先堂百年清誉,居然似乎毁在了这一刻。 云霜扬声说道:“诚如诸位所见,在下并非你们口中的白嫣,或许曾经是,但今日已斩断前缘,与苏临水……” 眸光落在苏临水身上,云霜咬牙,手起剑落,黑色的长发在空中卷起,瞬间吞入了火舌之中。 “与苏临水不再有任何瓜葛!” 苏临水的脸色变了变,而云霜已然退回到火障之后,叶情颀长的身子慢慢出现在她身后,手中那柄红莲天罗斩令众人想起了那日大殿之上他不输于陆天音的战力。 “在下云霜,乃是这观音山隐者墨离的唯一弟子。在此恭候诸位已久,我知道各位都想杀了我师傅,但一日为弟子,终生便是弟子,我不能做这不肖之徒。”云霜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声音低落了下来,“哪怕他众叛亲离,我也不能忘记他对我的好;哪怕他站在天下人的对面,我也是他的徒弟。” 她没有再说下去。 遑论云霜还是墨离的女人,一步错,步步错,错的离谱,却也只能一错再错。 陆天音冷笑了下,“原来你居然是墨离的徒弟。只是你们仅有两人,便可以敌过我们百人之阵么?” 云霜对她笑了笑,“所以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亦是要站在此处。” 陆天音自从看见云霜站到了众人对立面上,更是志得意满的很。所以这个女人与苏临水之间,怕是真的已经恩断义绝,难怪当日凤凰山大会都没有开完便已经离开。 世事沧海桑田,果然在人之想象之外。 陆天音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苏临水和白嫣,会有决裂的一天。 她微微振袖,退回到百人之阵当中,“你撤掉火障,我等与你结一个约定。” 云霜并没有立刻依言撤掉,而是问:“何等约定。” 陆天音扫了眼犹自在窃窃私语着的众掌门人及其门下精英弟子,心中冷笑了下,见过从未曾见过这等飞蛾扑火的女子,居然要替墨离拦住这百余人的进攻么? 她颇为自得的拂袖转身,手中海月清辉琴的法器更是灵光频闪,她悠然说道:“我等不欲以多欺少,每个门派派出一人,你若是能统统打赢,我等便自当离开这观音山,此次诛魔大会宣告失败。” “若我输了?” “不,若你输了,你便不会再有命于此喧嚷,何必多此一举说这如果。”陆天音道。 她的这般态度惹怒了云霜身后的叶情,他冷冷向前,“陆掌门,不若在此分个高下。” 陆天音的脸上蒙着面纱,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双眼睛却是格外的紧张,大殿之上实际上已经清楚了叶情的能耐,当真是非常厉害。若他要出手,怕这七大派里能打赢他的寥寥可数,况且云霜也不是好相与的人物,她毕竟自称是墨离的徒弟。 陆天音双眼一弯,“你也是墨离的徒儿?你既然不是,又是局外人,何必牵扯进来,你说对吧,云霜姑娘。” 云霜回头与叶情轻声说:“此事我一人担着便可,你不需帮我的。” 叶情咬牙,俊秀的面上更是显出几分不悦,“你既然说墨离是你的师傅,你不肯抛下他,那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如何能不管你。” 云霜的鼻子有些酸,“你明知道……” 叶情的面色温柔了下来,“我知道,只是我不后悔。” 云霜面上眼色微微一变,最后却还是沉声道:“我虽然也希望有人能帮我,但这是我自己的劫,还需自己来度。叶情,你在旁边看着便好,若我真的支撑不住,便将我的尸首送到天梯之上便可。” 她没有与墨离说自己要做这桩事,但若他知道的话,或者就不会再误会她了。 叶情欲言又止,最后化作无声的叹息,持着天罗斩默默的退到了后方去。 云霜的手轻轻一扬,那火莲骨尽数回到自己手中,火障一层层的去除后,落入诸人眼中越发清晰的便是云霜那张秀白如玉的面庞。 果然是她……这是很多人心里的感慨。 虽然不明了为何她与苏临水之间居然会走到这等地步,哪个门派曾经的传说中,或多或少都提过这一对神仙眷侣。如今却又是怎么回事? 苏临水强迫自己心神不再恍惚,他已听见方才陆天音所说的话,若叶情不帮忙的话,云霜怕是根本支撑不住这车轮战的攻势。 苏临水后来发现,其实云霜又或者白嫣,都没有任何变化,她们一旦选择了谁,最后真的会坚守至死。 只是这一刻,她不再和自己并肩作战,而是选择了对立。 墨离与苏临水之间的差别便是,墨离无论会不会骗云霜,他总是会炙热的表达自己的感情,他会告诉云霜,他爱她。苏临水终其数百年的岁月,快千年的寿数,却从未曾与白嫣说过这句话。 他把当年的事情坦诚,并不是为了能唤回云霜那属于白嫣的爱,只是不希望她搅入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来。可惜,功亏一篑,这一阵他还是输给了墨离。 云霜与苏临水目光对视良久,一股热泪险些要漫出眼眶,她不敢再看苏临水那眸中的伤痛,而是哽塞的说:“来吧,第一阵是谁。” 七大门派,云谷派、长春门、星宿宫、天山门、百草堂、妙音宗、圣子先堂,每个门派不是掌门便是泰斗领队,这般娇俏的娃儿纵使曾经是神仙体魄,可如今也不过一届凡人,更不过是墨离的徒弟而已,却要单挑七大门派,何等的狂妄。 实则如今这等局面对云霜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是真的不希望叶情来到这凡间,便是为她而死的结局,更不希望一场血战,会有正派弟子死在的手下。 她是因为无奈的抉择站到了这里,纵然千万人与墨离为敌,她也没有办法在这时候抛离了对方,甚至和眼前的这百人一齐攻入云端之上的府邸。那个地方虽然并没有多快乐,甚至从幻境中离开后,充盈于心更多的是孤单,但她已经走到了这步,再也回头不了。 云霜缓缓侧身,目光中的天梯盘山而上,尽头处的房子静静的伫立在崖畔。 她与墨离之间相遇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只是相爱的时间太短,墨离如果没有入魔该是多好,云霜唏嘘了下,哪怕她永远无法懂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与他同生共死而已。 她对着叶情宽慰的笑了笑,似是让他不要太担心,自己则持着剑走到了场中,默默的运转了体内的璇玑周天。 百余人之中,旁人都在喧闹要斩妖除魔,唯有圣子先堂这方,却是一声不吭。弟子们的表情都阴晴不定,尤其是候铭宣,作为与云霜第一个相识的人,何曾想到会有一天居然要对面为战。 若云霜是别人也就罢了,她却是候铭宣心中一直景仰的白嫣师祖母的化身。 这一刻,候铭宣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想不到啊,当年的仙子白嫣居然会助纣为虐,那如今老夫是否可以称呼你为妖女。” “原来是长春门的姚掌门,你这是要第一个出手?”陆天音看着从一群青色衣裳的人中走出来的老掌门。 姚掌门看了眼云霜,“在下也算曾与白嫣姑娘有些渊源,今日此战便也是斩断前缘。” 云霜想不起来他是谁了,她脑中白嫣的记忆本就片片碎裂,何况眼前的这位老人家。 姚掌门见云霜眸中毫无所动,不由得叹了口气,手中流光四溢的托出个青木藤宝杖,这位掌门大概是看云霜一脸茫然,不由得还是提醒了句:“那年由苏掌门带领的天华山一战,不才正是白嫣姑娘手下救出来的人。” 云霜张了张口,倒是愧疚的说了句:“抱歉,姚掌门,我真的失了记忆。” “无妨,请。”当年的这位掌门人还不过只是长春门下的普通小弟子,与陆天音是同样的稚嫩,只是陆天音在那个时候就是纵横战场的杀者,而他不过是跟在众人后面捉衿见肘的徒子徒孙中的一员。 当年他奉命守住山下,险些死在魔军的进攻之中。血色满天,杀声阵阵,那时候他只是觉着自己该是要死了。 就在那刹那,一股圣光从天际降落,他回头看过去,就见山顶之上立着的白衣女子,手中持着的宝器发出了如月光华。 那一刻,姚掌门仿若看见了神仙。 修仙之人本就仰望成仙,但是在魔军泛滥时候,却并没有任何所谓的仙人出现,他们唯有靠自己的能耐守住一道道关卡。有多少曾经祈望成仙得道的同门化作战场上的齑粉,而就在他绝望之时,却是那一道来自天上的圣光,结成一道弧光挡在了他面前,生生的遏止住魔军进犯。 姚掌门得以存活,并且一步步的走到今天掌门之位,他唯一想与白嫣说一句:“谢谢。” 姚掌门这般说了,他似乎笑了笑,只是苍老的面上早已看不出当年的少年模样,他手中却同样递出了那青藤宝杖,长春门的掌门信物。 姚掌门不懂阿,当初宁肯以一人之躯挡住千军来犯的白嫣,为何忽然间站在了正道对面。 云霜手中的剑光流火,一剑破空而去,同时整个身子腾跃而起,借势斩出一剑。 这柄剑来自阿修罗道,其威力自然非同小可。 姚掌门本不是这等攻击性的性子,他出阵不过是代表长春门了结这一战,他眸光微凛,手中青藤宝杖散出光华,生生挡住来自于这柄剑的来势。 陆天音仔细的看着云霜的动作,她也想通过云霜和姚掌门的这一战,来决策之后的每一阵。既然云霜已然选择了死路,她绝对不会给她留出活口。 云霜的动作很是轻灵,招数更不似是凡间修士,她以为这定是魔门的造化,却不晓得云霜在修罗道的时候学过“红莲劫火”,体内又有墨离的百年修为,璇玑之力更是成了她的依仗,所以与姚掌门的这一阵并不算太辛苦。 但,这只是第一阵。 姚掌门如今以后百岁,他能活到这个年头本就已经满足,能否成仙在他来看已经无所谓,自打经历了生死一线,他已经看破红尘。 哪怕是对白嫣存在感恩,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之战他是为正义,为了曾经死在魔人手中的同道,他也必须拼尽全力。 姚掌门手中宝杖忽然间青光大盛,势如波涛的朝着云霜的方向涌动而去。 云霜感觉到鼻间有些窒息,那迎面而来的力量应是这姚掌门积攒了多少年的修为,她不过一初入修行门中的女子而已,仗着身有天才地宝与他们游斗,哪里能真的抗住这突如而来的风浪。 云霜借着身下柳树,整个身子往下一坠。 偷空喘了口气,红莲劫火决默默念出,宝剑之中豁然闯出一道火龙,携着雷霆之力骤然而回。 砰—— 广场中央传来一阵巨响。 云霜有些脱力,额上渗出了点点汗珠,险些扔了手中的剑,而姚掌门站在那里半晌未动,手中的青藤宝杖寸寸碎裂。 “掌门!”长春门的弟子们都在高喊着,想要冲过来扶姚掌门。 姚掌门高声道:“此战未歇,谁也不许过来。” 方才云霜已经耗了自己此刻的力量,她很清楚姚掌门也是,姚掌门的脸上更是呈现出一种疲态,她几度想与对方说,罢了吧,既然曾经有过渊源,何必生死相搏。 但是就在她双唇微启的时候,又是一掌,掌力穿云,击在了她的肩头,几乎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云霜的脸顿时白了。 姚掌门的眼中似乎还有泪水,这老掌门终于见到白嫣,可从来不曾想过会是这样生死搏斗的场面。 他说:“对不起,恩人。” 他立在原处,却是力竭,姚掌门望着头顶青天,陡然间说道:“苍天在上,姚某并无伤害救命恩人的想法,只因正邪不两立。如今姚某心愿已了,却也恩将仇报,在此,愿以死谢罪!”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姚掌门一掌击在自己的天灵盖上,血流满面。 云霜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顿时整个身子扑了出去,却被叶情狠狠的拉住,“别过去,那里危险。” 云霜站定不动,再不能挪动半分,眼看着长春门的弟子们都纷纷围上了自己的掌门人。 姚掌门的目光却是落在云霜身上,他低声说:“她是我的恩人。当年如果没有她,我根本不会活到今日。” “我曾想报恩,但是我却伤了自己的恩人。” “为师活了百年,早已看淡生死,你们,以后谁也不许寻仇。” “掌门!!!” 姚掌门缓缓合上了眼,云霜站在原地却也有些泣不成声,她根本没想伤害任何人,可她守在这里必须要和这些人拼出生死。 叶情抓紧时间给云霜疗伤,他伸手捏住云霜的胳膊,感觉到摸到的地方已经软去,瞬间惊呆。 云霜脸色苍白,额上都是汗水,她换了个手拿剑,抖索着取出一枚丹药来放到口中,说:“我没事。” 陆天音冷冷的看着这场面,她倒是没有任何感觉,只要在此地,都必须抱着生死相离的心态。 只是她未料到姚掌门居然还挂念着当年的恩情,他那一掌本来可以打在云霜的胸处,却击在了肩上,妇人之仁啊。 不过这一战却是令她看清了很多云霜的招数,这个女人果然已非当日白嫣,至少在打架这条路上并没有太多经验,所以出手很是稚嫩。 陆天音这般想着,踏出一步后,“接下来,第二战,哪个门派出阵。” 姚掌门的死虽然在长春门这边属于损失惨重,也极尽哀伤,却也激起了群雄义愤,有人上前便指着云霜的鼻子骂道:“妖女!当真是妖女!老夫便来了结你的性命,以慰姚掌门在天之灵。” 陆天音笑了笑,“不需要,此战由天音上阵便好。” 陆天音手中化出一柄蓝色如水波纹的长琴,捧在手中,配上她一身天蓝色水波纹的裙装,看着格外动人,纵然是蒙着面纱,亦是能感觉到那份绝世而独立的仙子气质。 云霜见陆天音居然直接出阵,显是对自己动了杀心。 她如今右臂被伤,只有左臂能够挥动长剑,吃下一粒丹药之后,虽然元气已经恢复,但这并不能掩盖现在她脸上露出来的疲态。 云霜咬了咬牙,拍拍叶情的手,示意他松开自己。 苏临水始终立于旁侧未曾多言,只是他目光中有些不忍看。不忍看云霜受了重伤,更不忍看她这般惨淡的模样。 但是无奈,这便是她选择的路。 苏临水闭着眼睛,不去听广场中女子的叱喝声以及交相而去的拼斗声。 候铭宣在旁侧说:“师祖,你救救……云霜吧。” 候铭宣的话令苏临水的脸逐渐呈现苦涩,救?恐怕云霜根本不需要他救,她想和墨离一起死,这种感觉令苏临水心头仿佛被划了一刀又一刀。 曾几何时,她站在他的身后,无论有多危险都会保护她。 沧海桑田世事变,奈何如今已然穷途,已然陌路。 忽然间,场上一阵惊呼,苏临水睁开眼,便瞧见云霜委顿于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而陆天音站在对面,傲然的说道:“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否则休要怪我将你毙命于此。” 自己的一招一式都被这陆天音看在眼里,想不到她居然这么厉害,难怪她不让叶情出阵,叶情虽然同样疏于修炼,但他来自阿修罗界的血脉,使得他出手就比凡人强很多倍。 陆天音就算敌不过叶情,但她好歹是一代掌门,尤其是对招式的融会贯通,更是不输于人。 云霜觉着有点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今日七阵,会输在这里,却并不想输给陆天音。 或许陆天音是这场诛魔大会的主事,她无论如何都要赢了这场。 手中的剑微微一翻,云霜忽然间腾跃而起,左手运剑,火光撩起,她居然逼近了陆天音。 陆天音冷笑了下,“找死。” 手中琴弦化作万千利箭,甚至卷起地上的叶片,齐齐朝着云霜袭去。 云霜双眼一眯,忽然间身上出现了一道宛若月光的华光,罩在了身外,而她手中的剑自陆天音的肩头而下。 陆天音脸色微变,慌忙的朝后退了几步,那剑光掠过她的衣裳,挑起面纱,最后直接撕破了她天蓝色的屏障。 陆天音发出声尖叫,而云霜因为陡然间的心神恍惚,数根琴弦穿透了身体。 叶情再度冲上前,将云霜给接了下来。 站定之后,云霜的脸色都煞白起来,陆天音居然是她……居然是她…… 叶情问:“怎么了?” 云霜摇着头,有了点想哭的感觉,“叶情……” 叶情见她灰败下来的脸色,顿时紧张的说:“别再拼了,云霜,你现在真的……” 叶情有些无法再说,因为她的身上全是鲜血,如果不是手掌心的湿透,他根本看不见她身上正汩汩流淌着的血水。 手中的真力朝着云霜体内度过去,他已经决定,无论谁再要上前,他也要拼死护住云霜。 只是云霜此刻的状态看起来格外的不好,这让叶情越发的奇怪,为什么与陆天音的这一战,会让云霜出现这样的反应。 云霜的舌尖始终泛着一句话: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这匪夷所思的表现令叶情有些害怕起来,他抓住云霜的手,“我们走。” 云霜咬牙,摇了摇头,晃晃悠悠的走回到了场中,“下一阵。” 陆天音眸中泛出了不明的神色,明明云霜已经看见了自己,可为何却还要如此坚持。她这是在故意寻死! 不过既然云霜执意寻死,陆天音为何不给她这个机会。 此时的云霜,身子摇晃着,艰难的走到了场中。 一身红衣,鲜血满地,走过的每一步,都蜿蜒出血水来。 陆天音扶着自己的肩头,那里也被云霜的剑挑破了,她高声问:“还有谁,愿意与云霜姑娘对阵。” 不少人都在蠢蠢欲动,此刻的云霜无论怎么看都很快就要倒下,只要一剑,一剑而已。 候铭宣突然间朝前走了一步,显是要自告奋勇代替圣子先堂出阵,却是苏临水微微一迈,走出了阵列。 “苏掌门?”陆天音陡然间抬高了声音,只是受了伤还带着颤抖,“苏掌门你这是怜香惜玉了么。” 苏临水看着眼前的云霜,他扯了扯唇,“我与云霜姑娘,已经恩断义绝。” 云霜闭了下眼睛,感觉到天旋地转,险些要跌倒在地,叶情从后面一把拉住她,将云霜拦在身后,冷冷的说:“若想杀了云霜,便先过了叶情这关。” 云霜靠在叶情的背上,她已经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觉着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叶情在说些什么。 她昏昏沉沉的想要出去,但叶情不让她动,云霜低声念叨着:“你又想让我死。” 这句话说完,苏临水周身微微一震,但云霜却揪紧了叶情背上的衣裳,这世上,或许只有叶情,是真心为她一人。可惜她与他,相见已晚。 云霜轻轻推了下叶情,自己勉力走了出来,她喘息着说:“你……你们不能上去。” 这句话让所有人原本的同情尽数化为乌有,有愤怒的有让苏临水尽快了结恩怨,让她早早升天,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云霜的脸色惨白,失血过多令她始终无法站稳,唯有扶着叶情的臂膀,缓缓拿出自己的剑,苏临水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陆天音的声音在嘈杂之中尤为清亮,“苏掌门怕是真的不忍下手吧?或者由天音换一个人代替你来便是。” 场面一时又安静了下来,百余人的广场,唯有佛堂的钟鸣阵阵,吹过云林的风带着微微的竹香。 他们都在等苏临水的回答。 原本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居然落到如此下场,无不令人唏嘘。 苏临水眼中的云霜早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她还在坚持,可是她又怎么能以一人挡住这百人,即便是白嫣在此…… 苏临水豁然苦笑了下,若是白嫣,单她手中一枚璇玑的结界,怕就是能铸造出令人难以深入的法阵。 可惜云霜她还稚嫩,她尚不能对璇玑进行更大的发挥,能与姚掌门拼的旗鼓相当,已是不易。 苏临水刚要张口,却听见天梯之上传来一个动听的声音,“百余人欺负我一个徒儿,还真是相当可恶啊。” 云霜的身体忽然间轻颤起来,泪水如珍珠坠/落,她深吸了口气,忽然间闭眼说:“叶情,带我走。” 叶情奇怪的看着云霜,方才墨离不出现的时候,她犹自坚持,墨离刚一出现,她却要走。 女人心,当真是海底针呐。 云霜撑到现在,无非是还想再看一眼墨离,她已经别无所求。 如今身体伤痕累累,但她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便是守在天梯之下,哪怕此刻失败,她也不悔。 她不希望墨离误会她,也不希望墨离看轻自己的感情。她能做的无非是这样,只是看见陆天音的时候她却又无奈了,原来他也根本不需要自己而已。 墨离的身边跟着的紫衣女子,烟视媚行,分外妖娆,她的出现让云霜顿时想起了当初那帕子,带着淡淡的女人香——颜姐姐,就是她吧? 云霜颇有点绝望的闭上了眼,她甚至觉着有点可笑。 苏临水与墨离,终究没有一个人将她放在心上,她以为感情重于山,却被弃之如敝屣。 她的身子微微一晃,墨离却是轻轻一移,便到了她身边,将她的身子抱在了怀里,流出的鲜血顿时染红了墨离的一身白衣。 叶情伸手要阻拦,却看见云霜狠狠的抓住墨离的衣襟,咬牙切齿的说:“我恨你……” 他忽然间松了手,他看见了那双眼睛中的伤心、希冀还有那么多深藏在心的情绪,云霜果然是爱着墨离的,如果没有这份爱,她怎么可能站在天梯下苦苦的扛着。 她没有与正道作对的心愿,她只是想忠贞的走下去。执着一人,终身不悔。 云霜其实是希望墨离能来找她的,所以在他过来抱住她的时候,叶情心头泛起的惆怅居然间淹没了全部的思绪。 他想起了云霜在那房间之中,纵然叹息,可看见墨离的刹那,还是展现出了真心的笑容。 她那么喜欢墨离,却被他一伤再伤。 她想求“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却那么难。 她以为墨离爱她爱的那么深,所以可以和她退隐,可是她选错了人。 选错,爱错,哪怕是发现叶情已在身后默然许久,却也没有办法再回头。 墨离低头看着云霜,她失血过重,早已经有些奄奄一息的感觉。说完那个“恨”字,更是止不住的泪水涟涟。 如果没有这个人的出现,她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 墨离轻叹了口气,身子微微一晃,便又回到了天梯之上。 “百人诛魔?这便是七大门派的精英弟子了么?”他说话轻描淡写的口气令在场的人都面色一变。 候铭宣是率先发现问题的,“师祖,师傅,不是说墨离被封印在观音山,魔物不能入内,那这些人是谁?” 候铭宣所指的,便是墨离身后跟的几个妖魔,看着都极为高强。 秦幽玄忽然间叹了口气,“是我的错,我曾将师祖破除结界的那法器交给了云霜姑娘。” 说这话之后,苏临水没有任何表情,而云霜却忽然间轻轻颤抖起来。她以为墨离孤守着这云端之上,而被诛魔大会围攻,坐等死亡的来临,原来也都是自己臆想之中的事情。 恍恍惚惚的,云霜只觉着浑身越来越冷,连广场之上的对话也似乎越来越遥远。 墨离说:“那又如何。面对我一人,与面对我所有的魔军,又有何区别?不都是诛魔么?” 轻飘飘的话落下以后,正道弟子们都倒吸了口凉气,四处望了下,就见云林之中隐隐约约出现了很多持着箭弩的魔族人。 这桩发现令所有人的心头凉意顿起,本来以为此行百人诛魔,不过是面对一人,哪里会料到所有的精英子弟们居然会被围在了中间。 螳螂在前,黄雀在后啊。 “苏临水,你说,今日/你我二人到底谁死谁活。” 苏临水没有回答,他淡淡的笑了下,“果然你至今都是这般好算计。” “不过尔尔。”墨离抚摸着云霜的长发,笑意浮在面上,“你离开我这边回到正道,似乎也没有太好啊,我说的对么,血魔。” 话刚落音,四周的人尽都倒吸了口凉气,墨离怎么喊苏临水为血魔? 苏临水却不以为意,浑没有觉着这是墨离的挑拨之计,哪怕四周的人都又退开一圈,哪怕是圣子先堂的人,如今已经承受不住这等不断袭来的变化。 若白嫣成了魔界的助力,那么苏临水呢?他们本是神仙眷侣,白嫣尚且如此,说不定今日之举动都是苏临水诱敌深入的招数。 苏临水没有管身边的这些变化,而是看着自己这宿命的敌人,颇有点痛心的说:“你便是爱着白嫣,也已经得到了她,却为何还要行这天下之大不韪,你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云霜呻/吟了声,感觉到头上似有团火在烧。 墨离的声音冷了下去,而双眸亦是冷的彻骨,“与你有何干系?” “与我?”苏临水唇畔的苦涩,似是深入骨髓,他看着墨离怀中的云霜,又看着这四周围堵着的魔族,最后还落在已经离自己有些远的正道。 作为此次诛魔大会的主事,陆天音抚着自己的胸口,豁然间抬声说:“你是血魔?” 苏临水淡淡的笑了下,“我是血魔,那你是谁呢,陆掌门,又或者说是九幽魔君身边最得利的双煞之一,碧眼罗刹。” 场上再度发出了无数声惊叹,今日这场诛魔大会怎么会险象环生,而又一环扣一环的连生枝节。 先是白嫣的倒戈,站在天梯之下意欲拦住众人,后又是墨离的魔军围堵,不让众人离去,接着便是苏临水可能是血魔,最后这陆天音为何会是苏临水口中所说的碧眼罗刹? 陆天音双眸微微一变,“你胡说什么?” “无妨,天音,此事便是暴露了,亦是不怕,因为场上今日不会有人活着离开。”墨离慢条斯理的说着,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以说,陆天音这个妙音宗的掌门人,诛魔大会的主事,带领着七大门派的精英弟子到了观音山,居然是隐藏在正道门中的魔人? 陆天音听了墨离这般说,豁然间微微一笑,拂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纱。 妙音宗的弟子们都大惊失色,掌门人一直喜欢戴面纱,从未曾在别人面前露出过自己的真实面貌,但见她揭下面纱以后,双眼隐隐泛着翡翠一般的光华,声音亦是娇软了许多,“苏掌门果然好眼力,居然能发现天音并非天音了。” 云霜再度呻/吟了下,她便是方才和陆天音一战,发现了她面纱下的真面目,才知道此番诛魔大会原本就是个引蛇出洞的行径,陆天音根本就是那日在修罗道出口外拦截的碧衣女子。 额上的汗越来越多,场上的局势越发的不明朗。 正道弟子们恍惚间已经不知道该信谁,甚至互相之间都在打量,生怕旁边会伺机出现个魔人。 候铭宣低声问秦幽玄,“师尊,如今该怎么办?” 秦幽玄看着场上的变化,低声道:“静观其变。” 秦幽玄虽则在苏临水面前矮了辈分,但毕竟是一派掌门,也不是简单能相与的人,如今局势诡谲多变,不如暂时按兵不动。 苏临水缓缓负手,唇角扬起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你很厉害,墨离。” “你也不差。”墨离说完,低头将云霜轻轻拢了下,似是个珍宝一般的望着,他低声说:“等今日一了,为师便带你离开观音山。” “怕是你要失望了。”苏临水淡淡的说了句。 话刚落音,观音山开始地动山摇起来,佛堂之中传来奉莲的一声佛号,又是一道白光骤然间明灭,地底似是有什么东西在破土发芽。 墨离双眉微凛,手微微一紧,看向苏临水。 “怎么回事?”陆天音惊异的看向苏临水,诛魔大会苏临水一直都没有怎么参与,难不成实际上他早就在观音山埋下暗桩,而此事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我与你共存那么多年,对你的脾性最是了解,你怎么可能坐等我等诛魔,是不是。”苏临水朝后退了几步,远处的天边隐隐传来青龙白熙的龙鸣之声。 原本以为已入绝境的正道弟子们忽然间高声欢呼起来,想不到,这三番五次的变化居然会再度转危为安。哪怕不算转危为安,现在已是五五之数,本就是罔顾生死参加的诛魔大会,只要尚有一分生机,那也要穷尽全力的争取。 云林内的魔界中人听着那越来越近的龙吟之声,而佛堂内的森严佛气令他们亦是感觉到危机四伏。 墨离这才知道苏临水也并非没有任何举措,他按兵不动,并不与当时的妙音宗掌门陆天音商议,甚至连诛魔大会都不曾参加。 陆天音以为苏临水是无法做这群雄统领,所以才始终郁郁寡欢,不多言语。哪里晓得他会有这么多的机关,甚至在观音山也设下埋伏。 正因为正道这方突然间有了助力,所有人士气大涨,所有人手中都持出了自己的法器,绚烂的色彩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反照着琉璃般的光辉。 因为妙音宗的掌门人突然倒戈,成了魔界中人,妙音宗的十二使女无奈之下,只能站在圣子先堂的队列之中,静候苏临水的安排。 奉莲坐在青龙白熙的背上,静静的看着观音山上的举动。 动一发则乱全身,场上百名精英弟子被围在魔人之中,而奉莲所率的本门佛宗弟子都已经到达观音山下,而他则从圣子先堂请出青龙白熙这个圣兽以作镇守,务必要将那些全部出现在观音山的魔人统统诛灭。 墨离轻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云霜,她身上的鲜血已经干涸,双眸紧紧闭着,那只手揪着他的衣裳死死不放。 “此战难免生死一搏了看来。”墨离低声笑。 陆天音与颜如玉都娇声说:“愿随主君,生死不离。” 说话间,这双煞便也先行跃起,手中法器灵光波动,苏临水凛然皱眉,“天罡七星阵,护阵。” 圣子先堂的七个弟子立刻领命出阵,手中宝剑化出弧线,步法森然,顿时呈一个七星阵法,将陆天音、颜如玉挡在了阵外。 同时间,云林外的魔人们手中的箭矢陡然间如天女散花,不断的朝着场中袭去。 白光一闪,天际上龙吟更盛,天上似是飘下了雨水,冲着云林的魔人们更是落下了无数的剑光。 山体开始动摇,墨离怀中的云霜发出了声低吟,似是身上发了热,顶心处更是炙烫的令她神思不清。 她只能听见四周的哭喊声,拼斗声,还有剑光闪过之后撕裂的伤口声,尽数入了耳中更是令她瑟瑟发抖着。 墨离感觉到她的不对劲来,凑到她耳畔安慰着:“霜儿别怕,墨离不会让你死的。” ——今日一战,必有生死。 ——若一生一死,你究竟想要谁死? 云霜痛的喘不过气来,听见惨叫声更是按捺不住的呻/吟出声。就好像场内的生死搏斗,每一剑每一刀都砍在了自己身上那般难受。 明明可以不用走到今日这地步,却为何会沦落至此? 明明已经得到,他却还是执意妄为。为什么?! 云霜忽然间发出一声尖叫,穿破云霄,刹那间红烟弥散,血光漫天。 原本还在拼斗着的人们都停下了手,呆呆的看着那红烟尽处。 场内出现了个女子,她身着红衣,青丝垂腰,面上更是冰寒,眉眼之间隐隐掠过的红芒令人胆寒不已。 “云霜?”好几个人同时冲着她喊了出来。 哪怕是墨离也微微皱起了眉头,静静的看着从自己臂弯里飞出去的女人。 云霜似乎谁也没有看见那般,转身睨着苏临水。 苏临水的脸色微微一变,“白嫣?你是白嫣?” 这等强大的气场,这等力量,根本不是原先的云霜,只是他问出之后,却又知道眼前的分明也不是白嫣,她身上的魔气森然,显是入了魔道的征兆。 云霜幽幽的叹了口气,两分轩轾,天下太平,尽数都与她无干。 左面是如今深爱的男人墨离,右面是她曾经爱过的苏临水,身后却是一直默默守护着的叶情。 她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体内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璇玑仿佛在瞬间与她融为一体,那种感觉似乎能令其睥睨天下。 那双轻慢的眸子扫过的每个角落都让人不由自主的后退,唯有苏临水留在那里。 云霜豁然间脚步微移,贴着苏临水,长发微微扬起,而手扣在他的胸口,一道气劲穿透了苏临水的身体,瞬间打出一个血洞。 苏临水一把抓住云霜的手,脸色瞬间苍白了下去,“你……” 云霜说:“这是你欠我的。欠我的便是欠我的,无论任何理由也解释不了当初的事情。” “师祖!”候铭宣和秦幽玄一前一后的冲上前去,接住苏临水轰然倒下的身子。 手中染着鲜血,云霜这次骤然转身,朝着的便是墨离。 墨离眉眼不动,几乎已经预知到她会来找自己。 云霜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处,冷艳的眸光,恰似夜间的月华。墨离微笑着,“我等你许久了。” 云霜有些不快的看着自己被紧紧握着的手腕,她哑声说道:“我不杀你。” “为何?” “我打不过你。” “如果我任你杀呢。” “那我也不杀你。” 云霜说这话的时候,唇畔带着森冷的味道,“我去魔界与你纠缠,你看如何。” “我看挺好。” 云霜手中出现了一枚宝珠,这枚宝珠的出现令所有人都惊呼出声,“璇玑?!” 璇玑出现的光华将观音山原有的白光吞没了掉,而一棵苍天巨树撞破了地面,自正邪两道之间斩开了条裂缝。 秦幽玄意欲上前,苏临水忽然间拉住了他,“不要去。云霜……” 他轻咳了声,吐出了口血。 “云霜打开了魔界通道,她打算把所有的魔人都封印到魔界之中。” “师祖,她不是入魔了么?为何会帮着我们?” 苏临水没有回答,而是看着云霜的背影,第一次,他有了伤心欲绝的感觉,伊人已去,再不回首。 云霜并非完全的帮助正道,她选择了一种自我牺牲的方法,保全了人间,却也要护着墨离。若奉莲的阵法一旦启动,而青龙白熙再大发神威,双方之间的生死本就在五五之数。 她用璇玑开启了魔界同道,让尘归尘,土归土,唯一牺牲的,只有自己。 云林中不断的传来魔界人的痛呼声,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在地面之上。 云霜借手中的璇玑宝珠,将魔界九幽之道彻底的打开,凡是魔界中人都被那地底的力量拉了下去,而云霜始终静静的看着墨离。 墨离似乎并不以为忤,而是笑意昂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紧接着,身后传来两声娇呼,陆天音及那个紫衣女子亦是被吞没了去。 云霜眉眼陡然间温婉了起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只要她还活着,便要继续为了这桩梦想而努力,不是么? 她的手轻轻一推,红色的血印瞬间沾在了墨离的白衣上。 墨离亦是感觉到脚下一道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生生的往下扯。 消失。 这便是眼下的怪异现状。 白嫣那年用一枚璇玑挡住了魔军来袭,救活了无数人的性命。 而今,她打开了一道魔界通道,更是让魔界的人无法再回到人间。 她静静的转身,看了一眼碧树红花,看了眼蓝天白云,最后看了眼躺在地上虚弱无力的苏临水。 “不要,霜儿不要去。”苏临水突然间说道。 云霜眼底模糊了开来,再也回不去的年华,再也回不去的世界…… “再见。”云霜最后对叶情说了一句,面上持着微笑,脚下微微一疼,便自被抓了下去。 叶情顿了下,在那魔界之口合上的刹那,朝着内中跳了进去。 地面还复了原来的模样,观音山亦是停止了振动,青龙在天空盘旋着,细雨霏霏,瞬间整片大地下起雨来。 重重迷楼,座座寺庙,还是那个红墙砖瓦,还是那个旧时模样。 广场上的百人还未曾从方才那惊变之中回转过来,唯有苏临水的胸口不断的流着血,但云霜根本没有下重手。 苏临水喘了口气,让自己的弟子们将自己扶起来,静静的看着方才云霜消失的方向。 她仿佛还在那里,她似乎从未离开。 云霜说的没有错,他欠白嫣的从未曾能抹去,若当初白嫣被天兵天将抓走的时候,他与天抗争,或许最后的结局是一起死,也好过现在这般天地两隔。 “师祖。云霜姑娘这是……”候铭宣忍不住追问。 苏临水静静的看着地面,那里还复原样,空气中泛着清新的青草香,微雨过后的世界,仿佛洗尽铅尘,忽觉安宁。 “她走了。她……去了另外个世界。”苏临水闭上眼,扶着心口,那里是她留下的伤,可是那里居然没有鲜活的感觉。 她曾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只是那个人,已经不是他,已经陌路人间。 结局章 灰瓦白墙的青龙小镇,雨下的有些大,苏临水重游故地,他依稀看见了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站在伞下。 那把伞绘着春日的杨柳,雨水搭在纸伞上,啪啪的有如动听的弦乐。 他心神微动,连走几步到了那女子身后,低声问:“姑娘,能否借个伞。” 转身回来的那女子莫名的看着苏临水,眉眼妖冶,却并非那个女子。 苏临水十分抱歉的后退了步,口中亦是说道:“认错人了。姑娘,实在对不住。” 青石桥下悬着的红色灯笼有些老旧,各家各户的门口都挑着旗子,那女子眉眼浅笑,转身便离开了这座青石桥。 隋末之后,便是大唐盛世,人间的烟火气无论何时都那般繁华。 天华山上的圣子先堂,身着三清道衣的掌门人候铭宣,被别人问起陈年旧事的时候,总会想起江都城中被忽然间抱住的刹那,那个脏兮兮的流浪小子捡起他的璇玑,开启了一段传奇时光。 他说:我们的圣子先堂,有两位应该永记于心之人,一位乃是率领群雄数次抵抗魔军来袭的老祖宗苏临水;另外一位,则是以自身打开魔界通道,最后与魔界中人一起坠下魔界的云霜。 弟子们问:那这位云霜师祖母岂不是会死? 候铭宣顿了顿,此时望着天高水长,烟云渺渺,柔声说道:“或许不会。她应该还活着。” 炀帝雷塘土,迷藏有旧楼。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骏马宜闲出,千金好暗游。喧阗醉年少,半脱紫茸裘。 那年的迷楼还有旧楼,那时的观音山中庙宇森森,那年的白骨已成坟冢,那年的雨,靡靡依旧。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念奴娇丶】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